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我死那天,火才剛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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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時三刻,天牢最底層。
    地底深處傳來第三聲震顫,像是一記鼓點,敲在死寂的時光之上。
    雲知夏猛然睜眼。
    那一瞬,她丹田中那縷幾近熄滅的心火,竟隨著地脈搏動,輕輕跳了一下——如春雷驚蟄,如星火重燃。
    不是幻覺,不是回光返照,而是真實的生命共鳴,仿佛她的血、她的魂、她殘存的一絲氣息,正被某種古老而磅礴的力量緩緩喚醒。
    她沒動,甚至連呼吸都維持著將死之人的微弱節奏。
    獄卒早已離去,鐵門緊閉,腐草與黴味彌漫四周。
    可她知道,此刻的地底,已不再屬於囚籠。
    她緩緩抬起右手,指尖顫抖卻堅定,從發間抽出一根細如毫毛的銀針——那是她藏了七日的殘器,由斷簪磨成,沾過毒藥,也飲過血。
    針尖刺入掌心。
    一滴血,極慢地滲出,落入身下稻草灰燼之中。
    刹那間,灰中泛起微紅紋路,如蛛網般蔓延開來。
    一道極其複雜的圖騰悄然浮現:山形九曲,水脈雙環,中央一點猩紅,直指皇陵禁地深處。
    “皇陵藥心碑。”她低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字字如釘,“肅親王要我死在鼎中,煉我為‘言藥金身’?那我就把命,燒進碑裏。”
    她舌尖一滾,將最後一粒“心火種”含入舌下。
    藥丸遇津即化,一股滾燙熱流自喉間滑落,直墜丹田。
    心火驟然一縮,隨即穩穩點燃,不再張揚外溢,而是沉入經絡深處,隱於血脈之間,如同潛伏的蛇,靜待破土之機。
    她閉目,神識下沉。
    體內殘餘的毒素、藥性、舊傷、新創,皆在這一刻被心火梳理歸位。
    她不是在等死,而是在重生——以血為引,以痛為祭,以這具千瘡百孔之軀,完成醫道最禁忌的儀式:逆命歸脈。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藥語堂舊址。
    荒草如海,夜風嗚咽。
    小藥突然跪倒在地,小小的身體劇烈抽搐,四肢軟塌如泥,卻死死貼住地麵,仿佛被某種無形之力釘在了原地。
    她的眼眶空洞,唇色發青,口中喃喃:“師父……她在數心跳……不是自己的……是千萬人的!”
    話音未落,她雙手猛地插入泥土,十指深深摳進焦黑的土層,指甲破裂,鮮血混入塵埃。
    轟——
    地下殘灰竟開始共振!
    一聲低鳴自地底傳來,像是遠古藥燈被點燃,又似無數醫者亡魂齊誦《醫心謠》。
    她的感知被無限放大——百裏外,一名影醫踏過竹林,足底輕點,步伐極緩;三百裏內,一位盲醫撫過銅燈燈芯,指尖微顫;更遠處,鈴醫背著藥箱穿行山道,肩骨因負重發出細微摩擦聲……
    “聽見了……都聽見了!”小藥嘶喊,聲音撕裂夜空,“她在連我們……像根須……像脈絡!她沒死!她正在把所有人……接進她的脈裏!”
    風驟停,草不動。
    整片廢墟仿佛成了活體經絡,而她,是第一個被喚醒的節點。
    同一時刻,皇陵外三裏。
    蕭臨淵立於孤峰之巔,玄甲覆身,鬥篷獵獵。
    他手中握著一柄漆黑如墨的短刀,刀身無銘,卻是靖王府代代相傳的“斷脈刃”,專斬邪祟、斷因果。
    此刻,他單膝跪地,將刀鋒狠狠插入地心。
    “鏘——”
    刀入三寸,地底驟然一震。
    他手腕翻轉,以刀為引,體內沉眠多年的“言藥蠱”瞬間沸騰!
    金色紋路自腕部暴起,如活蛇遊走,順著刀身蔓延而下,悄然接入地脈深處某處殘陣——正是雲知夏在天牢所畫的“雙命交契”逆陣餘力。
    他閉目,神識貫通。
    地底深處,那縷微弱卻頑強的心火,正與一方古老石碑的殘紋共振。
    碑上有字,曰“藥心”,碑下有脈,通萬醫之怨。
    而她,仿佛早已不在囚籠,而是立於碑前,執火焚天。
    “你說病人可以喊疼……”蕭臨淵低語,嗓音沙啞如鐵屑相磨,眼中卻燃起從未有過的光,“那我告訴你——我聽見了。”
    他鬆開刀柄,任其深埋地底。
    風吹起他額前碎發,露出眉心一道暗紅印記——那是“言藥蠱”反噬的痕跡,如今卻隱隱泛出溫潤藥光,仿佛已被某種更高意誌淨化。
    他轉身,望向京城方向。
    黑暗中,一道黑影悄然接近——墨二十五。
    他身披夜行衣,肩扛一隻赤銅匣,匣麵封印九重,鎖鏈纏繞,上書“祭品血匣”四字。
    “王爺,”他低聲稟報,“奉旨押送,子時啟程,不得延誤。”
    蕭臨淵望著那隻匣子,目光深不見底。
    片刻,他淡淡開口:“路上小心。”
    墨二十五點頭,轉身離去。
    夜風卷起黃沙,遮蔽月光。
    他踏上通往皇陵的小道,腳步沉穩,眼神卻在無人處閃過一絲異樣。
    而在他身後,山道盡頭,一片枯藤忽然無風自動,如巨蟒蘇醒,悄然攀上崖壁。
    遠處,一座廢棄寺廟簷角,一張人皮般的薄物掛在風鈴下,微微晃動,映著殘月,竟浮現出一個詭異笑容。
    山未崩,人未動。
    可殺機,已在路上。第290章 我死那天,火才剛燒起來(續)
    墨二十五踏著夜色前行,赤銅匣沉如山嶽,壓在他肩頭,卻不及心頭半分沉重。
    月隱星稀,三裏山路蜿蜒入霧,仿佛通向幽冥之門。
    他腳步未停,呼吸均勻,眼神卻如鷹隼般掃過每一寸暗影——他知道,這一路,不會太平。
    果然,行至斷崖古道,腳下大地突起異動。
    “轟——!”
    一聲悶響自地底炸裂,山體未崩,藤蔓先動!
    無數枯藤破土而出,如黑蟒狂舞,帶著腐腥之氣撲麵而來。
    那藤條表麵布滿細密紋路,竟似人皮拓印,隱隱浮現出一張張扭曲麵孔,哀嚎無聲,怨氣衝天。
    “白枯禪!”墨二十五低喝,身形暴退,肩上銅匣卻被一根藤條纏住,猛然一扯!
    他不救匣,反手抽出腰間短刃,一刀斬向自己左臂袖中——一道銀光而出,正是一枚微型藥鏢,撞上藤蔓瞬間爆裂,灑出淡青色粉末。
    那藤條觸粉即焦,發出刺耳嘶鳴,如活物痛吼。
    可更多的藤蔓已從四麵八方湧來,地麵裂開,露出底下盤根錯節的“地脈藤網”——這是以千名藥奴骸骨喂養、用禁術催生的邪植,專噬生機,更可惑人心神。
    墨二十五咬牙,借著爆炸餘波翻滾落地,終於將銅匣護入懷中。
    他背靠斷岩,冷汗滑落鬢角。
    他知道,白枯禪不是為殺他而來,而是為了確認——匣中之物,是否真是雲知夏的心頭血?
    可他也知道,真正的“祭品”,早已不在匣中。
    就在方才混戰之初,他已借袍袖遮掩,悄然調換。
    原匣封存的是死囚之血與發,而此刻送往皇陵的,卻是他親手藏入的一縷烏絲——那是數日前,從雲知夏梳落的殘發中拾得;還有一粒幾乎耗盡的“心火種”碎末,混在蠟封夾層之中。
    她沒死。她正在歸來。
    他嘴角微揚,忽然抬手,將短刃刺入大腿,鮮血淋漓灑向四周藤蔓。
    那些藤條一觸他血,竟如避蛇蠍般急速縮回——原來他早服“偽死蠱”,血脈已染藥屍之息,非生非死,正是這類陰邪之物的克星。
    藤網退散,大地重歸寂靜,隻餘焦土與殘灰。
    墨二十五緩緩站起,拍去塵土,重新扛起銅匣,繼續前行。
    身後,枯藤緩緩縮回地底,仿佛從未出現。
    可那片廢墟般的崖壁之上,一張薄如人皮的枯膜仍在風中輕晃,映著殘月,浮現出一個森然笑意。
    ——他們,都入局了。
    與此同時,皇陵祭殿深處。
    肅親王立於高壇之上,手持金鑰,親自開啟赤銅匣封印。
    九重鎖鏈逐一斷裂,空氣中彌漫出一股奇異香氣,既非血腥,也非藥香,而是一種……仿佛千年古樹複蘇時蒸騰出的生命氣息。
    他打開內層玉瓶,倒出一滴血。
    刹那間,血珠懸空不落,竟泛起淡淡金光,宛如熔金流轉。
    壇前香爐無火自燃,青煙升騰,凝聚成一道模糊虛影,竟是個身披藥袍的老者,雙目緊閉,唇齒微動。
    “你煉的不是藥母……”虛影低語,聲如碑鳴,“是引火的柴。”
    肅親王瞳孔驟縮,猛地揮手打翻玉瓶!
    可那滴血已自行飛起,墜入祭壇中央的凹槽之中。
    整座高台微微震顫,地下傳來隱隱轟鳴,似有巨物蘇醒。
    他怒極反笑:“好個雲知夏……你以為躲得過命劫?朕偏要你在灰燼裏重生,再把你碾成灰!”
    而在天牢最底層,雲知夏靜靜睜眼。
    她取出藏於齒間的“魘方殘片”——一片指甲大小的黑色骨片,乃當年藥祖墓中遺物,記載著禁忌咒法。
    她以舌尖血潤開殘片,古文漸顯,最終浮現一行字:
    “血落碑裂,魂歸藥心。”
    她輕笑一聲,聲音沙啞卻清亮:“你想讓我成神?可神從不靠祭祀活著。”
    她咬破舌尖,一口心血噴在潮濕石牆上。
    血霧散開,竟自動凝成一行古老藥語——《醫者誓》最後一句:
    “我非藥神,亦非藥傀,我隻是一名……不願閉眼的醫者。”
    血字一閃,隱入牆縫。
    頃刻間,皇陵深處,那尊沉默千年的火碑靈石像,指尖微顫,裂開一道細紋。
    一道低語,自碑心傳出,如風穿林:
    “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