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推主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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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爬到頭頂時,院裏支起四口大鍋,殺豬宰羊的熱氣裹著酒香飄出半裏地。金把頭們圍著酒桌坐,粗瓷碗碰得“當當”響,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宋把頭端起酒碗站起來,往江榮廷那邊舉了舉:“這杯得敬榮廷——要不是他連夜跑遍這些個金廠,把咱們這些散沙擰成繩,哪有今天?”
江榮廷趕緊端碗起身,酒液晃出幾滴濺在手上:“都是宋大哥帶的好頭,我不過是跑跑腿。”
“哎,別謙虛!”付把頭往他碗裏續酒,酒液“咕嘟”冒泡,“那天你撲過去擋槍的狠勁,我隔著三丈地都看見了!往後這金溝,你江榮廷的名字,比砂金還金貴!”
酒喝到酣處,不知誰起了頭,唱起金場的老調子。嗓門糙得像磨過砂,卻敞亮得能撞開雲層,順著風飄出老遠,驚得林子裏的野雀撲棱棱飛起,在藍天上劃出道道白痕。
酒桌正熱鬧,付老把頭端著酒碗站起來,花白的胡子上還沾著酒珠:“各位把頭,各位兄弟,我敬大夥一杯!喝這杯之前,跟大夥商量個事,瞅瞅讚成不讚成。”
“老爺子有話直說!”有人舉著碗應道,酒液晃出幾滴。
付老把頭喝了口酒,抹了把嘴:“如今許金龍那禍害跑了,這金溝是鬆快了,可我琢磨著,得推舉個賢德之人來主事。”
話剛落,就有人撇嘴:“付把頭,你當奴才當順拐了?沒許金龍管著,你倒不舒服了?”
“哈哈哈,不是這話!”付老把頭擺手,臉憋得通紅,“這無規矩不成方圓,這麽大的金溝,需要一個人撐著,但這人可不能像許金龍那樣橫征暴斂,得能主持公道,保咱們金溝平安!”
“那選這麽個人,他自己吃啥喝啥?”角落裏有人嘀咕,“總不能讓人家白幹活。”
“大夥湊份子唄!”付老把頭拍著桌子,“絕不像許金龍那樣要五成,咱們給他三成,夠他糊口、招募人馬就行!”
“我覺得付把頭說得在理!”江榮廷猛地站起身,棉袍下擺掃過凳腿,“鳥無頭不飛,人無頭不走。這把總之位,我宋大哥當之無愧!各位尋思尋思,誰有他那份膽識和公道?”
眾人剛要接話,宋把頭卻連連擺手,煙袋鍋往桌上一磕:“啊?我當?可拉倒吧,我這性子管不了這麽多事,當不了,當不了!”
“宋大哥,您就別推辭了!”高把頭也站起來,“當初要不是您挑頭,咱們還在許金龍手裏受氣呢!”
“就是啊宋把頭,您當最合適!”
宋把頭卻把臉一沉,端起酒碗灌了一大口:“別勸了!我宋天奎挖了三十年砂金,隻懂看礦脈辨成色,哪懂什麽管人的章程?當年老把頭就是被這‘主事’的名頭壓垮的,前腳剛坐下,後腳就被人暗地裏投了藥——這位置,坐不穩!”
旁邊有人急了,巴掌拍在桌上:“宋大哥,您跟老把頭不一樣!咱們信您!”
“信我?”宋把頭冷笑一聲,把酒碗往桌上一頓,酒濺出半指高,“信字當不了飯吃!真讓我主事,今天張三說李四偷了他的金砂,明天王五嫌分的井子偏,我管不管?管多了是偏心,管少了是窩囊,最後還不是落得一身罵名?”
眾人被噎得沒話,酒桌的熱氣像被風刮過似的,一下散了大半。付老把頭摸了摸胡子,喉結滾了滾:“天奎說得……也有幾分道理。這事兒……確實得再掂量掂量。喝酒,喝酒!”
酒碗重新碰響,卻沒了先前的敞亮,叮叮當當的,倒像敲在空木頭上。宋把頭望著山坳裏盤旋的風,煙袋鍋子在手裏轉了兩圈,火星子落進腳下的泥裏。
他心裏明鏡似的——這金溝的人,都是從刀尖子上爬過來的,最恨的就是被人管著。許金龍剛跑,大夥骨頭裏的野勁還沒散,這時候硬安個“主事”,不是攏人心,是逼著大家再鬥起來。倒不如就這麽鬆散著,誰的地盤誰照看,誰的難處大夥搭把手,真出了事,憑著幾十年的情分坐下來嘮,比什麽“章程”都管用。他這把老骨頭,守著自己的砂坑就夠了,犯不著去蹚那渾水。
日子剛鬆快倆月,麻煩就順著山梁滾下來了,金廠的炊煙裹著砂金的土腥味漫在半空,混著風裏的焦躁氣,讓人胸口發悶。許金龍銷聲匿跡這半年,碾子溝倒成了沒王法的爛泥塘。
山坳裏的小毛賊像雨後的蘑菇全冒了頭,偷砂金的、搶幹糧的、蹲在岔路口勒大脖子的,花樣翻新著來。金工們好不容易分點碎金,揣在懷裏沒焐熱,回家的山道上就被堵了——有個老金工被按在泥裏,棉襖都被撕開了,哭喊著說那是給孫子治病的救命錢。
夜裏更不消說,守砂堆的個個懷裏揣著短銃,手裏攥著鎬頭,眼睛瞪到天亮才敢打個盹——稍微鬆點勁,堆上的砂金就能被扒得精光,運氣差的還得挨頓悶棍。
付老把頭的窩棚裏酒氣熏天,劉寶子摟著兩個弟兄坐在炕桌旁,粗瓷碗裏的酒喝得見底,腳邊扔著幾個空酒壇。“來,幹了這碗!”他把碗往桌上一墩,酒液濺在滿是油垢的炕席上,“再去拿三兩沙金來,弟兄們喝完了還得去前溝轉轉!”
付老把頭蹲在灶邊,手裏攥著塊布包,臉皺得像塊老樹皮:“幾位爺,金子早備好了……”
“備好了不趕緊拿出來,傻站著幹啥?守靈呢?”劉寶子旁邊的小弟踹了下炕沿,木桌晃得碗碟叮當響。
“這就拿,這就拿……”付老把頭剛要起身,就被一聲“慢”截住了話頭。
門簾被“嘩啦”一聲掀得直晃,江榮廷帶著龐義跨進門時,屋裏正飄著酒氣和肉香,炕上炕下圍著七八個人,正舉著粗瓷碗推杯換盞。他褂子下沾著不少山路的泥點,顯然是急著趕路來的。
龐義緊隨其後,一進門就往炕邊一橫,後背抵著土牆,手牢牢按在腰間的槍套上,眼神冷得像臘月裏的冰碴子,掃過滿桌人時,桌上的喧鬧聲都低了半分。
江榮廷目光掃過炕桌上的油星子和啃剩的骨頭,開口時帶著點山風的硬氣:“都吃挺好唄?”
炕沿上一個歪戴帽子的漢子抬眼瞅他,正是劉寶子。他嘴角撇出抹不屑:“你特麽誰啊?闖進來瞎咧咧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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