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煙囪,發出扭捏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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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些許溫度的太陽,準備下山了。
    金晃晃的餘暉照到白雪皚皚的森林深處,格外綺麗。
    腳下帶風,一路滑行。
    河道沿著起伏的高山河穀一直繞來繞去。
    河麵變得越來越寬,地形也慢慢變得舒緩。
    這裏,有三條來自不同方向的小河匯流至此。
    白頭峰,儼然在目。
    何黃虎和灰九帶著一些人馬,來到營地。
    他們是押著一批俘虜來見。
    “我們在白頭峰山腳,發現這批人馬。”
    何黃虎興致勃勃的繼續說道:
    “那裏有一些木楞房子,灰九他們摸上去的時候,他們正在吃飯。因為用鋼弩幹掉了四個觀察的騎手,又抹掉了他們四個暗哨,所以他們毫無準備,一網成擒。”
    “大帥,您沒看見,當我們左隊從河口裏突然滑過去的時候,他們那嘴巴,能塞進一個哥愣石。哈哈哈……”
    黃虎顯然對這次突擊異常滿意。
    “一個個摁住他們的時候,那屁股扭得像娘們,太騷了!”
    ”看,這個老頭!”
    何黃虎一閃身,灰九推出來一個綁得結實、嘴裏麵塞著一團髒兮兮不知道什麽東西的老頭。
    “別看他頭發花了,身手可一點不慢。一看到我們,第一個動作就翻身想逃。哈哈,虧得阿九的飛石,一下就砸在這老東西的腿腕子上。”
    “看看,像狗一樣,把我的手都咬爛了!那就沒啥好說的,就讓他嚐嚐我老虎的臭纏腳布!”
    纏腳帶,是阿布學習前世蘇聯軍隊的纏腳布。
    這玩意,可以有效保護行軍途中的腳幹燥和清潔,很方便清洗和烘烤,著急時還可以當繃帶用。
    “這批人馬,有四十五人,九十匹馬,人有鐵甲,馬配鐵鎧,武器齊全,有刀、朔、斧、矛、盾等,其儲備糧草可用十餘日。偵查可見,十裏之內,不見其他部隊。”
    說著,何黃虎將初次遇敵、擒獲、偵查的詳細報告遞給阿布契郎。
    “占領高點要口,敵情不明,注意隱藏行跡。”
    “另,斥候再出二十裏展開延伸秘查。”
    “左軍隱藏不動,右軍重點探查附近森林,後軍靠攏主營警戒!”
    胡圖魯和何黃虎領命而出。
    被阿九摁倒在地上的那人,死命的扭來扭曲,臉上不知是憋得還是氣的通紅一片。
    看來是出於自尊心、上了年紀的緣故,他不想跪在那兒。
    但是,在他臉上,卻絲毫看不見驚慌失措的表情。
    “給他上座!”
    阿布盯著老頭的眼睛看了一會,笑著說。
    什麽座?就是個樹樁子而已。
    灰九放開那雙鉗子般的大手,卻仍然站在老頭的身後。
    老頭終於擺脫狼狽的壓製,盡管臂膀仍然被縛在身後,但也迫不及待的一屁股坐在樹墩子上。
    看著阿布挺麵善的,於是連著撅起嘴巴,嗚嗚直叫、
    阿布一點頭,灰九便一把抽掉塞在老頭嘴裏的臭腳布。
    “哇——”,黃的、綠的、不知道名的東西一下子在老頭的嘴裏噴了出來。身子也佝僂著不斷扭曲。
    他使勁地喘著粗氣,有點兒上接不上氣,好久都不能恢複平靜。
    老虎的纏腳步,也不知道多久沒洗,即使到現在,還散發著特殊的氣味。
    一個侍衛找來碳灰,將那些汙物埋住,又將老虎的纏腳布拿了出去。
    “告訴老虎,多洗洗!”
    阿布朝著侍衛的背影喊到。
    這時,太陽已經落下去了,晚霞消失。
    周圍變得有些昏暗,並平添了幾分冷冽的殺意。
    篝火嗶嗶啵啵的發出爆響,晚餐的香氣已經彌漫在整個營地。
    阿布在老頭麵前坐了下來,久久地打量這個老頭。
    老頭有點瘦,個子中等,身材很直。
    黑色的眼睛,一點也不見渾濁,反倒透射出絲絲精明和狡猾。
    三綹花白的長胡,顯得有些飄然。白皙的臉膛,挺直的鼻子,看上去就像一個養尊處優的老書生。
    他頭上裹著黑色綢巾,隻是有些歪斜,散開的地方,幾絲頭發垂了下來,有點狼狽。
    黑色長襦,甚為肥大的白色窮褲。腳上是一雙釘履,鞋尖反翹,鞋口邊緣有金色線紋,銅質的鞋釘。腰間紮著一條鑲嵌銀花紋的鹿皮帶。
    沒看見其他的金銀玉飾,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老虎他們收走了。
    “還是個有地位的,不知道是什麽來頭。”
    阿布暗自想道。
    但是看到他喘過氣來,又一副施施然的樣子,不禁感到有點不舒服。
    “解開他!”
    看見灰九遲疑的樣子,他又說:
    “沒事的,他是聰明人!”
    老頭揉著手腕和臂膀,一邊環顧著周圍的人。接著竟然想站起來,卻被灰九摁在木墩上麵。
    胡圖魯端來一杯奶茶和兩塊湯餅。
    阿布站起來,走到老頭跟前,把奶茶和湯餅都遞給他。
    這老頭也挺大方,不慌不忙,穩穩的端住木盤,竟然用漢話道:“有勞小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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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他這個樣子,阿布也用漢話說:“營裏隻有這些,請老丈見諒!”
    幕僚們開始忙著處理各自的事情,阿布安靜的看著老頭兒就著湯餅喝著茶。
    等胡圖魯再次上茶,老頭兒漱過嘴,竟然還嘟囔著說什麽“紅茶漱口最好”,樣子似乎對漱口水不甚滿意。
    阿布裂嘴笑了笑,請他到篝火旁邊坐下。
    老頭看隻有木頭墩子坐,也隻好坐下來,也不忘湊嘴上去吹了一番。
    坐在篝火旁邊,阿布開始詢問老頭兒的來頭。
    這次,阿布不再用漢話,直接用靺鞨語對老頭問道:
    “敢問老丈,來自何處?”
    見阿布突然冒出來通古斯語,老頭一陣錯愕,臉上也漸漸有了變化。
    “你是哪家少年?”
    “您得先回答我的問題。”
    “年輕人,別莽撞,你這樣會給你的家族帶來災難!”
    老頭竟然流露出一股憐憫的神色,那樣子就像一個長者在勸告小輩。
    “嗨!老實點,快回話!”
    灰九猛的拍了一下老友的肩膀,惡狠狠的說。
    老頭被嚇了一跳,立馬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於是尷尬的收起傲嬌的神色。
    “老先生,咱們不繞圈子,說點我感興趣的東西。這樣,咱們還可以坐下來好好喝點茶!”
    言下之意,如果不配合,就不是坐下來喝茶那麽簡單了。
    於是老頭磨磨蹭蹭地說,他名叫高賓,54歲了,老家是在紇升骨城。是高句麗的一名致仕的尋常老官人,出生在一個有點勢力的家庭。
    因為和他的老婆吵架吵翻了,所以帶著家將侍衛遠離家中,來白頭山遊玩。
    這不,準備在那曲水旁邊住上一段時間。這裏荒無人煙,少有人跡,正好釣釣魚打打獵散散心。
    老頭兒說的像真的一樣,慢慢語句變得流暢。
    於是又說起他當年如何凶猛,帶領將士砍瓜切菜,將周圍的靺鞨族、新羅、百濟打的落花流水。甚至還說起當年打得隋軍丟盔棄甲的事。
    看著老頭兒侃侃而談的樣子,阿布有點想笑,但還是忍住了。
    “這老頭看著我年輕,開始忽悠了!”
    老頭兒接著又回憶起他在高句麗朝中的權勢,如何跟高大元稱兄道弟,還提到有多少各方權貴子弟拜托他在朝中找門路,像黑水部的、白山部的、粟末部的、伯咄部的大好青年,都是多經他手,加入高句麗各方大軍,關係海了去。
    “開始誘發我的欲望了!”阿布看著這個似乎被自己的話陶醉的老頭。
    這個叫高賓的老頭,說著說著,竟然還提到他的家人、他的童年、他在國內城河邊上的花園。
    老頭終於講完了,把頭擺成四十五度斜角,抬頭望著雪屋的屋頂,似乎那裏有個明月掛在上麵,陷入沉思。
    阿布契郎咂咂嘴,看了看四周,屋子裏篝火旁邊隻有他們兩人坐著,灰九站在老頭的身後,一動不動。
    其他人,竟然都出去了。
    阿布契郎不想打擾那個被自己感動的老頭,於是拾起身來走出雪屋。
    夜很冷。
    天空中,明月如畫,銀河像一條寬闊的帶子延伸開去,無盡無涯。
    “有支煙抽就好!什麽時候弄出來?”
    阿布對著夜空吹出一口長長的白氣,思索片刻,就又走進屋裏。
    老頭兒依然安坐在篝火旁。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老頭,顯然受過良好的教育,至少是個貴族子弟。處變而能很快平靜下來,證明心機很深,經曆豐富。
    他想通過自己波瀾壯闊的身世、四通八達的人脈,想勾起這個麵目不清的少年投靠之意。那樣,既可以解除困厄,又可以居於主動。
    “那咱們就試試,看誰先破功!”
    阿布重新坐在小火堆旁邊,端起茶,也不言語,慢慢的啜飲。
    老頭兒依然坐在那兒,依然是那個姿勢。
    火光照亮了他那白皙的麵孔,也照亮了阿布神思莫名的表情。
    跳躍的火光影子在他們身上不住的舞動。
    在這火光中,是兩個世界的人。一個來自冰天雪地的現實,一個來自一千多年的後世。
    高賓,是阿布遇到的第一個陌生世界的外麵人。
    “他在想什麽呢?”
    高賓堅持著自己的典雅和莊重,可也一直用眼角的餘光審視著這個年輕人。
    “大概是想如何開口,想到他這一生的重要關口,想到他的父母如何高興,或者還想到投奔自己後飛黃騰達,然後是嬌妻美眷……”
    高賓有點摸不清楚這孩子的心思了。這家夥竟然這麽沉得住氣!
    他竟然轉了一圈,又坐回原地。這會兒,放下茶杯,卻用雙手托著下巴,凝望起忽忽閃閃的火炭來。
    高賓本想大喊一聲,可這樣的話就破功了。
    可是,脖子有點酸啊。
    “你在說謊!盡管有些話是真的!”
    阿布突然打破原本的安靜。
    “什麽?”
    高賓有點錯愕,這和他想的不一樣,不是低下頭來磕上幾個頭,再把好酒、美人兒先上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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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老婆鬧翻可能是真的,像你這麽風雅的人,怎麽可能吊在一棵老樹上?”。
    “為躲清閑,千裏迢迢跑到這不毛之地釣魚休閑,是假的!”
    “全副武裝,一人雙馬,以準戰鬥姿態紮營。這世上沒有這麽跟魚打仗的!”
    “麵目白皙,舉止文雅,機變頗深,氣質不俗,目露精光。”
    “因此,高先生,如果我猜的不錯,你不僅地位不低,也一定是執掌權利的人!”
    “此地偏僻,荒無人煙,的確是避清閑的好所在。然帶著這樣一股虎狼之士,在此駐守,定當有所圖謀!”
    看著早已經垂下傲嬌的下巴、臉色漸漸開始發白、正凝神注視阿布的老頭,阿布繼續道:
    “此處唯一有些價值的就是白頭峰了,因為這兒也有一條通往白頭峰頂的道路。”
    “盡管這條路,很少有人知曉,且異常凶險,但它,還是路不是?”
    “如果我猜測不錯的話,上白頭峰的四條路線每個路口,都有一隊人馬看守。”
    高賓的嘴,非常不雅觀的慢慢張開,黑洞洞的。
    “你這一股,人馬最少!因為很難想象,能有人不僅知道這條路,並且還能登上去!”
    “高賓,我且這樣稱呼您。說說,你在刻意隱瞞什麽?”
    “或者,山上有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人?”
    “是糞土元?”
    “不,不,不,他那麽小心謹慎的人,怎麽可能隻留下這麽點人拱衛?怎麽可能留下這麽個大漏洞?還要親身在這酷寒時節隻身犯險?”
    “那不是他,是誰?”
    阿布被自己的推理勾起了興趣,張著一雙好看的大眼睛對著老頭。
    高賓緊張了,額角竟然滲出了汗珠。
    “你不能去,你會天打五……”
    話還沒說完,就被阿布示意下的灰九蒙上了嘴巴。
    這次,高賓似乎使出了很大的力氣在扭動,眼睛裏也露出來極大地驚恐。
    然而,在安土人灰九的手腳下,老頭兒的掙紮都是徒勞。
    最後,高賓似乎認命了,竟然嗚嗚的哭了起來,淚水從眼窩裏不住的流出來,滑下臉龐,落在衣襟上。
    高賓被帶回到他該去的地方,帶動了更多的嗚嗚的聲音。
    阿布點點頭,便不去驚動任何人,回到雪屋裏,鑽進地龍旁邊的睡袋中,合上了眼睛。
    “你,是誰?”
    風,刮進木煙囪,發出扭捏的呻吟。
    阿布,愜意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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