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夜諫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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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秋之交,整個中國仿佛被投入了一口巨大的沸騰的鍋,而燃料,正是那維係生命的糧食。
    “湖廣熟,天下足”的諺語,如今成了最殘酷的諷刺。
    長江兩岸,曾經富庶的魚米之鄉,如今狼煙四起。
    張獻忠的大西軍,如同遮天蔽日的蝗群,橫掃湖南州縣。他們不再滿足於攻城略地,目標明確無比——糧食!
    大西皇帝張獻忠懂的一個基本道理是“有兵便是草頭王,養兵必須有錢糧。”
    從他造反那天開始,他就沒想過認認真真地種地收糧,認準的一個道理就是搶。
    沒糧,搶!沒財物,搶!沒女人,搶!沒地盤,搶!
    十幾年來,他幹的事情都是燒殺搶掠,說他是義軍,真的是沾汙了“義”字。
    “搶!給老子狠狠地搶!一粒米都不許給洪承疇那老狗留下!”
    張獻忠的狂吼在湘楚大地上回蕩。
    大西軍鐵蹄過處,官府糧倉被破,地主圍堡被攻,甚至普通富戶乃至中農之家亦難幸免。
    運糧的隊伍絡繹不絕,卻並非輸往市場,而是直接充作軍糧,或囤積於大西控製的據點。
    無數百姓不是死於刀兵,就是倒在逃荒的路上,田園荒蕪,餓殍遍野。
    湘北,大西軍臨時行轅。
    空氣中彌漫著稻穀碾軋後的粉塵味和牲口糞便的腥臊氣,無數輛搶來的大車滿載著鼓囊囊的糧袋,將營地塞得水泄不通。
    士兵們圍著剛剛出鍋的白米飯,吃得滿嘴流油,喧嘩笑鬧聲震天響。
    連續數日的瘋狂搶掠,讓這支軍隊仿佛陷入了某種暴飲暴食的癲狂。
    中軍大帳內,氣氛更是熾熱。
    張獻忠袒露著毛茸茸的胸膛,一隻腳踩在虎皮椅上,手裏拎著酒囊,正唾沫橫飛地對著麾下諸將大聲笑道:
    “哈哈哈!看看!看看!老子說過沒有?什麽狗屁‘湖廣熟,天下足’?那是給咱老子種的!洪承疇那老烏龜縮在武昌有個屁用?糧食還不是到了老子手裏!”
    他猛灌一口酒,用力拍著桌案,大叫道:“吃飽了!喝足了!下一步,就給老子打破武昌,活剝了洪承疇的龜殼!”
    眾將轟然叫好,帳內充滿了快活而暴戾的空氣。
    誰都知道,這是張獻忠的毛病,隻要一喝上酒,平日裏沒什麽話的他,可以滔滔不絕講幾個時辰。
    所以,陪張獻忠喝酒,就是個苦差事。你得裝出認真聽的樣子,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在張獻忠不絕於耳的話語聲中,席間一人卻眉頭緊鎖,沉默不語。
    他正是張獻忠的義子,安西將軍李定國。他年輕的麵龐上帶著與周遭狂歡格格不入的沉靜,目光掃過帳外堆積如山的糧袋,又落回義父那張因酒精和興奮而扭曲的臉上。
    天色完全黑下來了,宴席稍歇,眾將醺醺散去。李定國卻留了下來,揮手屏退了左右。
    “嗯?定國我兒,還有啥事?莫不是看中了哪個搶來的娘們?盡管說!”張獻忠醉眼惺忪地笑道。
    “父王,”
    李定國深吸一口氣,聲音清晰而沉穩,輕輕地說道:“兒臣以為,如今糧草已足,實乃天賜良機。我軍不應再留戀湖南與洪承疇糾纏,更不宜強攻武昌堅城。”
    張獻忠的笑容淡了下去,帶著不悅說:“哦?那你說,該咋辦?”
    “兒臣以為,當效仿滄州劉體純!”
    頓了頓,李定國語氣加重,沉聲說道:“應立即西進回川!蜀地富庶,天府之國,且有山川之險可守。我軍攜此大批糧草入川,足以支撐數年。屆時,當暫停征伐,安撫流民,獎勵耕織,興修水利,整訓士卒,精煉器械…如劉體純那般,悶頭發展,積蓄實力!待根基穩固,兵精糧足,再東出以爭天下,方為萬全之策!”
    帳內一時寂靜,隻有牛油大燭燃燒的劈啪聲。
    突然,張獻忠爆發出震耳欲聾的狂笑,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流出來,忍住笑說道:
    “哈哈哈!我兒…我兒真是讀書讀傻了!”
    他猛地止住笑,用粗壯的手指戳著李定國的胸口,大聲喊道:“學劉體純?那個被韃子圍在滄州動彈不得的縮頭烏龜?老子八大王縱橫天下,靠的是快刀快馬,搶州破府!讓老子學他窩在一個破地方種地打鐵?老子丟不起那人!”
    他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帳口,指著外麵喧囂的營地說:“看看!老子有這麽多能打的兒郎!有這麽多糧食!天下誰能擋我?就該趁現在兵強馬壯,一口氣吞了湖廣,滅了南明那群軟蛋皇帝!四川?那是老子囊中之物,啥時候去拿都行!”
    李定國急切道:“父王!劉體純絕非龜縮!其以孤城抗數萬清軍,血戰不退,更借機革新內政,廣納賢才,開海貿,興工坊,此乃真正的雄主之姿!我軍雖眾,然四處劫掠,終無根基,若遇強敵或糧盡之時…”
    “放屁!”
    張獻忠勃然變色,一腳踹翻了眼前的酒案,杯盤嘩啦啦滾落一地。
    “漲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老子看你是被劉體純那點小把戲迷了心竅!他守個滄州就成雄主了?老子打破了多少城池?殺了多少狗官?老子才是真命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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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喘著粗氣,惡狠狠地盯著李定國,像一頭暴怒的獅子,厲聲道:“回川?遲早的事!但不是現在!現在老子就要打武昌!誰再敢勸老子學那劉體純當縮頭烏龜,休怪老子翻臉不認人!滾出去!”
    李定國看著義父因暴怒而猙獰的麵孔,知道再勸無益。他默默躬身行禮,退出了大帳。
    武昌督師府內,洪承疇麵對雪片般飛來的告急文書,麵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多鐸十萬大軍東征在即,所需的糧草是個天文數字,壓力全落在了他這位五省經略身上。
    “征!加征!”
    洪承疇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湖廣各地,無論府縣,秋糧提前征收,稅額再加三成!凡有延誤、隱匿者,以通賊論處!”
    命令一下,如虎似狼的差役撲向本就奄奄一息的鄉村。
    催糧的枷鎖和皮鞭,比大西軍的刀槍更讓百姓絕望。
    洪承疇深知這是竭澤而漁,但他別無選擇。確保多鐸大軍的供給,穩住北方大局,是壓倒一切的任務。
    至於湖廣百姓的死活,在冰冷的戰略天平上,已無足輕重。
    洪承疇現在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為了在清廷主子麵前多獻一份殷勤,根本就不管不顧了。
    他心裏很清楚,逼急了,老百姓照樣會去造反,但反就反吧!這天下也不是他洪家的。
    自從上次被多鐸當眾羞辱後,他心裏已經徹底絕望了。但他也知道,他踏上了一條斷頭路,再也無法回頭。
    對於滄州的那個小“流冦”,不知道為什麽,他倒是希望他能夠走下去。
    前些日子,大西軍來攻武昌,以他手下十幾萬的人馬,防守起來並不是什麽難事。
    可他卻發了個急報給多鐸,讓他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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