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大車店院子裏響起嘈雜的人聲和牲口的響鼻聲。
    李滿倉早早起身，用冷水抹了把臉，再次進行了簡單的偽裝，戴上那頂舊帽子，壓低帽簷，融入了樺市清晨為生活奔波的人流中。
    他在路邊攤買了幾個包子充饑，一邊吃，一邊再次向第一機械廠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目標更加明確：確認林為國小林正男）是否正常上班，並盡可能摸清他下班後的行動規律。
    他沒有直接去工廠大門口蹲守，那樣太過顯眼。
    而是選擇了昨天勘察好的一個觀察點，距離工廠正門約百米開外的一個街角，那裏有個修自行車的小攤。
    旁邊還有棵老槐樹，既能借修車攤作為掩護，又能清晰地看到工廠大門出入的人群。
    他假裝在修車攤前駐足，詢問老板有沒有舊的自行車賣。
    然後便靠在老槐樹下，摸出半包經濟煙，點燃一支，慢悠悠地抽著，目光卻如同鷹隼般鎖定著工廠大門。
    上班的工人們騎著自行車或步行，如同潮水般湧入工廠。
    李滿倉仔細甄別著，依舊沒有發現林為國的身影。
    "看來來得還是有點晚，或者他今天上晚班？"李滿倉心中思忖，但並不急躁。
    他換了個位置，在工廠斜對麵的一家早點鋪子坐下，要了一碗豆漿，慢慢喝著，繼續耐心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工廠門口逐漸恢複了平靜。
    李滿倉並不氣餒，他知道，對於這種潛伏極深的特務，耐心是唯一的法寶。
    中午時分，他在附近找了個麵館解決了午飯，下午四點又換到另一個觀察點，工廠側門附近的一個雜貨店門口，假裝挑選著商品，實則留意著側門的動靜。
    直到下午四點多，工廠下班的鈴聲隱約傳來。
    很快，工人們再次如同開閘的洪水般湧出。
    李滿倉精神一振，迅速移動到老槐樹下的位置，目光緊緊掃視著人流。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個剛從側門走出來的中年男人身上！
    中等身材，略顯清瘦，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頭發稀疏，能看到明顯的頭皮。
    他微微佝僂著背，手裏拎著一個半舊的帆布包，步履不快不慢，臉上帶著一種與周圍喧鬧格格不入的沉靜，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體貌特征完全吻合！就是他林為國，或者說，小林正男！
    李滿倉的心髒微微加速跳動，但他強行壓製住內心的波動，保持著外表的平靜。
    他沒有立刻跟上，而是看著林為國混入下班的人流，朝著機械廠家屬院的方向走去。
    李滿倉保持著安全距離，借助行人和建築物的掩護，遠遠地跟著。
    就在林為國快要走到家屬院門口時，兩個坐在院門口石凳上摘菜的老太太叫住了他。
    "老林，下班啦？"一個圓臉老太太笑著打招呼。
    林為國停下腳步，臉上擠出一絲略顯拘謹的笑容："嗯，下班了。"
    "老林啊，"另一個瘦些的老太太接過話，"上次跟你說的那個事，考慮得咋樣了？我娘家侄女，人可好了，在紡織廠上班，也是一個人帶著孩子…"
    林為國聞言，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他輕輕搖頭，語氣溫和卻堅定："王大姐，謝謝您的好意。我真的...暫時沒這個打算。"
    "哎呦，老林你這人真是，"圓臉老太太嗔怪道，"都這麽多年了，你還惦記著秀娟呢？人死不能複生，你這日子總得過下去啊。"
    林為國低下頭，推了推眼鏡，聲音更輕了些："習慣一個人了，也挺好。"說完，他朝兩位老太太微微點頭，便快步走進了家屬院。
    看著林為國略顯局促的背影，兩個老太太相視搖頭歎息。
    "老林這人啊，就是太死心眼了。"圓臉老太太感慨道，
    "秀娟都走了十多年了，他就這麽一個人熬著，又當爹又當媽把兒子拉扯大。
    現在兒子也參軍去了，家裏就剩他一個，看著都讓人心疼。"
    "可不是嘛，"瘦些的老太太附和道，
    "廠裏給他介紹對象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了，條件好的也不少，可他愣是一個都不見。說是心裏裝著秀娟，再也容不下別人了。這份情意，現在這年頭真是少見了。"
    "唉，也是個苦命人。每天就是廠裏家裏兩點一線，也沒個別的念想。下班就回去自己鼓搗點吃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兩位老太太的對話清晰地傳入了不遠處假裝係鞋帶的李滿倉耳中。他緩緩直起身，臉色平靜，心中卻波瀾起伏。
    深愛亡妻，拒絕續弦？兒子參軍，獨自一人？生活規律，深居簡出？
    這一切塑造出來的，是一個深情、正直、孤寂、值得同情的老工人形象！
    完美地掩蓋了他那肮髒的、作為日諜上線的真實身份！
    這套偽裝，實在是太完美了，難怪能潛伏這麽多年而不被發現！
    若非李滿倉機緣巧合下連殺他兩批手下，又刑訊出了關鍵信息，誰能將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甚至有些值得敬佩的老工人，與潛伏的敵特聯係起來？
    李滿倉心中寒意更盛。
    這個林為國，比他想象的還要狡猾和難以對付。
    他利用人性的同情和固有的印象，為自己打造了一層堅不可摧的保護色。
    他沒有再停留，轉身離開，臉色凝重。
    他找到了林為國的巢穴，也初步了解了他的生活規律和偽裝人設。
    但這還遠遠不夠。
    他需要證據，需要找到他從事間諜活動的確鑿證據，或者創造一個能讓他自己暴露的機會。
    直接潛入他家搜查？
    風險太大，且不說林為國自身警惕性極高，家屬院人來人往，很容易被發現。
    舉報？
    沒有證據，隻會打草驚蛇。
    李滿倉感到有些棘手。
    這個對手，就像一隻縮在堅硬外殼裏的老烏龜，尋常手段很難傷到他分毫。
    他需要等待，需要一個契機，或者需要想辦法從外部給他施加壓力，逼他動起來，隻要他動，就可能露出破綻。
    夜幕降臨，樺市亮起萬家燈火。
    李滿倉再次回到那家大車店，躺在硬板床上，盯著斑駁的天花板，腦中反複思考著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林為國那張看似忠厚落寞的臉，和他背後隱藏的猙獰，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極其詭異的畫麵。
    他知道，與這個老牌特務的較量，現在才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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