鶉觚原的風裹著沙，打在甲胄上沙沙響。龐統勒著馬立在土塬邊，望著遠處灰蒙蒙的涇水——富平渡口就在水灣那處，魏兵的營帳像灰蟻似的擠在北岸，連渡口的木橋都被拆了半截，隻剩幾根朽木歪在水裏晃。
    “軍師，魏兵守得緊。”副將馮習從下遊探路回來，戰袍下擺沾著泥，“沿岸三裏都插了拒馬，還有兩隊騎兵來回巡，想偷偷摸過去怕是難。”
    龐統沒應聲，隻從袖裏摸出張皺巴巴的輿圖。圖是前幾日從魏兵斥候身上搜的，標注著涇水沿岸的渡口，富平渡旁還圈了個小圈，寫著“屯糧”二字。他用指尖敲了敲那圈：“徐邈把糧草藏在渡口後，倒是精明——守住渡口，就守住了糧道。”
    身後忽然傳來馬蹄聲，趙雲提著槍趕上來，槍尖還掛著片剛割的蘆葦：“沿岸的蘆葦密得很，若夜裏點火，煙能嗆得魏兵睜不開眼。隻是……”他頓了頓，“涇水這幾日漲水，水深沒腰，就算衝過去，甲胄沾了水，怕是跑不動。”
    “要的就是跑不動。”龐統忽然抬眼，鐵扇往北岸一點，“徐邈老謀深算，知道咱們缺糧，定猜咱們急著搶渡口、斷他糧道。他守得越緊，心裏越怕咱們‘快攻’。”
    馮習愣了愣：“那咱們……不快攻？”
    “不攻渡口。”龐統把輿圖折起來塞回袖中，指了指上遊的方向，“你帶三千步卒，往上遊十裏的柳林灘去。不用架浮橋，就砍些蘆葦紮成筏子，白日裏別動手，等入夜了，往筏子上堆些草人，披甲戴盔，再綁幾麵‘漢’字旗。”
    “草人？”
    “對。”龐統笑了笑，“夜裏風大，涇水浪急，筏子在水裏晃，魏兵在北岸看不清楚，隻當是咱們要從柳林灘偷渡。徐邈見了，定會分兵往柳林灘去——渡口的守兵少了，咱們再動手。”
    趙雲眼睛亮了：“軍師是想聲東擊西？”
    “不止。”龐統轉頭看向馮習，“你讓兵卒紮筏子時動靜大點，最好讓北岸的魏兵聽見砍蘆葦的聲響。等魏兵的注意力都被柳林灘吸過去，魏延那邊……”
    話沒說完，西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魏延帶著親兵疾馳而來，甲胄上還沾著血——午時剛在鶉觚原西端打了場小仗，奪了魏兵兩座小營。“軍師！”他勒住馬，聲音粗啞，“魏兵的巡騎往柳林灘去了！莫不是發現馮將軍了？”
    龐統反倒鬆了口氣：“沒發現才怪。徐邈本就多疑，聞著點動靜就會派兵去探。”他對魏延道，“你帶五千精騎，藏在富平渡南岸的蘆葦叢裏。等柳林灘那邊火光起了，魏兵往上遊湧，你就帶著人衝出去——不用真渡河，就往岸邊的魏營射箭，把動靜鬧得越大越好。”
    魏延咧嘴笑了：“明白！就是裝著要硬攻渡口，把剩下的魏兵釘在這兒！”
    “正是。”龐統拍了拍他的肩，“記住，隻射箭，不靠近水邊——徐邈老狐狸，說不定在水裏藏了暗樁。”
    分派完差事，蜀軍分兩頭動了。馮習往柳林灘去時，特意讓兵卒把砍倒的蘆葦往水裏扔了些，順流漂向富平渡——北岸的魏兵果然看見了，沒多久就有斥候騎著快馬往徐邈的大營跑。
    日頭落盡時，涇水兩岸漸漸黑透。柳林灘那邊先起了動靜——馮習讓兵卒把紮好的草人筏子推下水，又在南岸點了堆火，火光映著筏子上的“漢”字旗，在浪裏歪歪扭扭地漂。北岸的魏兵果然慌了，火把一下子亮了大半，喊殺聲順著風飄過來。
    “來了。”龐統立在富平渡南岸的土坡上，看見北岸的魏兵營帳裏湧出兵卒，正往上遊跑——看火把的數量，少說有三千人。他轉頭對身邊的親衛道：“讓魏延動手。”
    親衛吹了聲低沉的牛角號。蘆葦叢裏忽然響起馬蹄聲，魏延帶著五千精騎衝了出來，弩箭像雨點似的往北岸射。魏營裏頓時亂了，沒往上遊去的魏兵慌忙舉盾擋箭，還有人慌裏慌張地往水裏扔火把，想照亮水麵防蜀軍偷渡。
    “就是現在。”龐統低聲道。
    身後的鄧芝立刻會意，抬手揮了揮——藏在灘塗後的兩千步卒悄無聲息地摸了出來，手裏扛著的不是兵器，是捆好的粗麻繩和鐵鉤。他們貓著腰跑到水邊，趁著北岸魏兵被魏延的騎射纏住，猛地把鐵鉤往對岸甩——鐵鉤帶著麻繩飛過水麵，“哐當”一聲勾住了北岸的石墩子。
    麻繩繃得筆直。
    龐統眯起眼，看見北岸的魏兵還在往上遊喊著要支援，壓根沒注意到水邊的動靜。他鐵扇一揚：“拉！”
    兩千步卒攥著麻繩往後拽。麻繩另一頭的鐵鉤死死勾著石墩，借著拉力往水麵上拽——原來那石墩子旁還藏著東西：是蜀軍前幾日偷偷沉在水裏的木架，早用鐵環扣在石墩上，隻等麻繩一拉，便從水裏翻了上來，搭成了座窄窄的浮橋。
    浮橋剛露水麵，趙雲就提著槍帶親兵衝了過去。他腳踩木架時，木架晃得厲害，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戰袍，可他半點沒停，轉眼就踏上了北岸的灘塗。“殺！”他槍尖一掃，挑翻兩個還在舉盾擋箭的魏兵。
    北岸的魏兵這才反應過來——蜀軍不是要從柳林灘偷渡，也不是要硬攻渡口，是借著兩邊的動靜，偷偷搭了浮橋！可這會兒想攔已經晚了，趙雲帶的親兵像楔子似的紮進魏營，魏延也勒轉馬頭，讓騎卒棄了弓箭，抄起長刀往浮橋這邊衝。
    “徐邈呢？”龐統站在南岸，看著北岸亂成一團的魏兵，忽然問身邊的斥候。
    斥候剛從魏營附近摸回來，喘著氣道：“徐邈……徐邈帶親兵往上遊去了！他怕是還以為柳林灘才是主攻方向！”
    龐統笑了，鐵扇往北岸一指：“傳令下去，占了渡口就停，別追太深——徐邈丟了渡口，定會回頭來搶。咱們就在北岸紮營，等他來。”
    風還在刮，涇水拍著浮橋的木架，發出“咚咚”的響。北岸的魏兵已經潰了，蜀軍正借著月光清理營寨，把魏兵留下的糧草往南岸搬。趙雲站在北岸的土坡上，回頭往南岸看——龐統的身影立在夜色裏，鐵扇上似乎沾了點星光。
    他忽然覺得，這北伐的路，好像比先前亮堂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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