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正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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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江陵城外的天空,被戰爭的陰雲與旌旗的海洋所覆蓋。
隋軍三路合圍,營寨連綿百裏,號角相連,聲勢浩大,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煌煌天威。
與此前的任何一場平叛戰役不同,剿滅蕭銑偽梁之戰,衛王楊子燦與坐鎮後方的總製大將軍陳棱定下的基調便是——堂皇正大,以正製奇。陳棱雖為江南最高軍事統帥,需坐鎮後方大營統籌全局、保障後勤、震懾地方,但前線指揮權則交給了能力卓越、值得信賴的部下。
此戰,不為速勝,不為取巧,隻為立威,隻為煊赫!
要向天下昭示:大隋法統不容褻瀆,叛國逆賊終將伏誅,任何陰謀詭計在絕對的王師實力麵前,皆為齏粉!
大戰伊始,代行總製大將軍前線指揮權的江南大營水陸聯軍領軍主帥張鎮周,便以雷霆萬鈞之勢,向天下發布了那篇著名的《討逆蕭銑書》。
檄文並非簡單的聲討,而是一篇極其詳盡的罪狀公示,羅列蕭銑及其核心黨羽自起兵以來,不忠、不義、不仁、不智等大小罪狀共計一百八十四條!
條條有據可查,事事戳中要害。從背棄君恩、僭越稱帝,到橫征暴斂、屠戮良善,再到勾結外邦、禍亂華夏……檄文以最快的速度傳遍大江南北,不僅在軍事上,更在道義上將蕭銑偽梁政權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
與此同時,朝廷明發旨意:絕不接受偽梁政權自上而下的任何形式投降!務求剿滅務盡,以儆效尤!
此令一出,天下震動。這意味著一場沒有妥協、唯有你死我活的終極殲滅戰。其目的,就是要用蕭銑集團的血,來重鑄大隋帝國的無上威嚴,重立華夏正統不可動搖的信念!
二
大戰序幕拉開,並非想象中的全線猛攻。隋軍展現出極高的軍事素養和耐心。
張鎮周下令,各路大軍以營、團為單位,輪番前出,對江陵外圍的梁軍據點、水寨進行持續的、高強度的試探性攻擊。
江南大營水軍主帥、果毅中郎將來整,身為名將來護兒之子,深諳水戰之道,且根正苗紅,銳意進取。他指揮的隋軍水師艦隊,艨艟鬥艦如山嶽般壓上,船堅炮利投石機、弩炮),陣型嚴謹。
他並不急於接舷肉搏,而是充分發揮裝備優勢,以密集的遠程火力覆蓋梁軍水寨。
新式改良的猛火油櫃噴吐出猙獰的火龍,點燃無數梁軍戰船,滾滾黑煙遮天蔽日。
來整本人常立於旗艦帥台,冷靜觀察,指令清晰,盡顯將門虎子的風範。
梁軍水師雖憑借地利拚死抵抗,但無論是在艦船質量、武器裝備還是戰術指揮上,都與來整麾下的精銳相差甚遠。往往激戰數個時辰,梁軍水寨便破損不堪,傷亡慘重,隻能不斷向內河收縮。
三
江南大營陸軍方麵,則由東道討逆大總管杜伏威負責主攻。
這位被廣皇帝招安的前反王,深知此戰是證明自身忠誠和價值的關鍵。他麾下確實猛將如雲,作戰風格悍勇絕倫。
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兩位新近投效、卻戰力超群的驍將——古狸城野與胡大舉。
此二人來曆神秘,一個擅使長矛,衝鋒陷陣如入無人之境;一個力大無窮,手持巨斧專破堅城利壘。
在杜伏威的指揮和這兩員猛將的帶頭衝殺下,隋軍陸師精銳的跳蕩兵、弩手,在重甲步兵的掩護下,如同不知疲倦的潮水,一波波衝擊著梁軍的營壘柵欄。
雙方弓弩對射,矢石如雨,每一次接觸戰都激烈異常,血肉橫飛。梁軍憑借工事和數量優勢,暫時頂住了攻勢,但隋軍那種有條不紊、步步緊逼、仿佛無窮無盡的壓力,讓每一個梁軍士卒都感到心驚膽戰。
這非潰敗,而是實力的碾壓式試探。
隋軍在摸清梁軍虛實、消耗其有生力量的同時,也在無情地打擊著對方的士氣。
梁軍將領們驚恐地發現,他們麵對的隋軍,與傳說中暮氣沉沉的官軍截然不同,其裝備之精良、戰術之嫻熟、鬥誌之旺盛,遠超預料。
四
在隋軍對大梁蕭銑發起的試探性猛攻中,有一支軍隊的表現尤為引人注目,那便是由馮盎率領的、遠道而來的西南剿匪大軍。
他們雖曆經落鷹澗慘敗、主將新喪、祖墳被毀、糧道被襲、內部動蕩等一係列磨難,全軍上下帶著明顯的傷痕與疲憊,但非但沒有消沉,反而將所有的悲痛與憤怒都化作了燎原的戰火,燃燒在江陵城下的每一寸土地上!
馮盎將本部精銳——主要由彪悍善戰的俚獠子弟組成的“俚兵營”和忠誠可靠的馮家部曲家兵,部署在了攻城戰的鋒線之上。
他們的作戰風格,與中原軍隊的嚴謹陣列有所不同,更帶著嶺南山林特有的野性、悍勇與不惜代價的瘋狂!
那是隋軍發動試探性進攻後的第三個黎明。
一處名為“臥虎坡”的險要營壘,擋住了馮盎大軍的前進荊楚要地的道路。
此壘依山勢而建,控扼一條兩大山脈的中間唯一要道,梁軍守備森嚴,之前馮盎軍數次進攻均未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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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盎親自督戰,其庶長子馮智戣、俚人猛將羅厲虛構人物)率敢死隊衝鋒。
天色微熹,晨霧尚未散盡。
隨著馮盎中軍一聲令下,數十麵俚人特有的銅鼓和牛角號同時發出震天動地的轟鳴,節奏狂野而激昂,瞬間壓過了戰場上的其他聲音!
“俚家的勇士們!洗刷恥辱的時候到了!為太夫人報仇!為智戴報仇!殺!”馮智戣身先士卒,手持一把環首大刀,赤著上身,露出古銅色的精壯肌肉和累累傷疤,如同一頭被激怒的豹子,第一個躍出壕溝!
身後數千俚兵,發出震耳欲聾的呼嘯,他們大多身著輕甲甚至皮甲,許多人臉上塗抹著詭異的油彩,手持特製的鋒利鉤鐮、短矛和毒箭,行動迅捷如猿猴,迎著城頭上傾瀉下來的箭雨滾石,發起了決死的衝鋒!
他們的打法毫無章法,卻極其有效且凶猛不執著於衝車雲梯,而是利用飛索鉤爪,在同伴的掩護下,靈巧地攀援陡峭的坡壁,甚至直接從防守薄弱處徒手攀爬!不斷有人中箭墜落,但後麵的人毫不猶豫地跟上,眼中隻有瘋狂的戰意。
猛將羅厲更是凶悍,他力大無窮,竟單手扛起一麵巨大的藤牌嶺南特產,浸油後極其堅韌),另一手持著巨斧,冒著矢石硬生生衝到壘牆之下,巨斧狂砍木柵,聲如霹靂!
梁軍從未見過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一時竟被壓製。
馮盎立於後方指揮台,麵色沉靜如水,但緊握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顯示出內心的激蕩。
他目睹著子侄和族兵們用生命開道,眼中既有痛惜,更有無比的決絕。
“弩手!全力壓製左側敵樓!”
“告訴智戣,右翼有缺口,讓他的鉤鐮隊上!”
“火油罐準備,扔進去,燒了他們的望樓!”
他冷靜地下達著指令,將嶺南軍的悍勇與有效的戰術指揮相結合。
終於,在付出了慘重代價後,馮智戣率先帶領數十名俚兵悍卒,在一個被巨石砸出的缺口處登上了營壘!短兵相接瞬間爆發!俚兵們自幼在山林中與猛獸搏鬥,單兵格鬥能力極強,且複仇心切,動起手來全是同歸於盡的打法,瞬間將措手不及的梁軍守兵殺得節節敗退。
羅厲用盡最後的氣力,劈開了寨門,大軍一擁而入!
而這位追隨馮盎多年的嶺南俚人好漢,卻倒下了……
不到一個時辰,這座此前久攻不克的“臥虎坡”營壘,竟被馮盎的嶺南軍以極其慘烈的方式硬生生啃了下來!
壘牆上下,雙方士卒的屍體層層疊疊,鮮血幾乎染紅了整個山坡。
當“馮”字大纛和俚兵的圖騰戰旗最終插上營壘最高處時,所有幸存的嶺南子弟,無論傷重與否,都發出了野獸般的咆哮與呐喊,聲震四野!
他們用一場無可爭議的血戰勝利,向整個戰場宣告了嶺南兒郎的熱血與忠勇,也宣泄了積壓已久的悲憤!
陣中的隋軍同袍們,無不被這支傷痕累累卻戰意衝天的隊伍所震撼。全身鎧甲的房玄齡、被人抬著的李德騫等漢人將士人皆暗自頷首。
馮盎用實際戰功證明了,他的軍隊,是這場煌煌滅國之戰中,最鋒利、最不畏犧牲的尖刀之一!
他們的奮戰,極大地鼓舞了隋軍士氣,也沉重打擊了梁軍的抵抗意誌。
五
試探階段過後,真正的鐵血攻防戰驟然升級!
張鎮周一聲令下,三路隋軍開始拿出了攻城拔寨的真正重器。
數百架巨型投石機回回炮改進型)被推到陣前,日夜不停地向江陵城牆及城內拋射重達百斤的巨石和燃燒物。轟鳴聲震耳欲聾,城牆不斷顫抖,磚石碎裂,城內火光四起,人心惶惶。
無數的井闌、巢車被搭建起來,高過城牆,上麵的隋軍精銳弩手居高臨下,壓製城頭守軍,為地麵部隊提供掩護。衝車、鉤撞車在櫓盾兵的護衛下,一次次衝擊著城門和城牆薄弱點。
真正的慘烈發生在城牆上下。
馮盎的嶺南軍,懷著祖墳被毀的刻骨仇恨,作戰尤為凶猛。他們冒著滾木礌石、沸油金汁,悍不畏死地攀爬雲梯,與城牆上的梁軍進行著最殘酷的肉搏戰。城上城下,屍積如山,鮮血染紅了城牆磚石,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和焦糊味。
羅士信、高安率領的蜀中精銳,則發揮了其山地作戰的優勢,多次組織敢死隊,夜間利用飛鉤繩索攀爬險峻處,試圖打開突破口,雖多次被擊退,卻給梁軍造成了極大的精神壓力。
張鎮周坐鎮中軍,協調水陸,指揮若定。杜伏威、來整各司其職,奮勇當先。隋軍以泰山壓頂之勢,多點開花,不斷壓縮梁軍的防禦空間。
沒有奇謀妙計,沒有偷襲迂回,就是硬碰硬的消耗戰! 看誰的鎧甲更堅,看誰的刀更利,看誰的意誌更強,看誰的後勤更穩!顯然,從未遭遇過隋軍真正主力的梁國軍隊,雖然憑借城高池深和數量優勢苦苦支撐,但在這台高效、冷酷的戰爭機器麵前,漸漸顯得左支右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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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此前負責統籌河南剿匪、並參與初期圍堵蕭銑部署的楊義臣老將軍,見江南戰事已呈合圍碾壓之勢,而北方李淵、竇建德等勢力動向愈發可疑,局勢更為危險,已奉朝廷密旨,悄然北歸,去應對那邊更為錯綜複雜的局麵。 江南的戰局,完全交給了張鎮周、杜伏威、來整、馮盎等一代新生代或將門虎子、或招安悍將、或地方豪雄來最終完成。
六
雪片般的戰報飛入江陵皇宮,卻無一例外是城破、軍敗、兵殲的噩耗,隋軍如同一架精密而殘酷的磨盤,正在一點點將偽梁的國土和軍隊碾碎。
“報!當陽失守!守將力戰殉國!”
“報!夷陵水寨全軍覆沒!戰船盡毀!”
“報!隋將來整突破水防,兵臨城下江麵!”
“報!杜伏威部將古狸城野連破三寨!”
“報!馮盎部攻占公安,正沿江而下!”
“報!張鎮周主力已突破外圍所有營壘!”
……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梁國的版圖在急劇縮小。
今日兩城,明日三城……最終,必將隻會剩下大梁國都——江陵這一座孤城。
那時候,真會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
然而,詭異的是,隨著地盤縮小,江陵城的人口和財富卻在爆炸式增長!
各地潰敗的梁軍殘部、宣誓效忠蕭銑的江南豪強大族、害怕隋軍清算的富商巨賈……如同潮水般蜂擁逃入江陵城,尋求最後的庇護。
他們帶來了數量可觀的潰兵雖士氣低落),帶來了家眷、仆役、學子、工匠,更帶來了海量的金銀財寶、古籍珍玩。
一時間,江陵城內人滿為患,客棧爆滿,民房被征用,連寺廟道觀都擠滿了逃難的人群。市麵上物價飛漲,秩序開始混亂。
大量的財富湧入,並未帶來繁榮,反而加劇了各種勢力的勾心鬥角和底層軍民的怨氣。
國都,就像一個被不斷吹氣卻又無處泄壓的皮球,憋脹到了極限,仿佛下一刻就要轟然爆炸!
蕭銑坐在龍椅上,看著下麵亂作一團、爭吵不休的臣子,隻覺得頭痛欲裂。
他的頭發肉眼可見地變得花白稀疏,短短時日仿佛蒼老了二十歲。
往日的帝王威嚴,蕩然無存,隻剩下無盡的焦慮、恐懼和深深的無力感。
他寄予最後希望的鬼穀道,除了最初那封語焉不詳的密信,似乎並無無實質性的援手。
七
鬼穀道,並未放棄。
他們無法在正麵戰場抗衡隋軍的煌煌大勢,便將毒計用在了陰暗處。
城內開始爆發詭異的瘟疫,症狀凶猛,傳播極快,疑為人為投毒。
軍糧倉庫接連發生離奇火災,疑似內部細作所為,進一步加劇了糧荒。
針對隋軍將領的暗殺行動也陡然增加,雖未成功如一次針對來整的刺殺被其親衛拚死擋住,一次針對杜伏威的毒酒被其麾下神秘將領胡大舉識破),卻牽扯了隋軍大量精力。
更惡毒的是,鬼穀道竟派人散播謠言,稱隋軍破城之後,將屠盡所有身高過車轅之男子! 此謠言之惡毒,旨在逼迫江陵軍民做困獸之鬥,最大程度地增加隋軍攻城代價,其心可誅!
然而,對於早已下定決心、不惜代價也要徹底碾碎偽梁的隋軍而言,這些鬼蜮伎倆,雖造成了一些麻煩,卻根本無法動搖其泰山壓頂般的攻勢。
張鎮周、來整、杜伏威、馮盎等人冷靜應對,一邊加強防疫、肅清內奸、保護將領,一邊毫不減緩攻城力度。
楊子燦“用正不用奇,一力降十會”的戰略,正在被完美地執行。隋軍以無可匹敵的硬實力,堂堂正正地碾壓過來,告訴所有暗中窺伺的勢力尤其是鬼穀道):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一切陰謀詭計,終將是跳梁小醜的徒勞掙紮!
大梁江陵城,這座巨大的牢籠和舞台,最後的悲劇高潮,即將來臨。
而城內,是絕望的困獸、混亂的財富和鬼蜮的陰謀;城外,則是鐵血的軍團、複仇的火焰和煌煌的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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