第179章 誰說女子不能立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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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雲知夏歸府後未入內寢,徑直走向藥廬深處那間密室。
    燭火搖曳,映得她眉眼冷峻如刀刻。
    她取出袖中青灰,輕輕撒入特製陶皿——陶壁內層塗有“凝息泥”,可鎖藥氣不散。
    再以銀匙滴入三滴“冰心蓮露”,水珠滾過灰燼,刹那間,青灰如活物般微微震顫,竟浮現出細若遊絲的脈動軌跡,一明一暗,規律如心跳。
    她瞳孔微縮。
    這頻率……與地宮深處那口被封印百年的“皇脈藥井”完全一致!
    指尖輕觸陶壁,藥感順指流入,她閉目感應,仿佛有無形絲線自地下千尺蔓延而來,與眼前灰燼共振共鳴。
    這不是巧合。
    這是信號——某種古老的藥脈正在蘇醒,而有人正以皇宮為陣眼,悄然轉移藥流。
    她猛地睜眼,提筆潑墨,一張京畿水脈圖鋪展於案。
    再取“藥蹤圖”疊加其上,紅線交錯,層層推演。
    忽然,筆尖一頓。
    昭寧宮至皇宮地底的藥流主脈,竟已悄然改道!
    不再流向舊井,而是繞行西北,穿城而出,最終匯入京郊一處廢棄軍屯的地基之下。
    她眸光驟冷,唇角卻揚起一絲譏誚笑意:“他們不要舊鼎……是要借民地養新脈。”
    那所謂的“永生之火”,根本不需要深宮禁地。
    他們要的是隱蔽、是根基、是無人監管的荒土——而那片軍屯,地勢穩固,地下暗湧天然藥泉,正是絕佳的“新鼎”溫床。
    可笑的是,朝廷對此地早已棄管十年,任其荒蕪。
    而如今,暗流卻在此匯聚,如同毒蛇盤踞,無聲孕育殺機。
    雲知夏冷笑出聲。
    既然你們想借民地成邪陣,那她便搶先一步,把這地——變成正道之爐。
    翌日清晨,老鐵匠被悄然接入王府後園。
    他曾是邊軍鑄甲匠,因戰傷退役,女兒曾患“蝕骨毒症”,群醫束手,唯雲知夏以“剖筋清毒術”救其性命。
    自那日起,他便立誓為奴為仆,終生報恩。
    “你願捐爐?”雲知夏站在藥廬前,目光如炬。
    老鐵匠跪地叩首:“但憑娘子吩咐,鐵爐、鐵錘、鐵骨,皆可獻。”
    “好。”她抬手扶起,“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爐。你願捐,我便借你這爐,燒出第一口真正的藥鼎——不為帝王延壽,不為權貴續命,隻為天下無醫之民,立一座能活人的台。”
    老鐵匠渾身一震,抬頭望她,眼中竟有淚光閃動。
    當日下午,雲知夏親赴京郊廢棄軍屯。
    荒草漫膝,斷垣殘壁間依稀可見昔日屯兵操練的痕跡。
    她蹲身於一道地縫前,取出“顯頻液”——由七種稀有礦物與藥髓煉成,滴入地底可顯藥脈走向。
    一滴落下。
    岩壁驟然泛起淡金紋路,如藤蔓蔓延,又似經絡縱橫,竟與人體“十二正經”走勢驚人相似!
    “天然藥神經絡……”她低聲呢喃,眼中精光迸射,“此地本就是天地孕育的藥鼎基座。”
    她當即下令:“小藥笛聽令,率殘燭堂弟子連夜清廢墟、通地渠、設藥灶。三日後,藥閣開壇,凡願學醫者,不論出身、不論男女、不論貧賤,皆可入門。”
    消息如風,一夜傳遍京城。
    城南貧民窟裏,瘸腿少年拄著木棍奔走相告;藥鋪後巷,被逐出師門的藥童雙眼發亮;城外流民營中,盲女小春顫抖著撫摸藥書,低聲呢喃:“我要做……手眼醫者……”
    而太醫院內,柳元敬卻冷笑拍案:“婦人設教?妄言授醫?不過跳梁小醜,徒惹朝綱失序!”
    他當即召來禮部錄事孫典史,命其攜“勸諭書”前往軍屯,明為勸阻,實則以《禮製律·醫政篇》中“女子不得主壇、民間不得私設醫教”之條,逼雲知夏停建。
    開閣前夜,月黑風高。
    孫典史奉命而至,將黃絹封印的“勸諭書”遞上,言辭懇切:“雲娘子才德兼備,然醫道傳承,須合禮製。女子主壇,恐亂綱常,請三思而後行。”
    雲知夏端坐爐前,火光映照她半邊臉龐,冷峻如神祇。
    她未接信,隻淡淡道:“老鐵匠。”
    “在!”
    “把這‘禮法’,投進爐裏。”
    話音未落,老鐵匠已上前一步,奪過書信,狠狠擲入沸騰鐵水之中。
    火舌猛然竄起,黃絹瞬間焦黑卷曲,化為灰燼,隨熱流升騰消散。
    雲知夏起身,立於熔爐之側,火光在她眼底燃燒。
    她朗聲道:“你說禮法壓人,可這爐中鐵水,比你的朱批更燙。明日,我就在這灰燼上,立起藥台——不為誰允,不為誰賞,隻為那些被醫者拒之門外的命,爭一**氣。”
    風過荒原,殘燼飛舞,如同新生的星火。
    而在遠處,荒地盡頭,百名衣衫襤褸的男女已悄然集結,靜候天明。
    他們中有瞎眼的、跛腳的、被逐的、被棄的,卻無一不抬頭望著那片廢墟——那裏,將升起一座不屬於權貴的藥閣。
    高台之上,三麵銅牌已悄然懸起,刻著三行鐵字,寒光凜冽,仿佛在無聲宣告:
    一不收權貴門生,二不納財閥子弟,三不教害人之術。
    風起於野,藥火將燃。晨光破曉,廢屯之上塵煙初散。
    百名學徒列隊而立,腳踩荒草,衣衫襤褸卻脊背挺直。
    他們中有被藥鋪逐出門牆的學徒,有流民營裏撿藥渣熬水的孤兒,有因殘疾被斷言“不配執銀針”的跛子瞎女,此刻卻齊齊仰首,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高台之上那抹素白身影——雲知夏。
    她立於熔爐之側,身後三麵銅牌懸於風中,鐵字森然:“一不收權貴門生,二不納財閥子弟,三不教害人之術。”字字如釘,砸進這沉寂百年的醫道死水。
    風卷藥旗獵獵作響,她抬手,身後弟子捧上一具黃銅所鑄的人形模型,關節可動,胸腹可開,內藏五髒六腑,正是她親手設計的“剖腹縫合銅人”。
    “醫者第一課,不是背方書,不是誦經文。”她聲音清冷,穿透曠野,“是直麵血肉,敬畏生死。”
    話音落,她執刀而起,寒光一閃,銅人胸腔應聲裂開。
    她以銀鑷夾起模擬腐肉,沉聲道:“清創七步——切、刮、衝、探、引、縫、封。每一步錯,命即亡。”
    刀鋒遊走,動作精準如丈量過千百遍。
    她一邊演示,一邊厲聲質問:“你們可知,為何民間病死十人,九因‘小瘡不治’?因他們不信刀可救人,信的是你們口中‘天命’‘鬼祟’!”
    台下眾人屏息,有人眼眶發紅,有人攥緊拳頭。
    那曾被割去半邊腿肉的瘸少年,死死盯著銅人腹中那道縫合線,仿佛看見了自己未死的命。
    “小春。”她忽而轉身,喚道。
    盲女小春顫步上前,指尖輕撫藥盤,一寸寸劃過當歸、黃芪、防風。
    眾人屏息。
    太醫院派來的老醫正冷笑在唇邊——一個瞎子,也配辨藥?
    忽地,她停住。
    “這味當歸,”她聲音輕卻堅定,“三日前采於北山陰坡,未曬透,含濕毒,若入湯劑,輕則嘔逆,重則損脾。”
    全場死寂。
    老醫正瞳孔一縮,暗中取樣,以鼻嗅、以舌試,再對照藥典,竟分毫不差!
    他手一抖,藥匙落地。
    風拂過,藥香混著鐵鏽味彌漫開來。
    有人低聲驚呼:“她……她沒眼,卻比我們看得清楚!”
    雲知夏唇角微揚,卻未多言。
    她知道,這一幕,足以在人心深處鑿開一道裂口。
    儀式將畢,天邊忽傳馬蹄急響。
    一騎飛馳而至,騎士滾鞍下馬,聲音嘶啞:“報——城東貧民巷爆發‘赤麵瘟’!三十名幼童高熱抽搐,麵如朱染,群醫束手,已有三人……歿了!”
    空氣驟然凝固。
    舊醫們向來遇疫先焚香、再禱告,稱“疫鬼附體,非藥可醫”。
    可此刻,那些曾譏她“婦人妄言立教”的太醫院宿老,卻龜縮不出。
    雲知夏眸光一凜,不驚不懼,反似早有所待。
    她轉身,點出十名新徒:“你們去。用‘辨毒十法’查水源,用‘縫合銅人’模擬清腦熱針位,三時辰內,給我帶回方解。”
    十人齊聲應諾,眼神灼亮如星火。
    她望向京城方向,宮闕森然,禮法如網。
    她低語,卻字字如刃:“他們想用《禮製律》困我,用‘女子不得主壇’壓我……可人間疾苦,從不等人批複。”
    遠處山崗,黑袍獵獵。
    蕭臨淵負手而立,目光穿透晨霧,落在藥閣上空那一縷嫋嫋升起的藥煙上。
    火光映著他冷峻側臉,眼底卻翻湧著難以言喻的震動。
    他輕啟唇,聲音散入風中:
    “她不是立閣……是在立一座,能燒穿舊天的火爐。”
    風起於野,藥火未熄。
    而在城東深處,汙穢草席之上,數十名患兒麵赤如血,呼吸微弱。
    家長跪地叩首,哭聲淒厲:“藥神……賜福吧……”
    小春隨隊而至,蹲身觸上一名患兒滾燙的皮膚,指尖微顫,忽地睜大盲眼,低語:
    “這不是瘟……是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