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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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緩緩浸染了剛剛經曆劇變的長安城。
    白日裏的喧囂與騷動並未完全平息,反而在黑暗中衍生出更多的混亂與不安。
    各坊之間,時有零星的搶劫、鬥毆甚至小規模的火並發生,入城的聯軍各部為了爭奪更好的駐地、殘留的物資甚至僅僅是發泄勝利或者說空虛)的欲望,摩擦不斷。
    皇城區域,由李秀寧的娘子軍和李淵的直屬部隊聯合戒嚴,尚且維持著表麵的秩序。
    但皇城之外,尤其是那些被不同反王部隊占據的坊市,已然有失控的跡象。
    在這片混亂的背景下,位於永興坊原越王府邸附近的一處隱秘宅院中,一場絕密的會晤正在進行。
    密室之內,燭火搖曳。
    李秀寧已換下宮裝,穿著一身便於行動的黑色勁裝,坐在主位。
    她的對麵,坐著兩人。
    一人是她的長史,鬼穀道合縱流傳人馬三寶。
    另一人,則是一位身著灰色布袍,麵容普通,丟入人海便再難尋見的老者,唯有一雙眼睛,開闔之間精光隱現,顯示其不凡的內息修為。
    他,便是鬼穀道此番潛入長安的最高負責人之一,代號“玄龜”的長老,也是鬼穀道內那股神秘力量的代表人物。
    “楊侗已安全送出長安,正在前往‘巢穴’的路上。”
    玄龜長老的聲音沙啞而平穩,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秀子的‘孵鳳’計劃,我等已幫助讓第一階段已完成。”
    李秀寧秀子)雖然吃驚,但也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那麽……很好。長安局勢已亂,正是我等暗中布局之時。”
    “衛玄老兒今日提及楊侗,倒是省了我們不少引導的功夫。接下來,要讓他‘適時’地發現楊侗失蹤,並將疑點引向……李密或者王世充。”
    馬三寶接口道:
    “此事屬下已安排人手去辦。隻是……公主,今日大殿之上,李世民突然出現的消息,打亂了我們不少計劃。他的動向,需要我們重點關注。”
    “二哥……”
    李秀寧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眼神深邃:
    “他脫困而出,還收服了尉遲恭,確實出人意料。他的到來,會極大地增強父王的實力和話語權,但同樣,也會成為我們‘不王而王’道路上的巨大障礙。”
    她頓了頓,看向玄龜:
    “長老,今日一見,小女子很是吃驚,還好,咱們以鬼穀道內一統為道不相佐……不過,長老對於李世民,道中可有評估?”
    二
    玄龜長老見李秀寧並不很在意他們這些深藏背後的老家夥所為,點點頭。
    然後神色慢慢舒緩,和悅地沉吟片刻,道:
    “李世民,狠辣用奇,善於用兵,但心胸不足,且又野心勃勃。觀其在河東以殘兵敗將之身,不僅能周旋至今,還能說動尉遲恭這等猛將投效,其能可見一斑。”
    “他並非李淵那般易於掌控,也非李建成那般中庸和合。他,是比眾反王更具帝王之資的對手,因為他的控製欲太為強烈。”
    “若有可能……我等……屬下建議,為本道門宗旨計,當盡早設法遏製或……清除。”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極輕,卻帶著一絲冰冷的殺意。
    李秀寧,沉默了片刻。
    清除二哥?這個念頭並非沒有在她腦中閃過,但……那畢竟是她的親哥哥。
    血脈的牽絆,以及內心深處對親情的一絲留戀,讓她難以立刻做出決斷。
    “此事……此事,容後再議吧。”
    她最終擺了擺手:
    “當務之急,是利用好眼前的混亂。傳國玉璽在我們手中,雖是真假難辨,但本身就是一張王牌。我們要做的,是讓這把火,燒得更旺一些。”
    她眼中閃過一絲睿智而冷酷的光芒:
    “通知我們在各軍中的暗樁,可以開始行動了。挑撥李密與李淵的關係,煽動竇建德對糧草分配的不滿,製造王世充部與劉武周部的摩擦……還有,那些突厥人,他們不是自詡為太上皇嗎?讓他們也嚐嚐陷入泥潭的滋味。”
    “要讓這長安,徹底亂起來。隻有水渾了,我們才能摸到我們想要的魚。”
    “諾!”馬三寶和玄龜長老齊聲應道。
    三
    同一片夜空下,長安城西,李密的中軍大帳內,氣氛同樣凝重。
    李密麵色陰沉地坐在帥案之後,下麵站著他的心腹文武。
    左手邊以殤為首,這位右武侯大將軍依舊是那副沉默冷峻的模樣,玄鐵麵具在燭火下泛著幽光,仿佛對眼前的困境漠不關心,但他僅僅是站在那裏,就帶來了無形的壓力。
    他身後半步,站著魏征,作為殤騎長史,他低眉順目,如同一個不起眼的影子。
    右手邊則是房彥藻元帥府左長史)、鄭頲長史,後任元帥府右長史),以及將領田留安、李君羨、邢義期、周文舉李密同鄉)等人。
    王世充與竇建德也赫然在列,他們三人因著白日裏大殿上共同的危機感,暫時聚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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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叔德李淵字叔德)其心可誅!”
    王世充率先發泄著不滿:
    “他女兒搶先進城,控製皇宮,如今他兒子又帶著兵馬來援,這分明是想獨吞勝利果實!還有那衛玄老兒,張口閉口楊侗,不就是想壓製我們嗎?”
    竇建德歎了口氣,語氣倒是實在:“如今說這些無用。李世民一來,李淵勢大,我們若再不聯手,隻怕連口湯都喝不上了。魏王,你帳下謀士如雲,可有良策?”
    李密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殤的身上,這位掌控著他最精銳騎兵的大將,態度至關重要:
    “殤將軍,依你之見,眼下該如何應對?”
    殤的聲音透過麵具,帶著金屬般的質感,簡潔而直接:
    “兵來將擋。李世民部遠來疲敝,尉遲恭新附未穩,若其敢異動,末將願率‘殤騎’為前鋒,挫其銳氣。”他的表態充滿了軍人的強硬,但也僅限於軍事層麵,對於更深層的政治博弈,他似乎並無興趣多言。
    李密微微頷首,殤的態度在他意料之中。
    他又將目光轉向房彥藻和鄭頲:
    “房長史,鄭長史,你們怎麽看?”
    房彥藻身為元帥府左長史,資曆較深,他沉吟片刻,開口道:
    “主公,殤將軍所言,乃是立足於戰的準備,確有必要。然眼下與李唐徹底撕破臉皮,並非上策。我軍雖眾,但長安初定,人心不穩,突厥態度曖昧,竇公、王公雖在此,亦各有考量。”
    他看了一眼竇建德和王世充,話沒說透,但意思很明顯——聯盟並不牢固。
    鄭頲接口道:
    “房長史所言甚是。為今之計,當以‘穩’和‘拖’為主,暗中積蓄力量,分化對手。”
    “哦?如何穩?如何拖?又如何分化?”
    李密追問。
    四
    這時,站在殤身後,一直沉默的魏征,仿佛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他上前半步,對著李密、竇建德、王世充團團一揖,語氣沉穩地說道:
    “主公,夏王、鄭王,在下有些淺見。”
    李密對這位殤騎長史的智謀素有所知,雖然覺得他有時過於低調,但此刻正是用人之際,便道:
    “玄成但說無妨。”
    魏征捋須,緩緩道出三策,看似為李密殫精竭慮,實則每一句都暗合楊子燦攪亂長安、拖延時間的總體謀劃:
    “第一,立刻以聯盟名義,派人‘迎接’李世民,實則監視其動向,並將其部隊安置在城外指定區域,不可讓其輕易入城,以免增強李淵對長安的絕對控製。此乃‘緩兵之計’,既可暫安李淵之心,亦可為我等爭取時間。”
    “第二,”
    魏征目光掃過竇建德和王世充:
    “聯合夏王、鄭王及其他各方,共同向李淵施壓,要求即刻成立‘聯軍統帥府’,所有軍隊、糧草、政令,皆需由統帥府共同議決,絕不能讓李唐一家獨大。此乃‘製衡之策’,可將李淵置於眾目睽睽之下,使其難以獨斷專行。”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魏征的聲音壓低了一些,帶著一絲引導性。
    “全力尋找越王楊侗!隻要找到楊侗,我們便有了製衡李淵,甚至另立中央的法理依據!這比那塊真假莫辨的玉璽,更具實質意義!在下懷疑,楊侗失蹤,絕非偶然,或為某些人他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皇宮方向)刻意為之,意在獨占大義名分!”
    他巧妙地將尋找楊侗的緊迫性提升到最高,並暗示李秀寧或李淵與此有關,成功激起了李密等人的危機感和行動欲。
    李密眼中亮起光芒,擊節讚道:
    “玄成此三策,老成謀國!不錯!找到楊侗!衛玄那老狐狸肯定知道些什麽,或者,楊侗根本就被他藏起來了!還有李秀寧……她第一個進城,楊侗失蹤,她脫不了幹係!”
    王世充陰笑道:“既然如此,咱們是不是該派人去‘拜訪’一下這位平陽公主?或者,去衛玄府上……搜一搜?”
    竇建德也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尋找楊侗,符合他們目前製衡李淵的共同利益。
    帳內幾人迅速達成共識,開始商議具體行動細節。
    魏征垂首退回到殤的身後,仿佛隻是一個提出了建議的普通謀士。
    無人知曉,他這番看似為李密集團盡心謀劃的言辭,每一步都在將水攪得更渾,都在為遠在潼關的楊子燦和阿布契郎爭取著寶貴的時間和戰略主動。殤那麵具下的嘴角,或許正勾起一絲無人察覺的弧度。
    五
    而在長安城西南方向,通往終南山深處的秘道上,一支規模不大卻精銳無比的騎兵,正在夜色中默默前行。
    正是悄然撤離長安的秦瓊、程知節所部。
    隊伍前方,秦瓊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在夜色中隻剩下巨大輪廓的帝都,輕輕歎了口氣。
    程知節催馬靠近,低聲道:
    “二哥,還想著城裏的事呢?”
    秦瓊點了點頭:
    “殿下將長安化作棋局,我等本是伏子,如今卻因……唉,未能竟全功,心中總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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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知節倒是豁達:
    “有啥好遺憾的?咱們保全了實力,也沒傷了……不該傷的人。殿下深謀遠慮,肯定還有後手。咱們現在按計劃去潼關與殿下匯合,說不定很快就有新任務了。”
    “但願如此。”
    秦瓊收回目光,望向東南方
    “隻是不知,殿下在潼關,麵對蕭太後和幼帝,又將如何布局?這天下大勢,經此長安一亂,怕是真正到了關鍵時刻了。”
    夜色深沉,前路未卜。
    長安城的旋渦,才剛剛開始攪動,而更大的風暴,或許正在潼關,在河東,在突厥王庭,在無數人心中,悄然醞釀。
    六
    翌日,晨曦未能驅散大興宮上空凝聚的沉重。
    昨日的爭吵與震驚餘波未平,新的風暴已然在醞釀。
    各方勢力代表再次齊聚大興殿,相較於昨日的混亂,今日的氣氛更多了一份劍拔弩弩張的凝重與心照不宣的算計。
    李淵、李密、竇建德等人麵色不善,顯然一夜未眠,都在思索應對李世民逼近與李秀寧攪局之策。
    衛玄依舊端坐一旁,閉目養神,仿佛外界紛擾與他無關,但微微顫動的眼皮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就在李密準備再次就“聯軍統帥府”和尋找楊侗之事發難時,衛玄卻緩緩睜開了眼睛,蒼老而清晰的聲音再次響徹大殿:
    “諸位,昨日紛擾,老朽思之良久。國不可一日無主,尤其在此鼎革之際,更需早定名分,以安天下之心。”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李淵、李密,最終落在空置的禦座旁
    “老朽以為,越王楊侗,身為先帝嫡孫,仁孝聰慧,在宗室中聲望頗隆。若能奉越王為主,延續隋室法統,既可彰顯諸位反隋乃為吊民伐罪、匡扶社稷,而非為一己之私,亦可最大程度安撫舊臣,穩定關中,乃至招攬天下仍心向楊氏之人心。此乃……眼下最穩妥、最名正言順之策。”
    “衛公所言極是!”
    一個清越而堅定的聲音接口道。
    眾人愕然望去,隻見李秀寧再次站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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