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腳步邁入了1978年的一月。長白山早已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嗬氣成冰。
    然而，這份嚴寒卻絲毫無法凍結李家坳村民們心中那團越燒越旺的期待之火。
    高考結束後的這一個多月，對參加考試的年輕人及其家屬而言，是漫長而焦灼的等待。
    每一天都像是在炭火上煎熬，既盼著消息快來，又害怕聽到不好的結果。
    菌廠和藥酒廠的工作照常進行，但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總是不自覺地繞回到高考成績上。
    李滿倉依舊每日勞作，沉穩如山。但他也能感覺到，家裏的氣氛明顯不同。
    王秀芹做飯時常常走神，李滿屯抽煙的頻率高了，連春梅和鐵蛋這兩個平日裏還算沉得住氣的孩子，眼神裏也多了幾分藏不住的忐忑。
    胡秋萍則更加沉默，空閑的時候，常常一個人坐在學習教室裏，望著窗外的雪景出神，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希望與恐懼交織，這便是等待的滋味。
    一月中旬的一天，晌午剛過，村東頭軍營的方向突然傳來了吉普車引擎的轟鳴聲。
    這聲音在平日安靜的雪村裏顯得格外突兀。
    很快，一輛掛著小號車牌的吉普車在幾名軍人的護衛下，直接開到了村委大院門口。
    消息像插上了翅膀，瞬間傳遍了整個村子。
    “來了，送通知書的來了。”
    “是省裏來的車，肯定是高考的消息。”
    原本在屋裏貓冬的村民們都湧了出來，裹著厚厚的棉衣，聚集在村委大院外圍，伸長了脖子張望，議論紛紛，臉上充滿了激動和好奇。
    王振山和周建黨早已得到通知，等在村委。
    李滿倉也被雷連長請了過去。
    胡秋萍、春梅、鐵蛋以及所有參加了高考的知青和村裏年輕人，全都聚集在村委那間最大的辦公室裏，心髒砰砰直跳，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來自省招生辦和教育廳的兩位幹部，在雷連長和縣裏一位領導的陪同下，走進了辦公室。
    他們臉上帶著和煦而鄭重的笑容，手裏捧著一摞厚厚的、印著紅色字體的信封。
    沒有過多的寒暄，為首的幹部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眼前一張張年輕而緊張的麵孔，聲音洪亮地宣布：
    “同誌們！我代表省招生委員會，向大家宣布一個好消息。
    在剛剛結束的1977年全國高等學校招生考試中，我們李家坳生產隊參考的二十三名考生……”
    他故意頓了頓，看著下麵瞬間屏住的呼吸和瞪大的眼睛，臉上笑容綻開：
    “全部達到錄取分數線，恭喜你們，全部金榜題名。”
    “轟……！”
    辦公室裏先是死一般的寂靜，隨即爆發出巨大的、幾乎要掀翻屋頂的歡呼聲。年輕人激動地跳了起來，互相擁抱，捶打著對方的肩膀，許多人更是當場喜極而泣。
    全部考上。
    這意味著他們整個李家坳參考的年輕人，無一例外，都鯉魚跳過了龍門。
    王振山和周建黨激動得老臉通紅，用力地拍著巴掌，手都拍紅了。
    這可是天大的喜訊。
    一個村子，所有參考的考生全部考上大學，這在整個東崗公社，乃至全國，都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李滿倉站在人群後方，看著眼前這歡騰的景象，一向古井無波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了真切而欣慰的笑容。
    這是他希望看到的，知識改變命運，這些年輕人的汗水沒有白流。
    歡呼過後，便是最激動人心的時刻，發放錄取通知書。
    幹部們開始按照名字，逐一念出錄取的學校和專業。
    每一個名字被念出，都伴隨著一聲驚喜的歡呼和周圍人羨慕祝賀的目光。
    有的考上了省城的師範大學，有的考上了鄰省的工學院，有的考上了農業院校……專業五花八門，但無一例外，都開啟了一扇新的人生大門。
    終於，念到了最關鍵的幾個名字。
    “李鐵蛋！”
    “到！”鐵蛋一個激靈，挺直了腰板，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變調。
    “錄取院校：北京，水木大學！專業：機械工程！”
    “哇！”人群中爆發出更大的驚歎和歡呼！水木大學！那可是全國頂尖的學府！
    鐵蛋愣了好幾秒，才猛地反應過來，巨大的喜悅衝擊得他頭暈目眩，他接過那封沉甸甸的通知書，雙手都在顫抖，回頭看向李滿屯和王秀芹，眼圈瞬間就紅了：“爹、娘，我考上了水木大學！”
    李滿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李春梅！”
    春梅緊張地攥緊了拳頭。
    “錄取院校：北京，水木大學！專業：環境工程！”
    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兄妹二人，雙雙考入水木大學，這簡直是李家坳前所未有的榮耀。
    春梅接過通知書，看著上麵清晰的校名和專業，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她撲到李滿倉懷裏，哽咽著：“爹，我考上了，我能去學保護環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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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滿倉抱著女兒，也終於露出笑容，連聲說著：“好，好，我閨女有出息……”
    最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胡秋萍身上。
    “胡秋萍！”
    胡秋萍深吸一口氣，走上前。
    “錄取院校：北京，北京大學！專業：經濟學！”
    北大！同樣是頂尖名校！
    胡秋萍接過通知書，她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激動失態，但微微顫抖的手指和瞬間亮得驚人的眼眸，泄露了她內心的澎湃。
    她轉過身，目光越過人群，直直地看向李滿倉。
    那目光中，有如願以償的喜悅，有對他默默支持的感激，更有一種我說到做到的堅定。
    她要去北京了，要去見識更廣闊的世界，但她的心意，不會改變。
    李滿倉看著她，讀懂了她眼中的千言萬語，心中微微一動，對她輕輕點了點頭。
    金榜題名，人生大喜。
    整個李家坳都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歡樂與自豪之中。
    鞭炮聲不知被誰率先點燃，劈裏啪啦地響徹山村，如同人們心中按捺不住的喜悅。
    看著歡騰的年輕人，李滿倉欣慰之餘，目光卻愈發深邃。
    孩子們即將展翅高飛，奔赴各自的錦繡前程。
    而他所要麵對的暗流與廝殺，卻不會因此而停止。
    相反，隨著這些與他關係密切的年輕人進入更複雜的環境，潛在的威脅也可能以新的形式出現。
    他肩上的擔子，並未減輕，反而更加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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