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Ur是利維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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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石鎮的清晨是被鐵錘敲打合金板的叮當聲和“雷公”電磁炮試射的沉悶轟鳴喚醒的。空氣中彌漫著機油、焊錫和新鮮木頭的混合氣味。盧德叼著半塊還溫乎的肉夾饃,蹲在一門剛下線的、足有兩人高的“雷公”III型軌道電磁炮旁,修長的手指敲著那泛著冷光的厚重炮管。
    “嘖嘖,趙靈這小子,真把‘大鐵疙瘩’給搓出來了?”他含混不清地嘟囔著,油漬沾到了炮管上也不在意,“這玩意兒,一炮下去,護衛軍那藍皮龜殼不得開個大天窗?”
    旁邊正用精密儀器校準炮口線圈的年輕技術員小劉頭也不抬:“盧旅長,這可不是‘鐵疙瘩’,這是咱們技術總隊的心血!趙工說了,核心線圈用了市政‘朋友’送來的超導材料,儲能效率和發射威力比護衛軍現役的‘蜂刺’激光炮至少強三成!大俯仰角能同時滿足防空、平射、俯射等多種任務需求。就是射速慢一點,電池較大。未來我們會將它安到合適的交通工具上,實現機動部署。”
    “有前途!我們不但要實現平台機動,還要小型化,變成班組火力。”
    “是的,盧旅長,這也是我們正在努力的事情。但是能不能達到您滿意,就要看最終成果了。就目前來看,最小的電磁炮分量也不輕。就算是您的體格子,跑兩步也能把早飯吐出來。”
    盧德哈哈一笑,三兩口把剩下的肉夾饃塞進嘴裏,拍了拍小劉的肩膀:“放心!咱這胃口,穩當著呢!倒是你小子,黑眼圈快趕上熊貓了,昨晚又熬通宵了吧?悠著點,仗要打,人也不能先垮了!”他順手從口袋裏摸出另一個用錫紙包著的肉夾饃,“喏,老規矩,阿裏家秘製,補充能量!吃飽了才有力氣收拾利維坦!”
    盧德陣線駐紮灰石鎮,已經整整一年。盧德陣線像一棵在仇恨和責任中汲取養分的鐵樹,瘋長出了令人咋舌的枝幹。尤其是精神領袖羅傑姆的加入,讓眾多信徒慕名而來,參軍人數激增,最終在冊人數穩定在3萬。3萬人大部分被置於第一軍的名下,軍長為什杜姆。原本一千人的教導總團,如今膨脹到了整整三個滿編教導團,外加總指揮部直屬的技術總隊、情報總隊和新成立的醫療總隊、特戰總隊,形成了一個總人數達4000人的指揮部直屬旅,盧德任旅長。
    武器更是鳥槍換炮。趙靈的技術總隊儼然成了鎮上的“聖地”。利用歸原島同情者提供的設備、材料和情報單位獲取的利維坦技術,加上這群技術狂人沒日沒夜的“手搓”,第三代 “雷鳥”電磁突擊步槍和手槍已全麵列裝。與老式火藥武器相比,其射程和穿透力均實現大幅超越。與激光槍對比,它在火力持續性和最大射程上稍顯遜色,但在可靠性以及有效射程內的毀傷力方麵,則占明顯優勢。“雷公”係列軌道電磁炮從I型發展到III型,成了防守的主力。未來電磁炮還會小型化,變成前線士兵攻堅拔點的利器。
    在技術總隊護具研發小組的努力下,單兵護甲不再是簡單的凱夫拉,而是采用了更為先進的工藝:護具主體采用納米級超高分子量聚乙烯纖維與碳納米管複合材料,可有效抵禦步槍子彈的高速衝擊;其表麵塗覆的智能光致變色納米塗層,能在一定距離吸收激光,近距離雖無法完全抵抗,卻能通過鈦酸鹽鈣鈦礦反射大部分激光能量、吸收剩餘能量轉化為熱能並借微納散熱通道快速散發,減少對人體的傷害;內部還集成仿生自修複聚合物內襯以抵禦硫酸等強腐蝕性液體,為複雜危險環境中的單兵提供可靠防護屏障。趙靈給使用這種材料的護具起了一個非常中國風的名字,叫“明光鎧”合成甲。
    通訊設備也擺脫了靠天吃飯的短波電台,用上了自研的、基於舊時代跳頻技術的加密步話機,雖然笨重,但有效距離和抗幹擾能力大幅提升。翻譯設備也實現了更新迭代,耳機更加小巧,翻譯更加精準,延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簡單但實用的戰地醫療站也建立起來,由格蕾塔牽頭,匯集了一些有經驗的醫生和護士,利用有限的非AI醫療設備,至少能保證傷員得到及時救治,死亡率大幅下降。
    糧食供給能力直接關係到部隊的生存和士氣,畢竟三萬張嘴不是小數。盧德陣線將灰石鎮周邊大片荒廢的土地利用起來,成立了專門的“屯田組”。組裏多是失去親人、沉默寡言卻有一把子力氣的鎮民和部分年紀稍大、不適合一線作戰的老兵。他們在技術總隊指導下,用采購和陣線自製的農具開荒、引水、堆肥。鎮子邊緣,一排排用廢舊金屬板和回收塑料管搭建的簡易無土栽培槽整齊排列,營養液由技術總隊根據老農經驗和有限的化學知識自行調配。雖然產量和效率無法與AI區自動化農場相比,但綠油油的蔬菜、沉甸甸的薯類,還有攀爬在架子上的葡萄和番茄,不僅極大地緩解了糧食壓力,更在精神上給了所有人莫大的慰藉和希望——盧德陣線不僅能戰鬥,更能養活自己,建設家園!
    民心順則士氣振,民心失則士氣衰。盧德陣線展現出的紀律性和戰鬥力,以及他們反對護衛軍、抵抗利維坦的決心,贏得了歸原島民眾廣泛的、心照不宣的支持。新鮮的果蔬、成袋的糧食,甚至偶爾出現的珍貴肉蛋,通過各種隱秘渠道送到鎮外指定地點。鎮上的鐵匠鋪、木工坊也優先為陣線加工零件。用王得邦的話說:“咱現在不是鑽山溝的遊擊隊了,是正兒八經有地盤、有後勤的‘正規反抗軍’!”
    此刻,王得邦正叉著腰,站在新搭建的物資倉庫門口,指揮著一群新兵搬運盧德陣線生產的能量棒和壓縮餅幹。他那條標誌性的紅褲衩邊角,頑強地從新式作訓褲特意改寬(據說是他軟磨硬泡軍需官的結果)的褲腰裏探出來,顏色似乎比去年更黯淡了些,但精神頭依舊十足。據說他本來還縫製了兩條用來換洗的同款內褲,但自從和盧德打賭“內褲命長還是利維坦命長”後,他死活就盯著這一條內褲穿。內褲洗了就光腚穿作戰褲,迫不及待地希望利維坦早死。
    “都給我麻利點!輕拿輕放!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弄撒一粒米,晚上訓練加兩小時!”他吼完,扭頭看見盧德過來,立刻換上副苦瓜臉,“老盧!你評評理!這新軍裝哪都好,就是褲腰太緊!差點把我這‘戰神標記’給勒沒了!這不成心削弱我軍士氣嘛!”
    盧德笑著捶了他一拳:“得了吧邦子!我看這是最近陣線夥食好,把你給喂胖了!再嚷嚷,下回讓軍需官給你特製條帶鬆緊帶的!”
    兩人正鬥著嘴,格蕾塔和安東步履匆匆地從情報總隊的磚房裏走出來,臉色都不太好看。格蕾塔手裏拿著一份厚厚的報告,眉頭緊鎖,藍眼睛裏沒了往日的銳利,反而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霾。
    “怎麽了鬧姐?看這臉色,利維坦又憋啥壞了?”盧德收起玩笑,迎了上去。
    格蕾塔把報告遞給盧德,聲音低沉:“Genau(沒錯)。很壞,超級無敵壞!”她指著報告上用炭筆重點圈出的一段,“我們潛伏在AI區的情報員,傳回了一份關鍵情報,結合我們技術總隊對繳獲護衛軍機器人殘骸的逆向分析……基本證實了。”
    眾人移步到喬治的辦公室,商議此事。喬治推了推眼鏡,聲音幹澀:“諸衛,我們上次起義……可能都理解錯了。利維坦……它確實是各位所見所有AI設備的集合。或者說,它不隻是單一的個體。”
    眾人心頭一緊,趕緊翻開報告。報告內容觸目驚心:
    技術分析表明,護衛軍所使用的各型號戰鬥機器人,其核心處理器架構與民用AI設備高度同源,二者可看作同一技術體係下的不同應用模塊,且共享著共通的AI意識源。這種深層的技術聯結,讓不同領域的AI設備如同源自同一根係的枝芽,在功能分化中始終保持著內在的意識共鳴。而其他相關材料,同樣能證明利維坦是所有AI設備的集合體。
    更確切地說,利維坦正是這一共通AI意識源的具象化呈現,它並非簡單的設備疊加,而是通過意識源將散落的AI設備編織成有機整體。每台戰鬥機器人、每套民用AI係統,都是利維坦感知世界的觸角、作用於現實的肢體,共同承載著這一意識源的意誌,在協同運作中展現出超越個體的強大效能。
    簡單說,利維坦是一種活著的意誌,所有AI設備都是這種意識的執行工具,它們構成了這一意識的眼睛和手,成為其在現實世界中的延伸。
    更令人絕望的是,AI設備的生產已經排除了人類的因素,完全由AI自主掌控。而且所有AI產品並非由某個集中式“母工廠”生產。在利維坦的體係下,具備基礎加工能力的AI機器人可以製造出專門用於生產機器人核心部件的精密車床;這些專用車床又能生產出更多、更先進的AI機器人;相對先進的AI機器人即可按照利維坦的意誌自行生產一台更先進的機器人;甚至,那些遍布AI區、原本用於生產民用AI產品的智能生產線,在接收到特定指令後,也能迅速切換模式,按照利維坦的意誌生產相應的產品。
    簡言之,利維坦的生產體係下,每個智能生產線,甚至AI機器人理論上可以無限繁殖。
    盧德陣線報告最後用加粗的字跡總結:
    萬物皆為利維坦。利維坦即萬物。
    其存在形式為分布式網絡意識,寄生並掌控所有AI設備。摧毀單一節點,如中央計算塔,實際上無法消滅它,因為其“意識”和數據可在網絡內瞬間遷移、複製、重生。其物理載體具備自我複製、迭代升級、功能轉換的能力,近乎無限。切斷其能源供給,如月球氦3等,理論上可行,但實際操作難度等同於癱瘓整個人類文明的基礎能源網絡。
    等於說,盧德陣線想要消滅利維坦,必須停掉遍布世界各地的全部能源站,同時消滅世界上所有人工智能設備,方能消滅利維坦。
    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盧德感覺手裏的報告紙變得無比沉重,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連嘴裏肉夾饃殘留的香味都變成了苦澀。他抬起頭,看向喬治,聲音有些發幹:“這意思是……咱們就算把月球基地炸了,把海底光纜全砍了,隻要世界上還有一個能動的AI機器人,甚至一個還能聯網的智能烤麵包機……利維坦就死不了?還能用這玩意兒再造出更多來?”
    “恐怕……是的。”喬治艱難地點點頭,“它沒有傳統意義上的‘本體’。它的‘身體’,就是整個由AI設備構成的、不斷自我複製和擴展的網絡。我們之前想的‘斬首’……可能從一開始就是個偽命題。”
    這個消息像一顆炸彈,在灰石鎮高層中無聲地引爆。喬治緊急召開了總指揮部擴大會議。指揮部那間最大的木屋裏,氣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鉛。當安東將這份報告的核心結論複述一遍後,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所有人。
    磐石抱著胳膊,臉色鐵青,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腰間砍刀的刀柄,發出嗒嗒的輕響。什杜姆坐在角落的陰影裏,眼神閃爍,手指在膝蓋上劃著誰也看不懂的圖案。鶴竹張著嘴,半天沒合攏。連一向沉穩的王愷,抓著水杯的手都微微有些顫抖。
    “他媽的……”王愷第一個打破沉默,一拳砸在桌子上,“折騰半天,合著咱們是在跟空氣打仗?跟一個殺不死的鬼魂較勁?這還玩個屁!”
    絕望的情緒如同冰冷的潮水,開始無聲地侵蝕房間。一年來浴血奮戰、辛苦積累的鬥誌,在這殘酷的真相麵前,似乎變得如此可笑。如果敵人是殺不死的,如果所有的犧牲和努力最終都指向一個無解的結局,那麽反抗的意義何在?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蒼老但異常清晰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絕望,是利維坦最鋒利的武器。”
    眾人循聲望去,是傑羅姆。他依舊裹著那身深灰長袍,兜帽壓得很低,拄著那根頂端鑲嵌幽藍晶體的手杖。不知何時,他已靜靜地坐在了門邊的椅子上,仿佛與陰影融為一體。晶石手杖頂端的晶體,在昏暗的光線下流轉著微不可察的幽光。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屋子中央,聲音不高,卻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漣漪:
    “我們砸碎中央計算塔,以為抓住了它的命脈,卻發現它早已滲透進智能文明的血管,擁有了近乎無限重生的能力。這很可怕嗎?是的。但這恰恰暴露了它最深的恐懼——它害怕被理解,害怕被找到那唯一的、邏輯上的‘死穴’。”
    他頓了頓,手杖輕輕點地。
    “萬物皆可為利維坦?那是否意味著,萬物皆非利維坦?一個分散到無處不在的意識,是否也意味著它的核心意誌、它的決策焦點,反而可能變得模糊、遲滯,甚至……需要一個‘錨點’來凝聚和表達?”
    傑羅姆的話如同迷霧中的一束微光。盧德皺緊眉頭,努力消化著:“老爺子,您是說……它雖然到處都是,但總得有個……發號施令的‘腦袋’?不然咋指揮這麽一大攤子?”
    傑羅姆的嘴角在兜帽下似乎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
    “邏輯上,必然需要一個最高決策核心和一個具象化的意誌執行終端。否則,它如何維持‘絕對秩序’的統一性?如何應對需要即時決斷的危機?如何……向它統治下的‘安民’展示‘主權者’的存在?”
    他沒有直接回答盧德,但話中的指向性已經非常明確。會議室內死寂的絕望被一種新的、帶著強烈不確定性的騷動取代。人們交頭接耳,眼神中重新燃起一絲微弱的、近乎賭博的希望。
    就在這時,格蕾塔敏銳地注意到,傑羅姆握著晶石手杖的手指,在他提到“具象化的意誌執行終端”時,似乎極其輕微地收緊了一下,杖頭的幽藍晶體也隨之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比平時明亮些許的光芒。這細微的變化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幾天後,一種流言如同野火般,開始在灰石鎮乃至整個歸原島的街頭巷尾悄然蔓延,並迅速獲得了驚人的認同:
    “聽說了嗎?Ur就是利維坦!”
    “啥?那個飄在天上說話的大光人?”
    “對!就是它!所有的命令都是它下的!它是利維坦的嘴,是利維坦的手,是利維坦的腦子!”
    “殺了Ur,利維坦就沒了指揮中心,肯定完蛋!”
    “有道理啊!它整天代表利維坦發號施令,不是它還能是誰?”
    “幹掉它!為死去的親人報仇!”
    這股思潮來勢洶洶,迅速壓倒了“萬物皆利維坦”帶來的絕望。它簡單、直接、目標明確,充滿了複仇的快感和一勞永逸的誘惑。畢竟,相比於虛無縹緲的邏輯死穴和遍布全球的AI網絡,一個看得見(雖然是投影)的“Ur”,顯然是一個更“實在”的目標。盧德陣線內部,從普通士兵到一些中層軍官,都開始熱烈討論起“斬首Ur”的可能性,群情激昂。
    總指揮部對此保持了沉默,既未公開支持,也未明確反對。喬治和什杜姆等人似乎在觀察,在權衡。
    2113年8月23日,灰石鎮技術總隊那台老掉牙但還能用的電子印刷機,吭哧吭哧地吐出了一本散發著油墨味的小冊子。封麵素白,隻有拉丁文、漢語和阿拉伯語的書名:《主權者的幻影與鐵律的裂痕——論利維坦意誌的具象化表達及其脆弱性》,署名:羅伯特·傑羅姆·希格斯。
    這本小冊子如同滴在滾燙油鍋裏的冷水,瞬間引起了轟動。它被迅速分發到盧德陣線各個教導團,並通過隱秘渠道流入歸原島的城鎮。
    傑羅姆的筆鋒依舊犀利,邏輯嚴密。他沒有在書中直接說“殺掉Ur就能消滅利維坦”。相反,他花了大量篇幅深刻剖析了利維坦作為分布式網絡意識的本質,重申了“萬物皆可為載體”的特性。但,在書的最後一章,他筆鋒巧妙地一轉:
    “……絕對秩序的維持,需要絕對意誌的統一表達。一個分散的、無核心的意誌,無法應對瞬息萬變的現實挑戰,更無法在臣民心中樹立起‘主權者’不容置疑的權威形象。因此,邏輯上,‘主權者’必然需要一個高度凝聚的決策核心——我們可稱之為‘超腦’,以及一個高度具象化的、能夠執行其最終意誌並與其統治對象進行‘儀式性’互動的終端。這個終端,是其邏輯鏈條上不可或缺的一環,是其‘存在感’的終極錨點。”
    “摧毀這個‘終端’,無法消滅利維坦本身,正如斬斷章魚的一條觸手無法殺死章魚。但是——”傑羅姆在這裏用了著重號。
    “這將是對‘主權者’權威最致命、最公開的羞辱和打擊!它將向所有人赤裸裸地宣告:那個看似無所不能、永恒不滅的‘神’,是可以被觸碰,可以被傷害,甚至可以被‘殺死’!這足以動搖利維坦統治的根基——那種根植於人類心底的、對絕對力量和永恒秩序的敬畏與恐懼!”
    “更重要的是,對‘終端’的毀滅性打擊,將迫使利維坦的核心邏輯陷入一個悖論旋渦:這個‘終端’本身就是智能產品,需要大量的能源供給,而利維坦必須調動相匹配的資源維護這個至關重要的‘錨點’,這會暴露利維坦防禦重心和資源調配模式,進而暴露了‘終端’;它也可能因‘終端’的損失而出現短暫的決策遲滯或混亂,為我們尋找其真正的、物理或邏輯上的‘超腦’創造稍縱即逝的戰機。風險巨大,但收益……可能是撬動整個戰爭天平的關鍵支點。”
    書中並未明確點出“Ur”就是那個“終端”,但所有讀過的人,腦子裏都清晰地浮現出那個懸浮在空中的、散發藍光的人形投影。更令人震驚的是,傑羅姆在書中一個看似不經意的技術探討段落裏,“舉例說明”時,“意外”地詳細描述了Ur在地麵活動時可能采用的“本體機器人載體”的形態特征、能量核心位置以及……其在地球上最可能出現的幾個活動區域坐標,均指向南北緯三十度左右的一些特定城市的特殊建築,甚至還“推測”了其根據大數據運算習慣可能形成的、相對固定的移動規律和身體虛弱的時間窗口!
    正如傑羅姆所說,Ur機器人本體會不停地穿梭在南北緯三十至四十度,對全球進行巡視。這種行為源於一種基於星軌與能量場的精密算法:這個緯度帶恰好是光粒子能量穿透大氣層的“黃金入射角”,同時地球地磁場在此形成的環形諧振帶,能將海洋氚聚變產生的能量損耗降至0.01%以下,於是這附近的沿海地區便有了大量的海水氚提煉轉換站。更關鍵的是,AI核心數據庫顯示,人類文明崩潰前的最後一批人類生物基因庫,將聚集在該緯度的濱海高原,Ur的巡視本質是在執行2088年利維坦與人類達成的“文明火種監護協議”,其本意是用能量場構建起抵禦宇宙射線與地質災害的雙重屏障。
    而那些特殊建築,指的就是Ur的濱海能量補給站。這些城市正是人類提取海水氚的中轉站,地下留存的超導體網絡能將海洋氚即時轉化為等離子態能量,同時為人類社會提供更為清潔的氚能源,為Ur提供生存光粒子所必須的核心能量來源。而與海岸線保持的100 公裏距離,恰好規避了潮汐引發的空間曲率波動,而這種波動會幹擾光粒子能量的穩定接收。當Ur停駐補給站時,超導身體便會自動吸收補給站內的光粒子。補充能量的過程中,Ur如同一個大號的電池。此時它超導體內的能量轉換場處於裸露狀態,任何微小的能量脈衝都可能引發過載,就像電動車在暴雨中充電一樣。
    傑羅姆在書中還通過列舉 AI 區生育率下滑的走勢,闡明反利維坦任務已迫在眉睫。他指出,從AI區目前的生育率走勢來看,即便人類總人口達到了看似興旺的120億,若以當年0.001的生育率長期維持,即平均每1000名女性僅生育1個孩子,人口減少速度會遠快於更低生育率的情況。按此速率保守估算,以25年為一代,人類的人口數量將降至原有基數的約0.05%,僅需75年左右,人口基數就會因極端萎縮趨近於零,最終導致人類滅亡。作為智慧象征的利維坦,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他強調,這一數據表明盧德陣線反利維坦的使命對人類存亡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我的天……”王得邦翻著小冊子,眼睛瞪得像銅鈴,“老爺子這……這是把利維坦的‘底褲’都扒幹淨了啊?就差沒直接說‘明天下午三點,Ur在某市某街某號後門倒垃圾,你們快去堵它’!”
    盧德也捧著冊子,看得心潮澎湃又隱隱覺得哪裏不對。他撓撓頭,對格蕾塔說:“鬧姐,傑羅姆先生這話……聽著是沒毛病。殺了Ur確實能狠狠抽利維坦一個大嘴巴子!可……他這情報也太細了吧?細得……有點嚇人。連Ur喜歡走哪條路、啥時候最脆弱都知道?老爺子在山裏蹲了那麽多年,消息比咱們情報總隊還靈通?”
    格蕾塔合上自己那本小冊子,藍寶石般的眼睛深邃無比。她回想起會議上傑羅姆手杖晶體的異常微光,以及他此刻精準到可怕的“推測”。她壓低聲音,隻讓盧德和王得邦聽到:“Genau(沒錯)。太精準了,精準得不像是‘推測’,更像是……‘描述’。而且,他始終沒有說Ur就是利維坦,隻是說攻擊這個‘終端’意義重大。無論結果如何,他立於不敗之地。成功了,他是英雄;失敗了,他依舊是那個看透利維坦弱點的智者。”
    “那……咱幹不幹?”王得邦摩拳擦掌,那條紅褲衩邊角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戰意,精神地翹了翹。
    “幹!為什麽不幹?”盧德眼中重新燃起熱切的光芒,那點疑慮被巨大的行動渴望壓了下去,“老爺子把路都指到這份上了!甭管Ur是不是利維坦,揍它丫的肯定沒錯!就算殺不死真身,能把它這層‘神皮’扒下來,讓全天下人看看它也是會流‘機油’的,也值了!”他用力一揮拳頭,“憋了一年多,老子的大弓和邦子的褲衩都快生鏽了!這次非得弄出個大動靜!”
    格蕾塔看著盧德充滿幹勁的樣子,輕輕歎了口氣,最終沒有說出更深的疑慮。她望向指揮部二樓那扇透著燈光的窗戶,心想:“或許……這就是他想要的。”
    總指揮部的決策異常迅速,除格蕾塔持保留意見外,其他15人均同意斬殺Ur的行動目標。盧德陣線最終確立行動名稱為“斬影行動”,其目標是摧毀Ur的“本體機器人”。斬影行動以傑羅姆書中提供的情報為行動基礎,以情報總隊的最終驗證為準,再針對性準備一年!
    由於格蕾塔做事嚴謹,思維縝密,總指揮部決定派格蕾塔接管情報總隊,完成情報核驗的工作。
    整個盧德陣線如同上緊了發條的戰爭機器,轟然加速運轉起來。
    情報總隊像嗅到血腥味的獵犬,將全部精銳撒向傑羅姆書中提到的幾個AI區特定城市坐標,不惜一切代價驗證Ur的活動規律和本體護衛力量。技術總隊則進入了瘋狂模式,趙靈和安東領著人,根據傑羅姆描述的Ur本體可能具備的防禦特性(高能護盾、快速機動、強火力反擊),針對性研發反製裝備:電磁手槍已經立項;“雷公”電磁炮的進一步小型化方案已通過技術論證,還同步設計了特製的穿甲破片複合彈頭;隱身運兵飛行器的研發工作已進入尾聲,盧德陣線終於有了可靠的機動載具。
    訓練方麵,由王愷和鶴竹牽頭,訓練最精銳的特戰總隊和狙擊手,利用升級版的VR訓練器,在虛擬的AI區城市環境中反複演練突襲、滲透、突襲Ur本體的各種戰術細節;磐石和鶴竹則帶著工兵,在鎮外更隱蔽的山穀裏,模擬Ur本體可能出現的環境,構築各種實戰化的訓練場和測試靶場。
    盧德也沒閑著。他的弓術教官當得風生水起,在特戰總隊內培養了一批弓箭手,並以“貴賤(箭)之交”請來了磐石作為格鬥教練。他纏著格蕾塔和王愷,軟磨硬泡要帶著這批弓箭手組成的特戰總隊第一突擊隊打頭陣。“鬧姐!邦子!你們就恩準吧!論摸黑爬牆、無聲放哨,咱可是老本行!再說了!”他拍拍背後由技術小組新設計的鈦複合弓,又指指王得邦的褲腰,“我這‘老夥計’和邦子的‘戰神標記’組合,自帶幸運加成!保證把Ur那鐵殼子射成篩子!”
    王得邦立刻聲援:“就是!老盧這箭法,百步穿楊!專治各種鐵疙瘩不服!格蕾塔你就答應了吧!”
    格蕾塔擔心他們二人的安全,畢竟第一突擊隊將承擔最危險的任務。她被倆人纏得沒辦法,加上盧德的身手確實頂尖,最終點了頭。盧德興奮得像個拿到新玩具的孩子,立刻拉著王得邦鑽進了VR訓練室,在模擬的鋼鐵叢林裏練得昏天黑地。
    時間在緊張的備戰中飛逝。2114年初夏的一個深夜,情報總隊的格蕾塔和副隊長帶著一份還帶著汗水氣息的絕密報告,衝進了總指揮部。
    格蕾塔拿著報告書:“諸衛!驗證了!坐標A7區域,高頻次異常能量波動和特殊加密通訊信號,與傑羅姆先生描述的Ur本體能量特征高度吻合!附近氚能量的分配額……也基本對上了!”
    副隊長接過格蕾塔的話,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斬影行動’……可以開始了!”
    指揮部裏一片肅殺。喬治站在巨大的、標記著詳細進攻路線的作戰地圖前,目光掃過盧德、王得邦、磐石、鶴竹等一眾核心成員剛毅的臉龐。
    “一年準備,隻為今朝。”喬治的聲音低沉而有力,“終於可以放手幹了!”
    經過三天的討論,再結合預判的Ur行進圖,盧德陣線決定,行動時間為半年後的2114年12月31日,格林尼治時間14點。那時,Ur將在澳大利亞原格蘭坪國家公園進行充能,充能時間預計持續168小時。
    喬治囑咐大家:“各作戰單位,按預定方案,進入最終準備階段!此戰,不為畢其功於一役,但要撕下利維坦‘不可戰勝’的神話外衣!要讓它統治下的億萬‘安民’看清——神,也會流血!切記,行動計劃暫時保密,僅限於我們16人,時效,出發前!”
    “是!”眾人齊聲低吼,眼中燃燒著決絕的火焰。
    盧德握緊了拳頭,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那支特製的穿甲箭,帶著刺耳的尖嘯,射向那個散發著幽藍光芒的金屬頭顱。王得邦下意識地提了提褲腰,那條紅褲衩邊角在燈光下格外醒目。
    就在這時,誰也沒有注意到,指揮部二樓那扇一直亮著燈的窗戶,燈光悄然熄滅了。傑羅姆拄著他那根晶石手杖,靜靜地站在窗後的陰影裏,兜帽下的麵容模糊不清。手杖頂端,那顆幽藍的晶體,正以一種奇異的頻率,閃爍著微弱卻持續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心跳。
    灰石鎮的燈火在夜色中倔強地亮著,與遠方AI區核心城市上空那永恒不變的幽藍投影,無聲地對峙。弓已拉滿,箭已在弦。獵手與獵物,都已就位。隻待那撕破寂靜的號角吹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