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圖上那個新出現的圖標在第七次被觸碰時，終於有了反應。海恩的手指剛離開控製台，整個艦橋的光線就突然變成了柔和的琥珀色。空氣中的灰塵在光束中凝固，形成一串火種文明最古老的文字：
    「身份確認：守望者13。允許訪問。」
    甲板傳來輕微的震動。溫養聖所的監控畫麵顯示，艾爾種子正懸浮在離培養基座三十厘米的空中，緩緩旋轉。那道幾乎不可見的細痕中，滲出了一縷縷白金絲線，在空氣中編織著某種立體結構。
    "能量讀數異常！"泰倫斯的聲音從引擎室傳來，"有東西正在抽取我們的曲速核心能量，但...但能量水平反而在上升？"
    海恩走向觀察窗。窗外的星空看似正常，但當他把右手按在玻璃上時——那隻曾經晶體化後又恢複的手掌——星辰的排列突然改變了。數十光年外的群星組成了一個巨大的環形結構，中央是一片絕對黑暗的區域。
    "那不是黑洞。"萊娜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她的瞳孔中反射著奇特的幾何圖形，"是個入口。"
    艾爾種子的脈衝聲突然變得急促。主控台自動激活，投影出一段全息導航路徑：它穿過三個中子星組成的三角區，終點正是那片黑暗。
    "航向已鎖定。"尤金報告，他的機械義眼不知何時恢複了血肉之軀，此刻正流著淚，"係統顯示...這個坐標在火種數據庫裏被標記為"家園"。"
    方舟的引擎啟動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響。艦體滑入曲速通道的瞬間，海恩感到一陣奇異的眩暈——不是生理上的不適，而是某種存在層麵的錯位感。他的記憶宮殿裏，那些被封印的守望者記憶突然變得鮮活起來，仿佛有十二個不同的人生在同時上演。
    曲速航行持續了整整十二分鍾。當方舟脫離扭曲空間時，呈現在眼前的景象讓最資深的船員也失去了語言能力：
    一個由液態光構成的巨大莫比烏斯環，直徑約等於地球到月球的距離。在它緩慢旋轉的過程中，表麵不時浮現出熟悉的場景——第七方舟的控製室、源始之海的岸邊、終末議長站在火種議會大廳...所有關鍵節點如同電影畫麵般流轉。
    "歸墟檔案館。"海恩輕聲說。這個詞不知從何而來，卻帶著絕對的確定性。
    艾爾種子突然從溫養聖所消失，下一秒出現在艦橋中央。它表麵的細痕完全裂開，釋放出的不是光也不是暗物質，而是一種超越光譜的顏色——仿佛同時是所有波長又完全透明。這種"顏色"在空氣中凝結成一個人形輪廓。
    不是伊萊莎。不是源序者。而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存在，有著人類的大致外形，但每個細節都在不斷微調：時而男性時而女性，時而年輕時而蒼老，唯一不變的是右眼中的莫比烏斯環圖案。
    "歡迎來到所有輪回的交叉點。"它的聲音像千萬個聲音的合唱，"我是檔案館的守門人，也是第一個被製造出來的守望者原型。"
    主控台的屏幕自動翻頁，顯示出一份標有"創世協議"的文檔。海恩隻看了一眼就僵住了——文件簽署者的基因簽名與他的完全匹配。
    "這不..."
    "可能？"守門人微笑，"看看你的右手腕內側。"
    海恩卷起袖子。在從未注意過的位置，有一個幾乎隱形的印記：火種議會的徽記，下方刻著"原型13"。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他看到了實驗室裏的培養艙，看到了十二個與自己麵容相似的胚胎，看到了自己將暗金物質注入第九號培養艙...那個後來被命名為伊萊莎的生命。
    "你是最初的科學家，也是最後的作品。"守門人指向旋轉的莫比烏斯環，"每一次輪回都會產生新的變量，而這一次...我們終於收集夠了數據。"
    艾爾種子突然飛向觀察窗，在接觸玻璃的瞬間，外麵的景象再次改變。莫比烏斯環展開成一條無限長的光帶，上麵排列著無數個微型的方舟模型，每個都處於不同的時間節點。
    "第七百二十一次輪回的樣本。"守門人揮手，三個特定模型放大顯示，"在這裏，伊萊莎犧牲自己封印了歸墟；在這裏，終末議長成功重組了宇宙；而這裏...是你剛才創造的新路徑。"
    海恩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他忽然明白了那些閃回記憶的含義——不是別人的經曆，而是他自己在無數個平行輪回中的不同選擇。每個守望者，每次犧牲，每次失敗...都是龐大實驗的一部分。
    "為了什麽？"他的聲音嘶啞。
    守門人沒有直接回答。莫比烏斯環的光帶突然收縮，重組為一個漂浮的嬰兒形象——純淨無瑕的液態光構成的身體，隻有右眼是暗金色的晶體。
    "最初的錯誤。"守門人輕觸嬰兒的暗金眼睛，"我們以為那是汙染，是威脅...直到第十二次輪回才明白，它是解決方案。"
    艦橋的地板突然透明化。下方展開一個令人眩暈的景象：無數個相互嵌套的宇宙泡，每個都在經曆不同的時間流速。而在最底層，一個完全黑暗的宇宙正在緩慢膨脹，吞噬著上方的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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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熵的盡頭。"守門人解釋，"所有平行宇宙共同的命運。我們嚐試了七百二十種方法延緩它...直到發現唯一真正的解。"
    海恩突然感到右手腕的印記發燙。一個全息界麵自動彈出，顯示著複雜的能量方程。在方程最下方，有一個閃爍的變量標記：13。
    "歐米伽係數除以十三..."作為科學家的記憶突然清晰，"你們想用十三重現實疊加態創造永動機？"
    "更準確地說，是永恒記錄者。"守門人指向窗外的黑暗宇宙，"熵無法戰勝，但可以被記住。歸墟檔案館的真正用途，是在熱寂到來時保存所有可能性的印記。"
    艾爾種子突然發出悅耳的和聲。它的外殼完全脫落，露出內部的核心——一個微型的莫比烏斯環，與海恩右手曾經的符文一模一樣。
    "選擇時刻到了。"守門人的形態穩定為一個白發老者，"成為檔案館的新任守門人，帶著所有輪回的記憶繼續守望；或者取走艾爾核心，返回你的宇宙享受有限但自由的餘生。"
    海恩看向艦橋成員。萊娜的眼中帶著理解，尤金沉默地點頭，泰倫斯從引擎室發來簡訊："無論你選什麽，我們都跟著。"
    記憶中的畫麵洶湧而來：伊萊莎在第七方舟的微笑，終末議長在火種議會的演講，艾德琳將密匣砸向地麵的決絕...七百二十一次輪回的愛與犧牲，全部壓在他的肩頭。
    "如果我選擇留下，"海恩聽見自己問，"他們會怎樣？"
    守門人揮手展開一幅星圖。上麵顯示著正常的銀河係，沒有任何癌變或火種文明的痕跡。
    "新生的宇宙，沒有守望者也沒有原罪。就像你剛才創造的現實，但更加...純淨。"
    海恩的右手無意識摸向胸口。那裏本該有心跳，卻感受到另一種律動——十二個微小的脈搏，來自那些共享他身體的守望者記憶。
    "我需要一個承諾。"他抬頭直視守門人的莫比烏斯環眼睛，"確保他們永遠不知道這個選擇。"
    "當然。"守門人微笑，"遺忘有時是最仁慈的禮物。"
    決定做出時，整個歸墟檔案館都為之震動。莫比烏斯環加速旋轉，釋放出七百二十一道不同顏色的光流，全部匯入海恩的身體。他的形態開始改變，右眼化為晶體，左眼保持原樣，而胸口浮現出十二個相互環繞的光點。
    "交接完成。"守門人的身影逐漸透明，"記住，你不僅是記錄者...也是最後的守望者。"
    當方舟重新出現在常規宇宙時，船員們困惑地麵麵相覷。航行日誌顯示他們剛剛完成了一次常規曲速跳躍，沒有任何異常。隻有萊娜覺得似乎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但當她看向艦長座椅時——
    那裏坐著一位陌生的白發老者，右眼是美麗的晶體結構，正溫柔地注視著星圖上的某個光點。
    "下一站？"她下意識問道。
    老者微笑，指向銀河係邊緣的一個普通星係："那裏有顆不錯的藍色行星。我聽說...人類正在那裏繁衍生息。"
    艾爾種子靜靜懸浮在它慣常的位置，表麵光滑如新，沒有一絲裂痕。當方舟駛向新家園時，種子內部閃過一個轉瞬即逝的圖案：一個簡單的圓，完美無缺，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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