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白青,你是我的輸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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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雅哈啊,
    天上大老鷹,
    地上白龍駒,
    你啊,萬鷹的神呐,
    白頭花尾白翅膀,
    彎嘴圓眼彎爪子,
    你啊,黑曜石的箭呐,
    飛高天,睜開眼,
    飛鳥小獸破了膽,
    狡兔不走天鵝昏,
    你啊,弓弦散了邊呐
    ……
    吹響樺皮咕嚕哨,
    你啊,叫它雄庫魯呐
    拉雅哈啊……”
    肅慎人鷹語者狐,用一種非常奇特而低沉的音調,唱著自己族裏流傳的歌。
    那隻參加過高崖血誓的雪白雄庫魯,正勾著頭,用那雙深邃而漆黑眼睛瞅著阿布。
    阿布,給它啟了個名字,白青。
    純白的海東青非常罕見。
    徒泰山常見的海東青總是間有花色,或黑、或灰、或黃。
    狐說,“像這隻,體高三尺、展翼7尺的種,我這一輩子都沒見過。特別是,這家夥嘴角和眼圈微黃、烏嘴黑趾甲,除了背上一星半點的花,幾乎通身潔白。”
    如果說這世上有,那就是在傳說中,肅慎人唱經人那古遠的史詩傳說中。
    在傳說中,肅慎人的祖先,赫赫利拉就是被一隻白色巨鳥,從一個叫北極櫃的雪海冰山中救出,而赫赫利拉隻是想去偷盜被天神封禁的火種。
    這隻鳥,就是雄庫魯,萬鷹之神。它,給了肅慎人重生,也給了肅慎人火種,也是肅慎人溝通生死的神。
    “按照老肅慎人的傳說,純白的雄庫魯,常年生活在極為遙遠的最北之地。”
    “那地方,常年風雪交加,寒冷異常。”
    “而她們,就喜歡築巢在雪嶺之巔的酷寒懸崖峭壁上。因而,極少會跨越萬水千山,來到這相對溫暖的徒泰山。”
    她們,喜歡高冷,隻喜歡高冷!
    所以,純白色的雄庫魯,她隻存在在傳說中,或許隻有曾經去過那極北之地的捕鷹者,見到過。可見到過她的人,幾乎都死絕了。
    “這些年,捕鷹和玩鷹的人,不計其數,好多人都以此為生。”
    靺鞨人、高句麗人、突厥人、契丹人、室韋人、新羅人、百濟人、甚至倭國人都赫然在列。
    那些各族貴人們,不僅自己賞玩雄庫魯,還將其中的上品做為上貢和外交的重要禮物。
    “新近有傳言說,中原的大隋帝已發天下詔,征集十方捕鷹和訓鷹高手,召開賞金千萬的獵鷹大會。”
    於是乎,那些捕鷹者們就遭了殃,亡命者有,破家者有,滅門者有。
    狐說這些的時候,滿眼的憂傷。
    阿布也瞅著白青。
    最近,他一有空,就呆在白青的鷹架旁,也不說話。他們,就兩廂瞅著。
    有時候,白青閉閉眼,嘴裏發出咕咕的叫聲,不急不躁,猶如神袛。
    白青的眼窩很深,黑色的眼睛就像一口幽藏其中的古井。
    每當阿布看向這雙黑漆漆的眼睛時,總感覺,自己的靈魂想要陷落進去。
    阿布,能從這雙眼睛裏,看見自己的影子。
    那還是在高崖血誓的那天,那還是阿布感覺自己要淩空飛翔的那天,那還是自己的靈魂高居蒼空的那天,那還是自己不由自主的發出長嘯的那天……
    根子上來說,新生的阿布,是孤獨的,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孤獨。
    白青,也是孤獨的。或許它有家有室,但看她從來是形單影隻、孤身在空。
    阿布能從白青的眼睛裏看見自己的影子,白青也一定在阿布的眼睛裏看到它自己的影子。
    阿布,是跟著鷹語者狐,追尋了好久,才找到白青巢居的地方。
    那是已經到了五百多丈的徒泰山高山地帶,山形和樹木都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陀太峪是明顯的山地針葉闊葉混交林帶,而這兒,已經完全是一望無際的針葉林和嶽樺林帶。氣溫也變得異常清冷幹燥。
    原以為,白青會和其他同類一樣,築巢在高聳入雲的雲杉頂上,可是一路循著她飛行的軌跡,連續觀察和攀援了好多顆高大的杉樹,但一直都沒能找到她的小屋。
    一連十天過去了,天氣變得越來越惡劣。
    胡圖魯拗不過阿布,於是常常把氣就撒在一顆顆千年老樹上。
    “其實,大砍刀做記號,沒必要砍得那麽深、那麽明顯。砍多了、砍深了、砍重了,那是故意傷害啊,少年。”
    阿布一直在等,等待她在此重新出現。
    他一點都不擔心,也不相信,那隻白鷹,會離自己而去。
    直覺告訴自己,他和她的相遇是某種神秘的力量使然的,就如同他莫名其妙的就突然出現在這個世界。同樣,這隻白色的曾經在高空中歪著腦袋仔細瞅自己的鷹,也會和自己一樣有類似的遭遇和經曆。
    他和她,出現是必然的,相遇是必然的,陪伴也是必然的。
    雖然,不知道這種陪伴,有多遠。
    她,懂得自己,自己當然也應該懂她。
    在第十天的清晨,天色很不好,雪粒子就著風一點點打在身上、臉上。
    “安心啦,就在今天,咱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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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布像大哥哥一樣,拍了拍快哭了的胡圖魯那張發黑的胖臉,笑了笑安慰他。
    其他人聽了老大的話,都長出一口氣,有幾個甚至悄悄收拾起行裝背囊。
    “咕——咕——”
    兩聲鷹啼,刺破揚雪天幕。
    “看——在那!”
    其實阿布早已經看見了她身影。
    幾乎在她啼叫的一瞬間,仿佛有心靈感應一般,阿布“唰”的扭頭看向後方遠處一座突兀的千仞絕壁。
    在快到峰頂的一處山石上,露出一處白點。如果不是她的叫聲,沒有人會注意到那兒會是一隻鷹。
    “或許,她是故意顯露身影,也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的通這些。”
    阿布不這樣想,這分明是她在招喚自己。“也或許,就是一場相互的考驗的環節吧。”
    看看絕壁的樣子,胡圖魯和狐一下子哭喪著臉,滿滿的絕望。大家都一時不想說話,隻看著激動得幾乎發抖的阿布契郎在那裏搓手搓腳。
    “把我準備的鉤釘環索和牛皮長繩全拿來。胡圖魯,你上傍著山壁的那顆雲杉,給我做安全索,不用管我!”
    說完,溫和的卻用不容置疑的目光掃視一圈,說:
    “準備好回家,等我回來!”
    然後頭也不回的背起裝備衝向絕壁。
    見此,大家也強忍著無限的擔心,抄起索具背囊緊步跟上他。
    “阿郎,要不,我去吧!”
    “這是我的路!”
    “每一個人都有一條屬於自己的路,就像每個人有一個都屬於自己的命運一樣。”
    “這條路,隻能自己走。這條命,隻有自己有。”
    胡圖魯看著那熟悉的異常堅定的眼神,終究是按下了自己去代替阿布契郎攀援絕壁的心思。隻好用捆紮自己安全繩的忙亂掩飾心慌,並有點哆嗦的將另外一條繩索用鎖鉤死死地卡在阿布契郎腰間的環扣上。
    “自己注點意!保重,兄弟,等會見!”
    阿布用拳頭輕輕砸了砸胡圖魯的胸膛,裂開嘴唇露出笑容,雪白的牙齒顯得格外耀眼。
    鷹語者狐是捕鷹高手,但顯然他不是攀援達人,隻能訕訕的在一旁邊幫阿布整理裝備,邊說著一些懸崖捕鷹的注意事項。
    可他自己心裏也嘀咕,“那樣危險狹小的地方,怎樣可能捕住那樣一隻罕見高大的猛禽?”
    肅慎人擅於玩鷹,但他們的捕鷹方式,是用網。一般是誘餌之下,乘其不備下網網住,然後一通熬。
    “雖然也有攀援絕嶺,直取鷹巢者,可那可不是一二般人幹的。”
    “這樣的捕鷹者,十死一生,活者寥寥。”
    阿布也在賭,賭他的命,賭他的路。
    “這隻白色的雄庫魯,就是自己的命,命裏有她;也是自己的路,路上遇她。無關生死,不論短長,隻為相遇相識相伴。”
    做為自幼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間的靺鞨人來說,“水裏去、樹上走、山上山下橫著走,那叫根本不是個事”。
    但是,阿布契郎今天攀爬絕壁的表演,還是差點晃瞎了大家的一雙鈦金之眼。
    眼睜睜的看著他,像一隻懶惰的鬆鼠,一點一點不緊不慢的變小在飄著雪花的絕崖之上……
    胡圖魯死死地盯著阿布的身影,越來越高,越來越遠,有的地方幾乎都看不見他……心都一直提在嗓子眼上。
    如果不是手中的保護索,還在繼續延長,他幾次都以為,阿布契郎莫不是又拋棄了自己,一個人走了。
    ……
    阿布騰出一隻發酸的手,甩了甩,讓指端的血液盡快恢複正常。兩腳一手死死地將自己扣在這絕崖裂隙和凸起之間。
    “這具身體,還是嬌嫩了些,有些地方很容易就擦出了血。”
    “鍛煉,還是短了些!”
    他有些深刻懷念前世自己的那副身板,雖然這副也不賴。
    盡管,在帥的指標上各有風格,都符合各自時代的審美標準。
    可,那副身板畢竟自己打磨許久了啊。
    “可惜了,我的舊身板。”
    ……
    這是一個三尺深,一長來長的小石台。
    微微凸起,上下壁立。
    翻身上來,阿布一眼就看見了白鷹。
    隻見她穩穩的站在自己的巢上,看著有些氣喘不已的樣子,一點也不驚奇。
    “果不出所料,這是一個孤獨驕傲的家夥啊。”
    阿布看看她那粗糙無比的窩,一點也沒有發現存在其他同類的痕跡。
    “按說,雄庫魯都是成雙成對地生活,一夫一妻製,即使中途喪偶也會續弦。同時,徒泰山的胡圖魯都是徙鳥,秋冬來此,春夏歸去。”
    “難道,她的另一半沒有回來?這是拋家舍業啊!挺狠心啊!”
    “咕咕咕咕……”
    白鷹似乎有些不滿,突然張開巨大的翅膀,忽閃了幾下。
    一時,塵土和雪粒飛揚,阿布嗆的眼淚都出來了。
    好容易慢慢歇過勁,阿布將索具和繩子卸下固定好,然後也沒再繼續打量白鷹,自顧自的就像回到家一樣,在這一丈多長的石台上走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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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鷹也沒再搭理阿布,而是往自己簡陋的巢穴裏一縮,臥了下來。甚至,還把自己的眼皮都耷拉下來,像是要睡覺一般。
    這裏的視野,顯得非常空闊遼遠。
    站在台邊,感覺冷風淩冽,一股股上升的氣流席卷著一顆顆雪粒唰唰而上。但隻要往裏稍微退一點,風就已經很小了,甚至都吹不動一根小小的枯枝和落在台子裏麵的小小雪粒。
    “這地方好啊!”阿布不由對著萬丈懸崖前的群山萬壑大聲吟誦:
    “……
    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
    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
    似乎風大了些,阿布的豪邁聲音並沒有傳出好遠,也沒有臆想中的回聲。
    阿布有點小尷尬。隻好回頭來,緩步走向白鷹君。
    ……
    “你是男的?女的?”
    “你是一個人?另一半呢?”
    “你是自己來的?”
    “你有什麽故事嗎?”
    “你的孩子們呢?他們好吧?”
    “你怎麽找到我的?誰告訴你的?”
    “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知道我從另一個世界來嗎?”
    “你知道在那邊我也是一個人嗎?”
    “你知道我是怎麽來這兒的嗎?”
    “你知道我都不知道為什麽會來這兒?”
    “你知道咱們接下來有幹什麽嗎?”
    “你知道……”
    “你知道……”
    ……
    阿布像老友一樣,盤著腿坐在白鷹麵前。又像老糊塗一樣,一邊問著話,一邊又自顧自地講著自己的故事。
    白鷹,還是縮在自己的窩裏。隻是,一直睜著兩隻黑黑的眼睛瞅著阿布,特別是阿布那兩片不斷上下翻飛的嘴唇。
    阿布說得唾沫橫飛,肆意汪洋,嬉笑怒罵,揮斥方遒……都有點口渴了。
    ……
    “這是什麽?笛子?哨子?”
    終於發泄般傾訴完了,白鷹彎嘴從身下一鉤,叼出一隻黃橙橙的東西來。
    阿布從白鷹嘴裏拿過那玩意,仔細端詳。
    是個細小的短管,兩頭中空,管壁有孔,三個一列,一孔靠近端口略微呈方形,兩孔居中偏下呈圓形。
    看著這個既不像笛子又不像哨子的東西,阿布有點搞不懂。“先就叫它笛子吧。”
    於是他豎起來斜過去的看,突然,感覺管壁上有些奇怪的劃痕。
    這劃痕隻有斜對著光線小心仔細地看才能發現。
    “是什麽東西?是不小心的劃傷?不對,這劃痕應該是打磨上去的!很有規律啊。”
    “是文字?不太像啊。明顯是弧線,不對,是個橢圓。”
    “中間這是什麽?扣不掉啊!這是個點啊!”
    阿布又變換各種角度查探,可除了這些圖,再沒有任何發現。
    “一個橢圓,中間有個點。”
    “什麽意思?白鷹君?怎麽不回答?”
    “不回答?不要緊!”
    “我早就想好了,要給你一個名字。”
    “不願意,遲了!誰讓你不回答我的問題。”
    “不準瞅著我!”
    “你,叫白青!白青好!”
    “對了,近距離看,你這背上也不全是雪白雪白啊,也有那麽一點點……”
    “啊呀!鬆手,不,快鬆爪,哎呀!疼——”
    白青,終於鬆開阿布企圖撥弄自己羽毛的手,嘴裏發布警告的“咕嚟嚟……”聲音。
    “真狠啊!下死手啊!”
    阿布吸著氣,撫摸著自己的右手背。
    顯然,白青是手下留情,否則她那尖利的骨爪,隻要使一下力,這手就廢了。
    可即使如此,手背已經見血。
    “原來是隻母老虎啊!”阿布不知道哪兒來的直覺,嘀咕道。
    “咕嚟嚟……”,又是一陣警告聲。
    阿布收拾好行囊,好容易找到錨定降索的地方。
    “白青,咱們走了!”
    ……
    當天色快要暗下來的時候,阿布終於降到地麵。
    他的背囊上,是一隻白色的鷹。
    狐說,“這隻要麽是熟鷹,要麽是神鷹。”
    “說得好!”
    阿布喜歡輸贏,更喜歡展翅高飛懂得自己的神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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