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無邊的冰冷和死寂。 如同沉入萬米海溝的最深處，沒有光，沒有聲音，隻有絕對的虛無和能將靈魂凍結的寒意。
    淩霄的意識仿佛漂浮在這樣一個永恒的黑域之中，沒有過去，沒有未來，甚至感覺不到自身的存在。所有的劇痛、灼熱、撕裂感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徹底的、令人恐慌的剝離感。
    我是誰？ 我還存在嗎？ 這裏…是死亡後的世界嗎？
    就在這永恒的靜默即將同化他最後一點自我認知的瞬間。
    嘀…嗒…
    一個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電子音，如同針尖般刺破了這厚重的死寂。
    嘀…嗒…
    又一聲。規律，穩定，帶著一種熟悉的、屬於人造物的節奏感。
    這個聲音…好熟悉…
    仿佛是沉睡萬年的冰川裂開了一道縫隙，一絲微弱的光亮和感知順著這道縫隙艱難地滲了回來。
    劇痛…首先是如同潮水般重新湧回的劇痛！從每一寸被灼傷的皮膚，從斷裂的肋骨，從被腐蝕的傷口，從扭曲的左腿，瘋狂地衝擊著他剛剛蘇醒的神經！冰冷的寒意依舊包裹著他，但那種深入骨髓的腐蝕性刺痛減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麻木的鈍痛。
    然後是聽覺。 那規律的“嘀嗒”聲變得更加清晰。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極其低沉的、幾乎感覺不到的嗡鳴振動，通過身下的金屬板傳來。遠處，似乎還有隱約的、被隔絕了的警報餘韻？以及…一種液體緩慢滴落的聲音？
    視覺… 眼前不再是絕對的黑暗，而是極其昏暗的、一片模糊的暗紅色。他費力地眨動眼睛，試圖聚焦。視線慢慢清晰了一些，他看到的是…低矮的、布滿管線和閥門的金屬天花板，一盞昏暗的、閃爍著應急紅色燈光的燈盤。
    嗅覺…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複雜的味道：濃重的機油味、金屬鏽蝕味、還有一種…淡淡的、甜腥的…血的味道？之前那刺鼻的化學冷卻劑味道和蒸汽味似乎淡了很多，被一種強製通風的氣流所稀釋。
    觸覺… 他感覺到自己正躺在一個冰冷、堅硬、略微傾斜的金屬表麵上。身上覆蓋著某種粗糙的、浸滿了油汙的帆布之類的東西，勉強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保暖。他的雙手…似乎被簡單處理過，被某種布料纏繞著，雖然依舊疼痛，但不再裸露。
    我…沒死？ 我在哪裏？
    這個認知如同強心針，猛地刺激了淩霄的大腦。求生的欲望如同野火般重新燃燒起來，暫時壓過了身體的劇痛。
    他極其艱難地、一點點地轉動仿佛生了鏽的脖頸，觀察四周。
    這裏似乎是一個極其狹窄、擁擠的空間。像是一個大型設備內部的檢修艙，或者一個廢棄的儲藏間。四周堆滿了各種鏽跡斑斑的備用零件、工具架、以及粗大的、包裹著隔熱材料的管道。空間低矮，他甚至無法完全坐直身子。唯一的光源就是頭頂那盞昏暗的紅燈。
    那個規律的“嘀嗒”聲，來自牆壁上一個老舊的、指針式的壓力表，表盤玻璃碎裂，指針正在某個紅色區域邊緣輕微顫抖著。
    他是怎麽到這裏的？最後的記憶是那席卷一切的致命噴流，可怕的衝擊，以及…那宣布輻射泄露和永久封鎖的恐怖警報…
    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卻引來全身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尤其是左腿，完全無法動彈。他悶哼一聲，重重地跌了回去，冷汗瞬間布滿了額頭。
    就在這時，角落的陰影裏，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有人？！ 淩霄全身瞬間繃緊，警惕地望向那個方向，心髒提到了嗓子眼。是追兵？還是…？
    一個身影從一堆廢棄的電纜卷後麵小心翼翼地挪了出來。借著昏暗的紅光，淩霄看清了那是一個穿著沾滿油汙的灰色工裝服的人，身形瘦小，臉上也滿是油汙，看不清具體樣貌，但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明亮，正警惕地、帶著一絲複雜情緒看著淩霄。
    不是那些冷漠的灰衣士兵或技術人員。這身打扮，更像是一個…底層的維護工人？
    “你…醒了？”一個略顯沙啞、刻意壓低的年輕聲音響起，說的是漢語，但帶著一點奇怪的口音，像是長期不說話造成的僵硬。“別…別亂動。你傷得很重。”
    “你…是誰？”淩霄的聲音幹澀嘶啞得如同破鑼，“這裏…是哪裏？你救了我？”
    那個年輕人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警惕地先湊到艙室唯一的那扇簡陋金屬門邊，側耳仔細聽了聽外麵的動靜，確認沒有異常後，才慢慢挪回淩霄身邊，遞過來一個髒兮兮的軍用水壺。
    “喝點水。慢點。”年輕人的眼神依舊帶著戒備，但似乎沒有太多惡意。“這裏是…b7區下層，廢棄的輔助泵房。他們…很少會來這裏。”
    淩霄接過水壺，貪婪地吮吸了幾口冰冷的水，感覺幹灼的喉嚨稍微舒服了一些。他注意到年輕人的手腕上，似乎有一道陳舊的、電子鐐銬留下的疤痕。
    “你為什麽救我？”淩霄盯著他，“你不怕被他們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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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輕人沉默了一下，低下頭，用一塊沾滿油汙的布擦拭著手上的工具，聲音更低了些：“我聽到…上麵的動靜很大。警報響個不停。後來…隔離閘落下了…再後來，‘戈爾迪之結’啟動了…”他說到這個詞時，聲音裏帶著明顯的恐懼。“我…我本來想找條路出去…然後就在17號管道檢修口附近…看到了你…你卡在一堆破損的管道裏，差點就掉進下麵的廢水池了…”
    他頓了頓，抬起頭，眼神複雜地看著淩霄：“你…你不是他們的人。你弄壞了他們的東西，弄出了很大的亂子…我…我見過他們怎麽對待…不聽話的人，和…沒用的‘工具’。”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疤痕。
    淩霄瞬間明白了。眼前這個年輕人，很可能不是這個神秘組織的核心成員，而是被他們奴役、從事最低級危險工作的勞工或者囚徒！
    “謝謝…”淩霄真誠地說道，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既然有人，有意識，就意味著他並非完全陷入絕境。“外麵…現在情況怎麽樣？那個警報…輻射泄露…”
    年輕人的臉上掠過一絲深深的恐懼：“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閘門落下後，這裏就幾乎和上麵隔絕了。通風和能源都切換到了最低保障模式。但…但那個警報不會錯…‘戈爾迪之結’一旦啟動，就意味著…意味著上麵肯定出了天大的事情，核心區以外的地方都會被放棄…我們…我們可能已經被困死在這裏了…”他的聲音開始顫抖。
    被困死？淩霄的心沉了下去。但立刻，他又強行振作起來。不，一定有辦法！既然這個年輕人能在這裏生存，知道這些廢棄區域，那就一定有出路！或者…至少能有辦法與外界取得聯係？
    “你叫什麽名字？在這裏多久了？”淩霄試圖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獲取更多信息。
    “他們…叫我‘77號’。”年輕人低聲說，“來了多久…記不清了…很久了…”他的眼神有些空洞，似乎不願回憶過去。
    “77號，聽著，”淩霄忍著劇痛，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更有力量，“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你熟悉這裏的結構，對不對？有沒有可能…找到其他的出路？或者，有沒有辦法能聯係到外麵？哪怕隻是把這裏的消息送出去？”
    77號茫然地搖了搖頭：“出路…所有通往外麵的主通道肯定都被最高權限鎖死了。這些廢棄的管道和維修通道…很多都是死路，或者最終都通向核心區的監控範圍…聯係外麵？不可能的…這裏的信號都被屏蔽了，所有的內部通訊都被嚴格監控…”
    希望似乎再次變得渺茫。但淩霄注意到，當77號說到“信號屏蔽”時，眼神似乎閃爍了一下，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房間角落裏一個被帆布蓋著的、凸起的物體。
    “那是什麽？”淩霄立刻追問。
    77號猶豫了一下，走上前，掀開了那塊帆布。
    帆布下麵，是一台看起來相當老舊、與這個基地高科技感格格不入的電子設備。它由一個布滿旋鈕和示波管的陳舊主控台、一個像是大型電容器的部件以及一個看起來像是自製的、帶有可調節磁環的天線組成。設備上落滿了灰塵，但似乎保存得還算完整，甚至一些指示燈還在微弱地閃爍。
    “這是…”淩霄皺起眉。
    “老式的…長波低頻應急信標…”77號的聲音更低了，仿佛怕被設備本身聽到，“是很久以前…一批被處理掉的廢品…我…我偷偷把它藏在這裏，有時候…會試著修一修…聽一聽外麵的…噪音…”他的語氣裏帶著一種懷念和苦澀，“但它太老了…功率也太小…根本不可能穿透這裏的岩層和屏蔽層…而且…一旦啟動，很容易被監測到…”
    長波低頻！淩霄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作為飛行員，他受過相關的電子對抗和應急通訊訓練！他知道這種老式長波通訊的特點——穿透力極強，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克服地形和屏蔽的阻礙，但帶寬極低，通常隻能傳輸極其簡單的編碼信息，而且能耗巨大，極易被定向！
    這或許…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它能工作嗎？你能讓它工作嗎？”淩霄急切地問道，掙紮著想再次坐起來。
    “可能…也許…”77號不確定地說，“零件老化得很厲害…而且我們沒有足夠的能源…它的主電容需要充電…需要很大的電流…這裏的應急電源輸出功率不夠…”他指著設備旁邊一個已經鏽蝕的電源接口。
    能源…淩霄的目光快速掃過這個狹小的泵房，最後定格在頭頂上方，那根依舊在微微震動、散發著餘溫的粗大管道上！那是為數不多還在運行的、從主係統延伸過來的冷卻劑回流管道之一！
    “如果…如果我們直接從那條管道上偷電呢？”淩霄提出了一個大膽到瘋狂的想法。
    “什麽？！”77號嚇了一跳，猛地搖頭，“不行！絕對不行！那是高壓線路！而且一旦被能源監控係統發現異常波動，我們立刻就會被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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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了！不是嗎？”淩霄死死盯著他，“‘戈爾迪之結’已經啟動，我們留在這裏遲早也是死！啟動這個信標，我們還有一絲機會把消息送出去！哪怕隻能發送幾個字節的代碼！告訴外麵的人這裏發生了什麽！告訴他們在哪裏！”
    77號的表情劇烈掙紮著，恐懼和對自由的渴望在他眼中瘋狂交戰。外麵的走廊突然傳來一陣模糊的、機械式的滾動聲，由遠及近，似乎是某種自動巡邏裝置經過。
    兩人瞬間屏住呼吸，一動不動，直到那聲音漸漸遠去。
    77號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眼神變得堅定起來：“好…好吧！但我們需要快！非常快！一旦接通電源，我們可能隻有幾分鍾，甚至更短的時間！”
    他立刻行動起來，展現出與外表不符的熟練技巧。他翻找出幾根粗大的、絕緣外皮已經破損的電纜，以及一些簡陋的工具。他小心翼翼地撬開地板上一塊金屬蓋板，下麵露出了更粗的管線。
    “我…我需要幫你挪到那邊去！”77號看著重傷的淩霄，咬了咬牙，“你來操作信標！你知道該發送什麽！我…我來對付那些電線！”
    淩霄重重地點了點頭。
    77號費力地攙扶起淩霄，幾乎是拖拽著他，挪到那台老舊的發信機前。每移動一寸，淩霄都感覺像是在受刑，但他死死咬著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77號則拿起工具和電纜，如同靈巧的猿猴般，攀上管道支架，小心翼翼地將偷接的電纜線頭，嚐試連接到那根還在運行的主管道外露的金屬接口上。火花不時濺起，危險萬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終於，77號完成了危險的接線，他跳下來，對著淩霄用力點了點頭，手指放在了那個老舊的、需要手動扳動的電源總閘上，額頭上全是緊張的汗水。
    淩霄深吸一口氣，顫抖的、滿是傷口的手指，放在了發信機的編碼鍵盤上。他需要發送的信息必須極其簡短，但必須包含最關鍵的情報：自身識別代碼、位置信息盡可能準確）、關於“海神”和“潮汐計劃”的極度危險警告、以及…輻射泄露的危機。
    他快速而艱難地輸入著一串串經過加密的、代表特定含義的代碼字符。每一個動作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
    “準備好了嗎？”77號的聲音在顫抖。
    淩霄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串簡短卻重若千鈞的代碼，重重地點了下頭。
    “為了自由！”77號低吼一聲，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合上了電閘！
    嗡——！！！！
    老舊的發信機如同垂死的巨獸般發出一聲沉悶的咆哮，所有的指示燈瘋狂閃爍，那個自製的天線磁環爆發出強烈的電磁場，使得房間內的燈光都開始劇烈忽明忽暗！強大的電流順著偷接的線路湧入，設備發出不堪重負的過熱焦糊味！
    屏幕上，代表發送進度的條框開始極其緩慢地移動！
    幾乎就在同時！
    嗚——嗚——嗚——！！！
    泵房內外，尖銳刺耳的、不同於之前的新型警報聲猛然炸響！
    “警告！檢測到未授權高能耗設備啟動！” “檢測到異常長波低頻信號輻射！來源定位中！” “安全部隊立即前往b7區下層！格殺勿論！”
    77號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他們發現了！太快了！”
    淩霄死死盯著那緩慢爬行的進度條，心髒幾乎跳出胸腔！快啊！再快一點！
    砰！砰！砰！ 沉重的、機械的撞擊聲開始猛烈撞擊泵房那單薄的金屬門！門板瞬間變形凸起！
    “他們來了！”77號驚恐地大叫，下意識地抓起地上一根沉重的扳手。
    進度條…才走到一半！ 門外的撞擊一聲比一聲猛烈！鎖扣正在崩飛！
    完了嗎？終究…還是功虧一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嘭！！！！！！！！！
    一聲震耳欲聾的、遠超之前的巨大爆炸聲，突然從基地的上層區域，甚至是更核心的方向猛烈傳來！
    整個泵房都劇烈地搖晃起來！灰塵和碎屑簌簌落下！ 撞擊房門的的聲音戛然而止！甚至連那刺耳的警報聲都出現了瞬間的中斷和混亂！
    發生了什麽事？！ 是冷卻係統徹底爆炸了？還是…反應爐真的熔毀了？或者是…別的什麽？
    77號驚呆了，茫然地抬頭望著天花板。
    淩霄也愣住了，但他立刻反應過來——這是機會！
    他毫不猶豫，用盡最後力氣，猛地按下了發信機上那個強製超載發送的紅色按鈕！
    老舊的發信機發出一聲垂死的、撕心裂肺的尖鳴，所有指示燈瞬間爆裂熄滅，屏幕黑屏，一股濃烈的黑煙從內部湧出！
    但就在它徹底報廢的前一瞬間，進度條猛地跳到了100！
    信息…發出去了嗎？ 真的…成功了嗎？
    淩霄無力地癱倒在地，最後一絲力氣耗盡。
    門外，沉重的腳步聲和機械運作聲再次響起，並且更加密集，正在重新聚集，顯然上層的爆炸並沒有完全解決他們的危機。
    77號驚恐地丟下扳手，絕望地看向淩霄：“信號…發出去了嗎？我們…我們怎麽辦？”
    淩霄沒有回答，他隻是艱難地抬起頭，目光投向那扇即將被撞開的、扭曲變形的金屬門，又看了一眼身邊冒著黑煙、已然報廢的發信機。
    希望…似乎隨著那縷青煙，一同飄散了。 卻又仿佛…在那無盡的黑暗深處，點燃了那麽一絲…微弱的、卻無比遙遠的…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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