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誰在給禁軍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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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露浸衣,寒氣如針。
    小滿蜷在城南軍營外的破廟簷下,懷裏緊緊抱著一隻粗陶罐,湯還在微微冒著熱氣。
    她臉上塗著泥灰,發辮散亂,活脫一個無依無靠的藥童。
    可那雙眼裏,卻燃著光——不是怯懦,不是悲苦,而是被點燃的信念。
    三日前,她還是藥閣裏最不起眼的小丫頭,連藥材都不敢稱錯半錢。
    可掌令使雲知夏親手將她從泥裏扶起,隻說了一句:“你若信藥能救人,那就去救。”
    現在,她要救的,是整支被蒙在鼓裏的禁軍。
    “記住,”出發前,雲知夏站在藥爐前,銀針在指尖翻飛,聲音冷得像霜,“你送的不是湯,是鑰匙。開的是他們的神誌,破的是敵人的局。”
    小滿深吸一口氣,迎著巡哨兵卒的火把走上前去,聲音怯生生卻清晰:“奴是濟仁堂藥童,奉掌令使之命,為將士們送補湯驅寒……隻求一碗熱水,換片刻歇腳。”
    兵卒皺眉打量她,正要嗬斥,身後卻傳來一聲低咳:“讓她進來。”
    是夥房老張,麵黃肌瘦,眼窩深陷,手裏還攥著半碗冷粥。
    他接過湯,喝了一口,眉頭微動:“這味……不苦?”
    “加了甘草和薑汁,”小滿低頭,“掌令使說,苦藥傷胃,補要補得舒服。”
    老張又喝了幾口,忽覺胸口一鬆,那股常年壓著的悶脹感竟緩緩散開。
    他猛地抬頭,盯著小滿:“你們……真不是昭寧宮的人?”
    小滿搖頭:“我們隻聽軍醫監的令。”
    當夜三更,變故突起。
    三名剛喝過湯的士卒突然腹痛如絞,跪地幹嘔,吐出的竟是黑褐色如焦炭般的渣滓,腥臭撲鼻。
    消息傳到夥房,人人驚懼,以為湯中有毒。
    可小滿沒有逃。
    她穩穩站在嘔吐的士卒身旁,用銀針挑起黑渣,湊近火光細看,隨即飛奔而出,直奔城外老仵作的陋屋。
    老仵作披衣而起,花白胡子都在抖。
    他接過黑渣,以藥感鏡反複照驗,又滴入特製藥水,片刻後,臉色驟變。
    “是‘安神湯’的主料——沉檀根、迷迭實、鉤藤粉……但焦化了。”他聲音沙啞,“這湯本該安神定魄,可經體內與某種藥性相衝,竟成了毒引!若非吐出,再過半日,心脈必損。”
    他猛地抬頭:“有人長期服用‘安神湯’,可昨夜所飲之湯中,含有‘醒神草’。二者相激,藥變毒,這才逼出黑渣!”
    小滿攥緊拳頭:“所以……他們一直在喝‘安神湯’?可那是昭寧宮禦賜的安神方,說是調理軍中躁動……”
    “調理?”老仵作冷笑,“這是控神!‘安神湯’裏混了‘迷心露’衍藥,日服一劑,人便漸漸遲鈍,易受暗示,久之如傀儡!”
    小滿渾身發冷。
    原來,柳元敬要的從來不是藥閣的命。
    他要的是整個禁軍的魂。
    消息傳回軍醫監時,雲知夏正立於藥爐前,指尖輕撚一撮銀光粉末——螢塵粉,夜光微閃,入體無害,卻能讓被控者汗液泛出幽光,如鬼火般難以掩飾。
    沈青璃匆匆入殿,臉色鐵青:“掌令使,我查了昭寧宮近月藥單,‘安神湯’每月三批發往城南軍營,由柳元敬親信監送。而軍中報病率,三月內翻了五倍,多為‘神誌恍惚’‘夜驚失語’。”
    她咬牙:“他在養一支昏軍,隻等一聲令下,便可持刀亂政。”
    雲知夏靜靜聽著,忽然抬手,揭開了案上一幅軍營布防圖。
    她指尖一劃,落於中央帥帳:“他要借禁軍之手,先除我,再清君側。可他忘了——藥能控人,也能醒人。”
    她抬眸,目光如刃:“明日辰時前,我要‘清心湯’熬成,以藥童義診之名,送遍七營哨卡。螢塵粉加量,我要看到,哪一營的汗,是亮的。”
    沈青璃一震:“若被發現……”
    “發現?”雲知夏冷笑,“他們連自己被控都渾然不覺,怎會察覺我們在‘解控’?”
    她袖中滑出一支玉管,內盛淡青色藥液——“藥感試劑”,滴入尿樣,瞬時變色,深淺可判毒素殘留程度。
    “我要畫出一張圖。”她聲音冷得如冰泉,“一張標明誰已被控、誰尚清醒、誰是柳元敬心腹的——禁軍魂圖。”
    當夜,城南軍營外,火光點點。
    小滿帶著十餘藥童,背著藥箱穿梭於哨卡之間,笑得溫軟:“姐姐們熬了清心湯,不收錢,隻願將士們睡個安穩覺。”
    兵卒們半信半疑,卻架不住連日疲憊。
    一碗下肚,有人覺頭腦清明,有人卻隱隱作嘔。
    而軍營深處,操練場上,異象突生。
    三營禁軍夜間列陣,忽有士卒瞪目嘶吼,揮刀砍向虛空,大叫“鬼來了!鬼抓我!”其餘人亦陸續出現幻視、耳鳴、冷汗淋漓之狀,整隊潰散。
    消息如風傳開,軍心浮動。
    雲知夏站在觀星台,手中攤開老仵作剛送來的尿樣檢測圖——七營之中,三營呈深紫,毒素濃重;親衛營更是紫黑一片,幾乎全軍淪陷。
    她指尖輕點親衛營位置,唇角微揚。
    “你們以為用藥無聲無息?”她低語,“可藥走的每一步,我都看得見。”
    風穿殿而過,藥香浮動。
    她緩緩合上圖紙,轉身步入內室,提筆研墨,目光沉靜如淵。
    墨九立於廊下,望著那盞遲遲不熄的燈,心頭震動。
    他原以為她是醫者,護一方安康。
    可今夜,他才明白——
    她不是在治病。
    她是在布陣。
    以藥為兵,以毒為令,以人心為棋盤。
    而她,早已落下了第一子。
    燈下,雲知夏筆鋒微頓,紙上墨跡未幹。
    下一瞬,她抽出一張空白密令紙,指尖輕撫邊緣,眸光冷冽如霜。
    “既然你們愛用‘令’殺人……”
    她低聲自語,唇角勾起一抹寒笑。
    “那這回,我來寫。”第201章 誰在給禁軍下藥(續)
    火光衝天,映得城南軍營如墜煉獄。
    糧官一聲令下,七營灶台盡數焚毀,那一鍋鍋尚帶餘溫的“清心湯”在烈焰中化作焦煙,藥香與黑灰一同升騰,像一場無聲的祭奠。
    兵卒們沉默佇立,眼中有不甘,有茫然,更有幾人死死盯著那燃燒的陶罐,喉頭滾動,仿佛在咽下某種無法言說的恐懼。
    雲知夏藏身於營外枯林深處,鬥篷覆麵,隻一雙眸子冷光如刃,靜靜注視著這場“清理”。
    她等的,從來不是一碗湯能不能喝進去——她等的是人心動搖的那一瞬。
    果然,火勢漸弱時,兩名士卒借著搬柴之名靠近灰堆,迅速將一隻半焦的陶碗塞進懷裏;另一人則蹲在角落,用匕首刮取殘湯凝塊,藏入貼身布囊。
    動作隱秘,卻逃不過她早已布下的眼線。
    她唇角微揚,無聲吐出兩字:“信了。”
    藥可惑人,亦可醒人。
    而最可怕的,不是中毒,是開始懷疑自己中毒。
    三日後,軍營如覆薄冰。
    “藥閣的湯能醒神,將軍的藥會吃人。”
    這句話,起初是某個夜半驚醒的士卒喃喃自語,次日便成了哨崗換防時的低語,第三日,已如瘟疫般在七營之間悄然蔓延。
    有人開始拒飲“安神湯”,借口腹痛;有人偷偷將藥潑進溝渠;更有甚者,夜半夢囈中嘶吼:“別喝……湯裏有蛇……黑的……纏著心……”
    沈青璃捧著一疊密報踏入密室,指尖微顫:“掌令使,三營已有十七人出現自主停藥反應,親衛營兩名副將私下命親兵徹查藥源。還有……”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極低,“昭寧宮昨夜急召柳元敬,密談逾兩個時辰。”
    雲知夏端坐案前,手中輕撫一塊玄鐵碑,碑麵刻滿密密麻麻的名字——皆是近三月來軍中報病士卒的名錄,每一名字後,都以不同顏色標注著毒素殘留等級。
    深紫為重,淺青為輕,空白者,尚存清明。
    這是她以“藥感試劑”結合尿樣、汗漬、脈象推演而出的禁軍魂圖,一張看不見的網,早已將整支軍隊的神誌狀態,盡數收於掌中。
    “他們用毒控人,是想讓禁軍變成無魂之兵。”她指尖緩緩劃過親衛營那一片紫黑區域,聲音清冷如雪落寒潭,“可我用藥醒人,要讓他們自己看清——誰在喂他們毒,誰在救他們命。”
    她起身,走入密室最深處。
    石壁暗格開啟,露出一排琉璃架。
    她取出三枚晶瑩剔透的琉璃管,內盛淡金母液——護心丹最後的原液。
    此藥可破“迷心露”之根,穩固神魂,卻極難煉製,耗時三月,僅得三管。
    她逐一將琉璃管封入三處隱秘機關:一藏於藥閣山門鐵碑基座暗格,需以特定藥匙開啟;一沉入地庫血印閘底,唯有觸發毒陣反噬方可激活;最後一枚,嵌入高台熔爐之下,一旦藥爐重燃,熱力催動,藥性即發。
    三處,三點陣眼,構成她親手布下的“醒神藥陣”。
    隻要一聲令下,母液釋放,千人同醒——那將不再是控製與被控製的較量,而是覺醒者對傀儡的降維一擊。
    墨九立於門外,聽著密室中細微的機關落鎖聲,脊背微凜。
    他自詡暗衛精英,可此刻卻覺,這位掌令使所行之事,已非醫術,近乎兵道。
    她不動刀兵,卻讓千軍易誌;她不踏戰場,卻已定勝負之機。
    當夜,雲知夏立於藥閣高台,遙望城南軍營方向。
    風卷殘雲,星月無光。
    她手中握著一張空白密令紙,筆鋒未落,殺意已成。
    她提筆,蘸墨,手腕沉穩,筆走龍蛇,竟分毫不差地仿出柳元敬慣用的瘦硬筆跡。
    “那這回,我來寫。”
    密令成,投於糧官案頭——
    “即日起,藥閣湯藥皆有毒,凡私飲者,斬。”
    她要的,不是禁軍信她。
    她要的,是他們開始不信別人。
    翌日清晨,藥閣山門外薄霧未散。
    忽然,遠處蹄聲如雷,塵土翻湧。
    千名禁軍披甲執銳,刀鋒映寒光,如黑潮壓境。
    陣前一人,青袍獵獵,眉目冷峻,正是兵部尚書、昭寧宮心腹——柳元敬。
    他抬手,千軍止步。
    山門之下,殺氣如霜。
    “雲知夏!”
    一聲厲喝,撕破晨霧。
    “私設醫局、蠱惑民心,罪在不赦!”
    他聲如雷霆,震得簷角銅鈴亂響。
    “若你自散藥閣,交出藥方,本官可允你——全屍而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