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空穀幽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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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華國雄,令狐玄翊,陳最,趙一飛,計無施,加上唐逸風和上官雲鳳,三更天就匆匆上路。生怕第二日唐千尋等人醒的太早追了上來。幾人待天色微亮,就離了官道,轉走山林小道。幸好有上官雲鳳作向導,眾人也不怕走錯路。
    那上官雲鳳倒也爽朗豪氣,頗有父親“雕俠”上官雲之風。一路上與眾人開誠布公,除了教中機密不能說。凡是能幫到眾人多了解神教的話題都是有問必答。用她的話說就是:日月神教教主天下無敵,教中高手如雲,又有五行旗助力,還有機關陣法,天時地利,莫說就這幾人,就是再多十倍百倍,都不可能憑武力下得黑木崖。所以眾人想活著下山,隻能靠智取,靠運氣,靠人情世故。所以她才不吝言語上為大家多解惑,讓大家多了解神教實力,以便為大家多爭取點活下來的機會。
    接下來幾天就進入大山之中行走,隻能吃幹糧喝泉水。運氣好還能吃個野味。以眾人的身手打獵那真是手到拈來。而且計無施與唐逸風都是廚藝高手,二人隨身攜帶的烹飪工具、佐料樣樣俱全,甚至條件允許時二人還比起了廚藝,他們一人做一樣野味,請眾人品嚐品鑒,眾人吃的不亦樂乎,做菜之人也是享受著眾人的推崇誇讚。
    一連幾日趕路,據上官雲鳳道,已離黑木崖不足百裏。
    這日傍晚,眾人安營紮寨後,唐逸風離了眾人,打算去找點野味和山泉水。
    他小心翼翼的在山林中快速穿梭,兩耳不斷傾聽四周動靜。
    突的一縷似有似無的琴音傳人入耳中。唐逸風本就熱衷音律,加上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大山之中傳來琴聲本就讓人好奇,所以他循著聲音慢慢靠了過去……
    漸漸的琴聲越來越清晰,怕打斷撫琴之人,擾了人家雅興,唐逸風在距琴聲還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能聽清就好。
    琴聲音律婉轉,聲調清揚,加上撫琴人技藝高超,讓人如身臨其境,如癡如醉。隻是那撫琴之人像是心情不好,琴中之意壓抑鬱悶,雖然所奏琴聲不是攫人心魄的悲傷,也非刻意求取的哀憐,隻是沉甸甸地壓將下來,像晚秋的寒露浸潤衣袍,初時不察,待到驚覺,涼意已透入肌骨。
    唐逸風直起身,望向山穀深處。林木蓊鬱,嵐煙浮動,除了潺潺的水聲與偶爾幾聲鳥鳴,一切似乎並無異樣。可那琴聲,偏就從這靜謐裏,絲絲縷縷地生長出來,愈來愈清晰。
    唐逸風不由自主的循著聲,放輕了腳步,踏著溪畔濕潤的青草,繞過幾叢開得正寂寥的野杜鵑。琴音牽引著他,如一條看不見的線。越是往裏,聲音越發真切。那琴聲,初聽是壓抑,是鬱悶,是心思沉甸甸地墜著,有些無可奈何,又帶著一種自縛的痛楚。但細辨之下,內裏卻蘊著極韌的筋骨,不甘沉淪。此靡靡之音,卻又隱隱如同被無形枷鎖困住的蛟龍火鳳,每一次掙紮翻騰,都帶動鐵索錚錚,不甘之外,更有一種想要一飛衝天、浴火重生的氣勢。
    唐逸風於音律並非門外漢,而他的感情遭遇讓他心中也是十分沉重、壓抑、無奈,但他的性格和能力又不允許他從此沉淪頹廢下去。所以他此刻聽到這琴聲仿佛是找到了一個專為自己心事撫琴之人。他聽出這撫琴之人指法極高,右手“抹、挑、勾、剔”,力道分寸拿捏得妙到毫巔,音色幹淨無比;左手“吟、猱、綽、注”,變化細膩入微。隻是那“吟”法中,少了幾分圓轉自在,多了一些急促的震顫,似心中有無盡言語,偏又囿於某種桎梏,欲說還休。“猱”法本為潤飾,在此處卻帶著滯澀的回環,仿佛一步三歎,徘徊不去。
    是了,這一處連續的低音“撮”指,沉重如巨石投於深潭,悶響之後,漣漪都化不開,隻有無盡的下墜。緊接著幾個清越的“泛音”,本該如珠玉落盤,此刻聽來,卻像困於金籠的雀鳥,雖能鳴叫,卻失了振翅蒼穹的逍遙。琴為心聲。這撫琴者,胸中本有丘壑,卻亦有大鬱結。
    他撥開最後一重垂掛的藤蔓,眼前豁然一亮。
    這是一片不大的幽穀腹地,綠草如茵,中央一棵虯枝盤曲的古鬆,鬆蔭如蓋。鬆下置一青石,石上,坐著一位白衣女子。
    目光觸及那身影的刹那,唐逸風呼吸不由一滯。
    她背對著他,身形窈窕,一襲白衣不染塵俗,在鬆林淡淡的陰影裏,仿佛凝聚了周遭所有的光。長發如墨瀑,僅用一根素色緞帶鬆鬆束著,幾縷青絲垂落頸側,隨風微動。她低垂著頭,全部心神似乎都傾注在膝上那張形製古樸的焦尾琴上。陽光透過鬆針的縫隙,篩下斑駁的光點,在她白衣和琴弦上跳躍,明明滅滅,更襯得那背影孤高清冷,又帶著一股化不開的幽怨。
    琴音正到緊要處。唐逸風隱身在藤蔓之後,不忍驚擾。
    那是一段極為複雜的“滾拂”輪指,五指連綿不絕,快得幾乎不見影子。弦音不再是先前沉鬱的傾吐,而是變得激越起來,如驟雨打荷,如亂蹄踏心。那不是宣泄,更像是陷在某種迷障之中,左衝右突,卻尋不到出路。指尖之力透弦而出,發出近乎銳利的錚鳴,聽得人心中發緊。她肩頭微微起伏,顯然心緒已與琴音完全交融,到了物我兩忘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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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在一串越來越高、幾乎要繃斷心弦的“剌伏”之後,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她右手五指重重按在弦上,止住了餘音的震顫。
    萬籟俱寂。隻有風過鬆梢的嗚咽,和溪流不知疲倦的潺潺。
    那白衣女子維持著按弦的姿勢,良久未動。仿佛一曲耗盡了她所有氣力,又仿佛沉溺在曲終之後的餘韻裏,無法自拔。那股沉重的鬱氣,非但沒有隨琴音消散,反而更加濃稠地包裹著她。鬆蔭之下,她像一尊玉石雕琢的像,美則美矣,卻似沒有生機。
    唐逸風心中一動,一時興起。隻見他悄然從懷中摸出一支短小玲瓏的紫竹笛。
    此笛伴隨他多年,已然玉化,溫潤剔透,其音色清越曠遠。他略一沉吟,將笛孔湊近唇邊吹奏起來。
    第一個音,如同雛鳳初啼,清亮亮地劃破了穀中的沉寂。
    他沒有去迎合方才那琴曲的悲鬱,甚至沒有半分猶疑。氣息自丹田升起,悠長而穩定,通過唇舌恰到好處的控製,化為笛音,噴薄而出。
    初始是開闊、平穩的長音,如同黎明時分,第一縷陽光刺破厚重的雲層,光芒萬丈,不可逼視。隨即,旋律轉為昂揚向上,層層遞進,似有鯤鵬振翅,摶扶搖而上九萬裏。笛聲裏沒有一絲一毫的陰霾,隻有一股沛然莫之能禦的浩大氣象。
    他的指法極快,“顫音”、“疊音”、“打音”交替使用,密如雨點,卻又絲毫不亂,每一個音符都清晰圓潤,飽滿如朝露。氣息控製更是精妙,“腹震音”自然悠長,賦予旋律磅礴的生命力;“氣衝音”則如利劍出鞘,帶著一往無前的銳氣。
    更為難得的是笛音中的意境。那不是簡單的歡快,而是一種曆經千山萬水後的通透,一種笑看雲卷雲舒的從容,一種立足於巍峨之巔、俯瞰眾生的豁達。笛聲席卷而過,如長風蕩滌寰宇,如春水融化堅冰。
    鬆下的白衣女子,在那第一個笛音響起時,肩頭便幾不可察地輕輕一顫。她依舊沒有回頭,但按在琴弦上的手,指節微微泛白。
    隨著笛音鋪展開來,她那緊繃的肩背,似乎一點點地鬆弛下來。笛聲無孔不入,鑽進她閉塞的心扉,驅散那盤踞已久的陰霾。那困住她的無形枷鎖,在這充滿陽光與力量的音浪衝擊下,仿佛發出了碎裂的輕響。
    她聽到笛聲中描繪的壯闊山河——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江南煙雨,塞北風雪。聽到其中的自在逍遙——扁舟弄潮,山間醉月;鬆下對弈,雲中放歌。那是一個她從未敢想,或者早已遺忘的廣闊世界。
    胸中那股積鬱已久的悶氣,在這浩瀚的笛聲裏,竟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像一滴墨,落入清澈廣袤的湖泊,瞬間被稀釋、淨化,了無痕跡。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感,自心底深處滋生,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連呼吸都變得順暢起來。
    唐逸風的笛音開始變化,從方才的磅礴浩瀚,漸漸轉入一種明淨悠遠的境界。旋律舒緩下來,如雲開月明,清輝灑地;如雨後空山,清新沁人。他運用“泛音”技巧,吹奏出空靈剔透的音符,仿佛天籟,洗滌著聆聽者的靈魂。
    最後一縷笛音,嫋嫋散去,融入山穀的風中。
    餘韻悠長,比方才那戛然而止的琴音,更多了一份引人遐思的餘地。
    穀中,真正地安靜了下來。連風似乎都停了,鳥也不鳴,唯有流水依舊,仿佛在默默回味著這一場琴與笛的交替。
    青石上的白衣女子,終於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來。
    唐逸風一直凝神望著那個方向,此刻終於得見真容。
    眉如遠山含黛,目似秋水橫波。五官精致得如同畫中仙子,隻是臉色過於蒼白,缺乏血色,但這份蒼白非但不損其美,反添了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她眼中原本凝聚的濃重幽怨,此刻已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驚訝、了然、以及如釋重負的複雜情緒。她的目光清澈,落在唐逸風的身上,並無尋常女子的羞怯或戒備,隻有一種平靜的探尋。
    四目相對,刹那仿佛永恒。
    她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唇角極其輕微地,向上彎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
    那並非歡欣的笑,也非客套的笑。而是一種冰雪初融的釋然,一種心有靈犀的認可,一種“我懂了你,你也懂了我”的無言交流。淺淺淡淡,卻瞬間照亮了她整張臉龐,讓那原本出塵絕豔的容顏,煥發出驚心動魄的光彩。
    隨即,她站起身來,白衣飄拂,如雲如霧。她朝著唐逸風所在的方向,微微欠身,行了一個古雅而鄭重的禮。
    動作流暢自然,帶著一種天生的優雅。
    禮畢,她直起身,再次深深看了唐逸風一眼,仿佛要將他的形貌刻入心中。然後,她抱起膝上的焦尾琴,轉身,步履輕盈,向著山穀更深處,或者說,向著那鬆林掩映的未知路徑走去。
    她沒有回頭。
    白衣身影在綠意蔥蘢中漸行漸遠,幾個起落,便已模糊,最終與那山間的嵐煙融為一體,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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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她從未來過。方才那壓抑的琴音,那豁然的笛聲,那驚鴻一瞥的容顏與微笑,都隻是一場過於逼真的幻夢。
    唐逸風沒有出聲挽留,甚至沒有移動腳步。他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手中的紫竹笛尚殘留著唇間的溫熱。
    他看著她消失的方向,心中一片空明澄澈。沒有失落,沒有悵惘,隻有一種奇異的平靜,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欣喜。
    他知道,那一曲《破陣樂》變奏,她聽懂了。他以笛聲為引,為她劈開困鎖心神的荊棘,讓她得見天光浩渺。
    而她最後那一笑,一禮,飄然而去,便是最好的回應。
    無需言語。
    鬆濤依舊,溪流長吟。
    唐逸風將紫竹笛重新放入懷中,目光掠過女子方才坐過的青石,仿佛還能感受到一絲殘留的清冷氣息。
    他轉身,沿著來路,緩步而出。
    出得穀口,外界的天光似乎更為熾烈了些。他眯起眼,回頭再望那方青石,心中默然。
    今日穀中,一曲琴,一管笛,一個人,一段緣。
    或許,此緣也僅止於此。
    不強求。順其自然。有緣自會再見。無緣,再見萬眼,也是枉然……
    風過山林,帶來遠方玄翊等人模糊的喧囂,那是他暫離的塵世。而穀中的一切,包括那一縷縷婉轉悱惻的琴音,一張美麗清冷絕倫的臉龐,一個漸行漸遠的絕美背影,仿佛變成了一朵空穀幽蘭在他心中隨風搖曳並生根。
    他笑了笑,步履從容。前方,江湖路遠,天地正寬,有緣江湖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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