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渭水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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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城門開時,渭水剛解了最後一層冰。王雙舉著印綬站在城樓下,薑維帶蜀兵行至護城河邊,見河麵上漂著碎冰,被春風吹得打旋——像極了此刻關隴的局勢。
“將軍。”王雙把印綬遞過來,指尖沾著泥,“天水糧倉還剩兩萬石糧,都在西倉。隻是……”他頓了頓,望向渭水對岸,“司馬懿派了郝昭守陳倉,他在渭水邊築了十二座營寨,把水路堵死了。”
薑維接過印綬時,指腹蹭到塊冰涼——印綬邊角竟凝著層薄霜。他抬頭看王雙鬢角,見這人幾日間添了些白絲,怕不是在城樓上熬了數夜。
“郝昭的營寨,我知道。”薑維忽然笑了笑,從袖中摸出張字條,是龐統從長安送來的,上麵隻寫著“借水行船,借風傳信”八個字。“你且帶百姓修整農具,過幾日,咱們往隴西送麥種時,郝昭的營寨自會亂。”
王雙愣了愣,沒再追問。他望著蜀兵幫著百姓修補城牆——有個蜀兵正踩著梯子補牆縫,手裏的泥抹得勻淨,倒比魏兵平日裏糊的牆還齊整。風從渭水吹過來,帶著水汽,竟沒了冬日的冷硬。
三日後,陳倉的郝昭正蹲在營寨前看水。渭水漲了,浪拍著寨牆下的木樁,“啪啪”響。親兵捧著碗熱湯過來,指尖被風吹得發紅:“將軍,蜀兵在天水造木筏呢!怕不是要順渭水往下打!”
郝昭沒接湯,隻是從懷裏摸出塊幹餅啃——餅硬得硌牙,是從散關帶來的。他望著渭水上遊,天水的方向被霧遮著,隻能看見隱約的木影。“造木筏?”他嗤笑一聲,“薑維當我是秦朗那草包?這十二座營寨,寨連寨,樁連樁,他木筏剛漂到中遊,就會被咱們的箭射成篩子。”
話沒說完,上遊忽然飄來些東西——不是木筏,是捆成束的麥稈,稈上綁著小布條,被風吹得鼓鼓的。布條上寫著字,魏兵撈起幾束,湊到跟前看——上麵寫著“蜀軍在隴西分麥種,一畝地給三升”“郝昭閉寨不種地,秋來百姓要挨餓”。
“胡鬧!”郝昭把布條扯下來往水裏扔,可麥稈漂得快,轉眼就漂過了兩座營寨。下遊的魏兵都看見了,有個兵卒湊過來,聲音發虛:“將軍,俺家就在隴西……要是真分麥種……”
“閉嘴!”郝昭踹了他一腳,可心裏卻沉了沉。這些兵卒多是關隴本地人,家裏本就種著田,如今雪化了,正是翻土下種的時候——蜀兵在天水分麥種的事要是傳開,營裏的人心怕是要亂。
更亂的事在第二日。清晨剛起霧時,渭水對岸忽然傳來牛叫——不是一兩聲,是成片的牛哞,混著人的吆喝:“往南坡運!那邊土肥!”“這袋麥種好,顆顆飽!”
郝昭扒著寨牆往外看——對岸的坡上站滿了人,蜀兵和百姓混在一處,牽著牛,扛著犁,正往地裏撒種。有個老鄉舉著鋤頭往土裏刨,刨出個坑就扔粒麥種,動作熟稔得很。
“將軍!”親兵慌慌張張跑過來,手裏捏著張蜀兵射過來的箭書,“天水送來的信!說……說隴西各郡都派人去天水領麥種了,連徐邈守的南安以西,都有老鄉偷偷往天水跑!”
郝昭捏著箭書的手直抖。他不怕薑維的木筏,怕的是這些——蜀兵沒動刀槍,就靠一把麥種、一頭牛,把關隴的百姓全攏了過去。營裏的魏兵開始交頭接耳,有個老兵蹲在寨牆根,望著對岸的田埂抹眼淚:“俺家的地,這時候也該下種了……”
到了第三日,營寨裏真的亂了。有五個魏兵趁著夜霧跑了,說是要回隴西領麥種。郝昭派人去追,追回來兩個,按軍法要斬,可刀剛舉起來,旁邊的兵卒忽然“咚”地跪下一片:“將軍饒命!他們也是想種地啊!”
郝昭看著跪在地上的兵卒,看著對岸飄來的麥稈布條,忽然把刀扔在地上。刀鞘撞在木樁上,發出悶響。“罷了。”他閉了閉眼,聲音啞得像被風吹裂的布,“放他們走吧。”
消息傳到散關時,司馬懿正對著銅鏡刮胡子。銅鏡裏的人鬢角又白了些,眼角的皺紋被刮胡刀劃得更顯。郭淮捧著軍報進來,腳步都發飄:“將軍!郝昭的營寨亂了!五個兵卒跑了,剩下的也人心惶惶,說要回家種地……”
司馬懿沒停手,刮胡刀在下巴上慢慢走,泡沫沾在臉上,像層雪。“我知道了。”他聲音平得沒起伏,“讓郝昭撤吧,別守陳倉了。”
郭淮愣了愣:“撤?撤了陳倉,蜀兵就能順渭水往長安打了!”
“打就打。”司馬懿把刮胡刀往桌上一放,拿起布巾擦臉,“龐統要的不是長安,是關隴的百姓。他把麥種撒下去,把牛趕到地裏,關隴的人就成了他的人——咱們守著陳倉,守的不過是座空寨。”
他頓了頓,望著窗外的渭水方向,風從那邊吹過來,帶著麥種的腥氣。“當年曹操征西涼,靠的是刀;龐統征關隴,靠的是犁。刀能殺人,犁能生根——根紮在地裏,就拔不掉了。”
七日後,薑維真的順渭水往下走了——不是乘木筏,是跟著送麥種的隊伍走的。渭水兩岸的地裏都種上了新麥,綠芽剛冒頭,被風吹得晃。郝昭的營寨空了,寨牆上還留著魏兵沒來得及收的箭,箭頭墜著布條,被風吹得獵獵響——不知是誰把蜀兵的布條係在了上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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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半途,梁緒從天水趕上來,手裏捧著本賬冊:“軍師從長安捎信來,說讓你把隴西的糧稅減三成,百姓交糧時,用新麥抵就行。”
薑維接過賬冊,翻到最後一頁,見龐統寫了行小字:“關隴多旱,別忘了修渠。”他抬頭看梁緒,見這人正望著田埂上的老鄉笑——有個老鄉舉著剛長出來的麥芽朝他們揮,眼裏亮得像星子。
“軍師想得真遠。”薑維忽然道。
“不是遠。”梁緒收回目光,指尖在賬冊上輕輕敲,“是他知道,打仗要贏一時,守土要贏一世。咱們現在種下去的麥,明年收了,就是關隴人心裏的蜀。”
風從渭水吹過來,帶著水汽和麥香,拂過兩人的鬢角。遠處的長安城裏,龐統正站在州牧府的院裏看新栽的柳——柳是從關隴移來的,剛抽新枝,嫩得能掐出水。鍾繇捧著碗新茶過來,茶葉是漢中的,水是渭水的,泡出來的茶竟有了些甜意。
“郝昭撤了。”鍾繇把茶遞過去,“司馬懿在散關按兵不動,怕是真要認了。”
龐統接過茶,沒喝,隻是望著關隴的方向。風從那邊來,吹得柳枝晃。“沒認。”他忽然道,“司馬懿在等秋。秋糧熟了,他會來搶——搶糧,也搶人心。”
鍾繇愣了愣:“那咱們……”
“咱們等麥熟。”龐統喝了口茶,茶香混著風裏的麥香,暖得很,“麥熟了,百姓就知道,跟著蜀能吃飽。到時候司馬懿再來,不用咱們動手,關隴的人自會護著地裏的麥。”
渭水的風還在吹,吹過剛下種的田,吹過空了的營寨,吹過蜀兵和百姓的笑。有個蜀兵哼起了漢中的調子,調子軟乎乎的,被風吹得飄遠了,竟和關隴的山歌融在了一處。
散關的帳裏,司馬懿把輿圖上陳倉的位置也劃了道叉。郭淮站在旁邊,看著圖上被紅筆圈住的關隴,像看著塊被溫水泡軟的餅。
“將軍,秋糧熟了……”郭淮小心翼翼地問。
“秋糧熟了再說。”司馬懿從袖中摸出塊暖玉,貼在額上——玉是溫的,可他知道,關隴的地裏,有比玉更暖的東西在長。
風從渭水吹進帳,帶著麥種的腥氣。司馬懿忽然想起年輕時在許都見過的麥田,那時的麥也是這麽青,這麽軟,隻是那時他沒想過,有朝一日,竟會對著一片麥田犯愁。
渭水的浪拍著岸,碎冰早化沒了。新麥的芽在土裏鑽,悄悄往深了長。這場仗,好像還沒真刀真槍地打,勝負卻已寫在了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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