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丫結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清水村，蘇家。
    所謂的喜事，辦得冷冷清清，沒有半點喜慶該有的樣子。
    門上倒是貼了兩個歪歪扭扭的紅紙“囍”字，像是小孩子胡亂剪的，邊角都起卷了。
    院子裏客人都沒有，大門外，卻是有不少看熱鬧的。
    屋裏，蘇老太婆穿著一件自認為體麵的舊衣裳，坐在堂屋的主位上，一張臉拉得老長，眼神時不時地往門口瞟。
    蘇有才和王蘭則像兩隻沒頭的蒼蠅，在屋裏轉來轉去，臉上掛著既尷尬又充滿期待的表情。
    今天，是蘇大丫出嫁的日子。
    可家裏，連一口待客的熱茶都沒有。
    李秀蓮從早上起來，臉就沒晴過，在自家院子裏走來走去，嘴裏不停地念叨。
    “真是上輩子欠了他們的！什麽破事都往我們家身上纏！”
    “墨兒，你真要去？去了不是自己找氣受嗎？”
    林墨正在給蘇清清梳頭，聞言笑了笑，“娘，去去就回。”
    蘇清清坐在鏡子前，看著鏡子裏男人溫柔的動作，心裏那點緊張，也漸漸散了。
    “要去也行！”李秀蓮一跺腳，轉身進了廚房。
    沒一會兒，她氣衝衝地走出來，手裏拿著一個紅布包，硬塞到林墨手裏。
    “拿著！他們不是想要份子錢嗎？就給這個！”
    “告訴他們，這是我們老林家天大的心意，讓他們好好收著！”
    林墨打開布包一角看了看，裏麵是兩個煮熟的紅皮雞蛋。
    他笑了。
    他知道，這是他娘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不滿，也是在給蘇家難堪。
    “娘，我都打算空著手去，沒想到，你還給他們東西。”
    “我一定把娘的心意帶到。”
    林墨牽著蘇清清的手，走出了院門。
    兩人一出現在清水村的村口，就立刻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點。
    蘇清清穿著一身幹淨的碎花布衣裳，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臉蛋紅潤，眉眼帶笑，整個人就像個仙女一樣。
    林墨走在她身邊，身姿挺拔，神情淡然，那份從容的氣度，讓村裏那些漢子自慚形穢。
    “看，林墨和他媳婦來了。”
    “嘖嘖，蘇清清現在可真是脫胎換骨了，比城裏姑娘還好看。”
    “可不是嘛，嫁對人就是不一樣。”
    那些議論聲，像風一樣，飄進蘇清清的耳朵裏。
    她下意識地抓緊了林墨的手。
    林墨回握住她，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兩人剛走到蘇家門口。
    “哎喲！清清！墨兒！你們可算來了！”
    王蘭第一個衝了出來，臉上堆滿了虛假的笑容，一雙眼睛卻不停地往林墨的口袋上瞟。
    “快，快進來坐！”蘇有才也跟著迎了出來，搓著手，一臉的局促。
    林墨拉著蘇清清，邁進了這個她曾經是噩夢的地方。
    屋子裏光線昏暗，一股子黴味。
    蘇老太婆坐在椅子上，哼了一聲，算是打了招呼。
    蘇清清的目光，落在了裏屋的床邊。
    蘇大丫就坐在那裏。
    她身上穿著一件不合身的紅色衣服，顏色暗沉，像是從哪裏淘來的舊貨。
    臉上塗了厚厚的粉，卻蓋不住那蠟黃的臉色，嘴唇倒是抹得鮮紅，襯得整張臉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她低著頭，眼神空洞，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這就是今天的新娘。
    蘇清清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王蘭一邊說著，一邊給他們倒了兩杯涼水，“快坐，快坐。”
    她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沒離開過林墨手裏的那個紅布包。
    蘇老太婆終於忍不住了，她清了清嗓子，用下巴指了指林墨的手。
    “人來了就行，禮數也不能少。大丫好歹是你姐姐，她出嫁，你們做妹妹妹夫的，總得有點表示吧？”
    這話，說得理直氣壯。
    周圍幾個來看熱鬧的鄰居，也都伸長了脖子，想看看林家這個有錢人，會拿出多少份子錢。
    林墨神色不變，當著所有人的麵，不急不緩地把那個紅布包放到了桌上。
    “這是我娘的一點心意，祝大姐新婚之喜。”
    王蘭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她一把抓過布包，那急切的樣子，像是餓了三天的狼看見了肉。
    她以為裏麵是厚厚一遝錢。
    手指飛快地解開布繩，當她看清裏麵的東西時，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僵住了。
    “雞……雞蛋？”
    她的聲音，尖銳得變了調。
    屋子裏，所有人都愣住了。
    蘇老太婆的臉，一下子漲成了豬肝色，她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林墨！你什麽意思！”
    “你家現在發財了，就拿兩個破雞蛋來打發我們？你是存心來羞辱我們蘇家是不是！”
    “你們是看我們家沒人了，好欺負是吧！”
    老太婆的聲音又尖又利，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回響。
    周圍的鄰居也開始竊竊私語。
    “天哪，就給兩個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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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也太摳門了，好歹是親戚呢。”
    “看來林家根本沒把蘇家放在眼裏啊。”
    麵對蘇老太婆的咆哮和眾人的議論，林墨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他拉著蘇清清站起身，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個撒潑的老婦人。
    “奶奶，你誤會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我們今天來，不是為了送禮，也不是為了羞辱誰。”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蘇清清，眼神溫柔。
    “我隻是陪我媳婦，來完成一個心願。”
    “她擔心她姐姐，想親眼來看看，她姐姐嫁了個什麽樣的好人家，過上了什麽樣的好日子。”
    林墨的目光，緩緩掃過蘇有才和王蘭，最後落在那一言不發的蘇大丫身上。
    “現在，我們看到了。”
    “看到了你們蘇家嫁女兒的體麵。”
    “我們心裏，也就踏實了。”
    他這番話，像是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蘇家所有人的臉上。
    蘇老太婆的臉色，由紅變白，又由白變青。
    林墨沒有停下。
    “當初，你們為了五十塊錢的彩禮，就想把清清嫁給一個病秧子，說她是個賠錢貨，早點打發了幹淨。”
    “那時候，你們說，大丫才是你們的寶貝，要給她找全天下最好的婆家。”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諷。
    “今天，我們看到了，一個瘸子。”
    “所以，這兩個雞蛋，不是份子錢。”
    林墨的聲音，陡然轉冷。
    “這是回禮。”
    “是替我媳婦，還給你們當年的‘恩情’。”
    “至於錢，”他看著蘇老太婆那雙貪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的錢，隻會花在我媳婦身上。想從我這裏拿走一分，你們不配。”
    說完，他不再看屋裏那些目瞪口呆的人。
    他牽起蘇清清的手。
    “老婆，看完了，我們回家。”
    蘇清清的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此刻，終於落了下來。
    但這不是悲傷的眼淚，而是釋然。
    她跟著林墨，轉身往外走。
    在經過蘇大丫身邊時，她停頓了一下。
    一直像木偶一樣的蘇大丫，終於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
    蘇大丫的眼裏，沒有了往日的驕傲和算計，隻剩下濃得化不開的嫉妒，和無盡的悔恨與絕望。
    蘇清清收回目光，再也沒有回頭。
    她跟著林墨，走出了那個陰暗的屋子，走進了外麵燦爛的陽光裏。
    那一刻，她感覺壓在心頭十幾年的那塊大石頭，終於被徹底搬開了。
    她自由了。
    身後，是蘇老太婆氣急敗壞的咒罵聲，和鄰居們壓不住的哄笑聲。
    但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有這個男人在身邊，哪裏都是家，哪裏都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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