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擦亮，村東頭那片荒了不知多少年的山坡上，就傳來了叮叮當當的聲響。
    二十戶人家，男女老少，能上陣的都來了。
    鋤頭、鐵鍬、鎬頭，各種能刨土的家夥什都亮了出來。
    “嘿咻！”
    張老三赤著膀子，黝黑的脊背上全是汗珠，他掄圓了鎬頭，狠狠地砸進一塊半埋在土裏的大石頭。
    “當”的一聲，火星四濺。
    “三哥，歇會兒，喝口水！”旁邊一個漢子遞過來一個水囊。
    張老三擺擺手，吐了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又握緊了鎬頭。
    “不歇！早一天把地開出來，咱們就早一天有指望！”
    他這話，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這片地，說是亂葬崗，其實也就是老輩人傳下來的一個說法，嚇唬小孩的。
    大家夥兒挖了兩天，別說人骨頭了，連塊爛木頭都沒看見，全是石頭和盤根錯節的草根子。
    心裏的那點疙瘩，早就被刨地的力氣給磨沒了。
    什麽鬼神，能比窮鬼還可怕？
    女人們也沒閑著，她們跟在男人後麵，用手，用小鋤頭，把刨鬆的土裏那些細碎的石子和草根撿出來，堆到地頭。
    不過幾天功夫，所有人的手上都磨出了血泡，可沒一個人叫苦。
    因為林墨，也跟他們一起在幹。
    他不像個指手畫腳的東家，反而專挑最硬的骨頭啃。
    哪裏的石頭最大，哪裏的樹根最難刨，他就去哪裏。
    他那身子骨看著清瘦，可力氣大得嚇人。一兩百斤的大石頭，別的漢子要兩三個人合力才能撬動，他一個人，找準了勁兒，一使力，那石頭就晃晃悠悠地被翻了出來。
    大夥兒看著，心裏除了佩服，就是踏實。
    領頭的人都這麽賣力氣，他們還有什麽理由偷懶？
    林大河則拿著個本子，在地頭來回跑，誰家出了多少力，開了多少地，他都一筆一筆記得清清楚楚。
    “張三家，一分二！”
    “李四家，一分三！”
    這喊聲，比什麽口號都管用。
    幹多幹少，都記著呢，這可都是以後自家吃飯的家當！
    十天。
    整整十天。
    當最後一塊荒地被翻過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直起了酸痛的腰，看著眼前的景象，一個個都咧著嘴，傻笑起來。
    曾經那片雜草叢生，亂石遍布的荒坡，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塊平整的，黑黝黝的梯田。
    泥土被翻了過來，在太陽底下曬著，散發出最原始的芬芳。
    這是希望的味道。
    “地……地開好了！”張老三的聲音帶著哭腔。
    他這輩子，就沒這麽痛快過。
    “開好了！”
    “咱們的地開好了！”
    人群裏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
    林墨站在最高處，看著眾人臉上那發自內心的笑容，心裏也湧起一股暖流。
    他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
    “各位叔伯嬸子，地開好了，隻是第一步。”
    “明天，我把種子和苗都拉過來，咱們就把希望，種下去！”
    “好！”
    又是一陣歡呼。
    可就在這時候，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從山坡下傳了過來。
    “都給老子住手！”
    眾人扭頭看去，隻見劉二賴子領著五六個村裏的混子，正晃晃悠悠地往坡上走。
    這幾個人，手裏拎著的不是木棍，就是生了鏽的鐵條。
    “誰讓你們在這兒開地的？”劉二癩子敲了敲手裏的木棍。
    張老三第一個火了，他衝上前去，指著劉二賴子的鼻子罵道。
    “劉二賴子！你又想來放什麽屁！這是村裏的荒地，我們開我們的地，關你什麽事！”
    “關我什麽事？”劉二賴子冷笑一聲，吐了口唾沫，“我告訴你們，這片地，是我劉家的祖產！”
    這話一出，山坡上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剛剛還洋溢著喜悅的臉，一下子就僵住了。
    祖產？
    開什麽玩笑！
    大槐樹村誰家有幾分地，誰家的地界在哪裏，那都是清清楚楚的。這片亂葬崗，荒了幾代人了，就沒聽說過是姓劉的。
    這劉二賴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等大家夥兒把地都開好了，累得脫了層皮的時候來。
    他安的什麽心，三歲小孩都看得出來！
    “劉二賴子，你放你娘的屁！”張老三第一個沒忍住，他累了十天，好不容易看見了指望，現在有人想來摘桃子，他能活撕了對方。
    他指著劉二賴子的鼻子，眼睛都紅了：“這地要是你家的，你咋不早說？你咋不自己來開荒？現在看我們把地弄好了，你就跑來說是你家的了？你還要不要臉！”
    “嘿，怎麽跟二哥說話呢？”劉二賴子身邊一個混子，晃著手裏的鐵條，往前走了兩步，一把就將張老三推了個趔趄。
    山坡上那二十戶人家，手裏的鋤頭和鐵鍬都握緊了。
    可看著對方手裏明晃晃的鐵棍，再看看自己手裏的農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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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間，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隻能用眼睛死死地瞪著劉二賴子那夥人。
    劉二賴子很滿意這種效果，他要的就是這個。
    他晃了晃脖子，一副地主老財的派頭，用手裏的木棍指了指這片剛開出來的地。
    “我告訴你們，這地就是我家的！以前荒著，是我家祖上心善，讓那些孤魂野鬼有個地方待。現在你們給刨了，驚了我家祖墳的風水，這事沒完！”
    他這話，純粹就是胡攪蠻纏。
    林墨從人群後麵，慢慢地走了出來。
    他扶了張老三一把，示意他別衝動。
    然後，他才抬起眼，平靜地看著劉二賴子。
    “你說這地是你家的？”
    劉二賴子看見林墨，心裏其實有點發怵，但仗著自己人多，家夥硬，膽子又壯了起來。
    他把胸脯一挺：“沒錯！就是我家的！”
    “好啊。”林墨點了點頭，，“既然是你家的，那總得有證據吧。”
    “你去把地契拿出來。要是沒地契，就去村長那裏，把村裏的地畝冊子翻出來，隻要上麵寫著這片地是你劉家的，我們二話不說，馬上走人。不僅走人，還把地給你恢複原樣，再給你磕頭賠罪。”
    林墨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
    周圍的村民們聽了，心裏都暗暗叫好。
    是啊，你說是你的，拿出證據來啊！
    劉二賴子被噎了一下，他上哪兒找地契去？
    他那張臉憋得通紅，幹脆耍起了無賴。
    “我說是我的就是我的！要什麽證據！”他把手裏的木棍往地上一頓，“老子的話，就是證據！”
    他身後的那幾個混子，也都抱起了胳膊，一臉的橫肉，朝前逼近了幾步。
    那架勢很明顯，今天誰敢說個不字，就得挨揍。
    山坡上的氣氛，一下子就降到了冰點。
    那些剛開出土地的莊稼漢們，心都沉了下去。
    林墨看著他那副無賴嘴臉，輕輕歎了口氣，好像很失望。
    “看來，是沒法講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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