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有才走到一個正揮汗如雨砸石頭的漢子麵前，清了清嗓子，伸出手指點了點那人腳下的一塊石頭。
    “哎，那個誰，你這塊石頭，沒砸平整。”
    那漢子抬起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汗，露出一口白牙，嘿嘿一笑：“是，蘇監工，俺眼神不好，這就給它砸平了。”
    嘴上恭敬，可那漢子轉過頭去，跟旁邊的人就抱怨了起來，大罵蘇有才不是東西。
    蘇有才渾然不覺，隻覺得當監工的滋味美妙極了。
    他不用流一滴汗，就能對這些泥腿子指手畫腳，還能拿一天一塊錢的工錢。這日子，神仙過的也不過如此吧。
    他溜達到另一邊，看到幾個人在鋪設路基，又開始了他的“指導”：“你們這土，夯得不夠實！以後車從上麵過，塌了怎麽辦？都用點力氣！”
    張老三正在那兒抬著石碾子，聞言甕聲甕氣地回了一句：“蘇監工說的是，俺們這就再多夯幾遍。”
    要不是林墨發話了，要聽他們的，他才不會聽他的。
    相比於蘇有才的專業指導，蘇老太婆的宣傳鼓動就顯得更加……聲勢浩大。
    她找了塊高地，叉著腰，活像個唱大戲的老旦。
    “同誌們，加把勁兒啊！社會主義的康莊大道，就是靠咱們一鋤頭一鋤頭挖出來的！”
    她扯著嗓子喊，那聲音又尖又利，在山穀裏回蕩，把遠處樹上的鳥都驚飛了一片。
    幹活的村民們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嚇得一哆嗦，手裏的鋤頭差點都扔了。
    蘇老太婆見自己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更是得意，清了清嗓子，開始唱起了不知從哪兒學來的跑調歌曲：“嘿！咱們工人有力量！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那調子拐了十八個彎，比山路還崎嶇。村民們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憋得臉通紅，幹活的力氣都快用在忍笑上了。
    “那個誰！那個穿破褂子的！你看啥呢？讓你歇了嗎？快幹活！”蘇老太婆眼尖，看到有人停下來喝水，立刻指著鼻子罵。
    那人不敢還嘴，隻能苦著臉，放下水瓢，繼續埋頭幹活。
    林墨和林大河站在不遠處的山坡上，看著這一幕，實在不解。
    “墨子，你讓他倆留在這裏幹啥！你看蘇有才把大夥惹得都不高興了，蘇老太婆又是在那裏幹啥？這不是給大夥兒找罪受嗎？”
    林墨嘴角著一絲笑意，一臉得意的說道：“二叔，還別說，把這倆人留在這裏還挺好。”
    “我本以為把他們留在這裏，他們隻會添亂，不用我開口，大夥就把他們攆走了。”
    “但沒想到，他們還挺認真。你看蘇有才，真把自己當成了領導，有他在這裏監管，也算好事。如果他真是胡鬧，估計張老三他們早就給我打報告了。”
    “還有蘇老太婆，唱的不好聽，可總比一天天來找我哭好得多。”
    “放心吧，大夥要受不了了，不用我們動手，大家夥兒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們淹死。”
    林大河聽了，直豎大拇指，對侄子的心思是越來越佩服了。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聰明了，這是把人心都算計到了骨子裏。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開飯的鑼聲一響，整個工地都沸騰了。
    今天中午，是白麵饅頭配大鍋菜，菜裏飄著厚厚的油花和肉片，香氣能飄出二裏地去。
    蘇有才和蘇老太婆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一聽到開飯，立刻就往大鍋那邊衝，想搶個頭籌。
    “我先來！我是監工！”蘇有才嚷嚷著。
    “我是宣傳員！我年紀大，我得先吃！”蘇老太婆更是不甘示弱。
    然而，他們剛擠到前麵，就被幾十個壯漢組成的人牆給擋住了。村民們一個個端著碗，排著整齊的隊伍，誰也不說話，就那麽靜靜地看著他們。
    負責打飯的張老三媳婦舀了一勺菜，看都沒看他們一眼，遞給了排在最前麵的一個半大孩子。
    “排隊。”張老三悶聲說了一句，像一尊鐵塔杵在那裏。
    蘇老太婆的臉瞬間就漲成了紫色，她想撒潑，可看著周圍幾十雙冷冰冰的眼睛，那些罵人的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蘇有才更是縮著脖子，灰溜溜地站到了隊伍的最後麵。
    等到他們終於打到飯時，鍋裏的肉片已經所剩無幾，隻剩下些菜葉子和湯水。
    兩人捧著碗，蹲在角落裏，看著別人大口吃肉，大口啃著白麵饅頭，自己碗裏卻清湯寡水，那滋味，比挨一頓打還難受。
    一天下來，蘇有才的腿都快走斷了，蘇老太婆的嗓子也喊啞了。
    傍晚收工，林墨準時發工錢。
    “蘇有才，質量監督員，工錢一塊。”
    “蘇老太婆，宣傳鼓動員，工錢五毛。”
    林墨把嶄新的票子遞給他們，臉上的表情和煦如春風。
    蘇有才捏著那張一塊錢，心裏是又愛又恨。愛的是這錢來得確實輕鬆，恨的是，那些人好像都不聽他的指揮。
    不然他今天也不用跑斷腿的指揮這個，命令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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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老太婆也好不到哪去，她當了一天精神領袖，竟然沒有幾個配合她，害的她嗓子都啞了。
    “林墨，你得跟他們說說！讓他們尊重我！我喊話的時候，他們竟然敢笑！”她告狀道。
    林墨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說：“奶，這事兒是我疏忽了。明天，我給您配個大喇叭，鐵皮的那種，保證您一喊，全山頭都能聽見。至於尊重，這是個相互的過程，您多為大家著想，大家自然就尊重您了。”
    蘇老太婆一聽有大喇叭，頓時又高興起來，覺得林墨還是向著自己的，便不再糾纏。
    兩人揣著錢，一瘸一拐地往家走。蘇有才忍不住抱怨：“娘，咱們這麽賣力，林墨才給這點錢，咱們明天要不要讓他漲點？”
    蘇老太婆三角眼一眯，冷哼一聲：“漲個屁，咱們跟林墨鬥了這麽多次，以前占到過便宜嗎？”
    “他這次非但給咱們工錢，還給咱們安排這麽輕鬆的活，這代表他還是把咱們當成了自己人。”
    “隻要取得了他的信任，他肯定會讓咱們給他挑大梁。”
    她眼珠子一轉，壓低了聲音：“我今天聽他們說，過幾天要運一批什麽……水泥、鋼筋過來，聽說那玩意兒老值錢了。咱們是合作社的人，又是監工，又是宣傳員的，幫他看著點東西，不過分吧？”
    蘇有才一聽，眼睛瞬間亮了。他立刻就明白了他娘的意思。
    是啊，看東西，看著看著，順手拿一點回家，那不也是理所當然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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