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教堂冷,婚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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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當天,上海的雨總算是停了,可天還是陰沉沉的,鉛灰色的雲壓得很低,連法租界教堂頂上的十字架都顯得沒那麽亮堂。
我站在蘇清媛公寓的鏡子前,看著身上這件素色的棉麻旗袍,心裏空落落的。旗袍是母親年輕時穿過的,領口有點緊,袖口還改過,蘇清媛說“這樣顯得利落,婚禮上別太惹眼”。可我看著鏡中沒有一點喜氣的自己,想起原本該穿的那件繡滿“囍”字的蘇繡婚紗,眼眶還是忍不住發紅。
春桃站在旁邊,手裏拿著母親那串南洋珍珠項鏈,小聲說:“小姐,戴上這個吧,阿姨說這串珠子能帶來福氣,說不定先生很快就能平安回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手指還在發抖——自從父親被抓走後,春桃就沒怎麽笑過,總是小心翼翼地跟著我,生怕再出什麽事。
我點點頭,讓春桃幫我把項鏈戴上。冰涼的珍珠貼在脖子上,讓我稍微清醒了點。母親還在臥室裏躺著,昨晚又咳了半宿,醫生說要多休息,不能隨便挪動,所以今天的婚禮,她隻能留在公寓裏。臨走前,她拉著我的手,反複叮囑“承安是個可靠的人,你跟著他,媽放心”,可我看她眼底的擔憂,就知道她心裏比誰都緊張。
蘇清媛提著一個紅色的布包走進來,笑著說:“若雁,準備好了嗎?陸承安的司機已經在樓下等著了,我們得早點去教堂,別讓神父等急了。”她走到鏡子前,幫我理了理旗袍的領口,手指無意間碰到我脖子上的珍珠項鏈,眼神暗了暗,又很快恢複了笑容,“這串珠子真好看,阿姨對你真好。”
我沒接話,隻是拿起放在桌上的小手包。包裏沒什麽東西,隻有陸承安昨天讓人送來的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教堂的地址和時間,還有一句“別帶太多東西,注意安全”。我想起昨天電話裏顧曼麗的聲音,心裏又開始發慌,不知道今天這場婚禮,會不會又出什麽意外。
下樓的時候,司機已經在門口等著了。是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中年男人,看起來很沉穩,看到我們,恭敬地打開車門:“沈小姐,蘇小姐,請上車。”我和蘇清媛坐進後座,車子平穩地駛了出去。
一路上,蘇清媛都在跟我說話,一會兒說“教堂肯定布置得很漂亮”,一會兒又說“等婚禮結束,我們去吃法租界的西餐慶祝一下”,可我沒什麽心思回應,隻是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法租界的街道很幹淨,兩旁的梧桐樹葉子被雨水洗得發亮,偶爾能看到穿著洋裝的女人和西裝革履的男人走過,看起來一派平靜,可我知道,這平靜的背後,藏著多少暗流湧動。
車子大概開了半個多小時,終於到了教堂。教堂不大,是西式的尖頂建築,門口掛著兩串白色的紗幔,看起來很簡單。陸承安已經在門口等著了,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頭發梳得很整齊,比平時穿長衫的時候多了幾分英氣。看到我們,他快步走過來,對我點了點頭:“來了?我們進去吧,神父已經在裏麵等著了。”
我跟著陸承安走進教堂,裏麵的布置比我想象中還要簡單。隻有前麵的祭壇上擺著幾盆白色的百合,牆上掛著一個巨大的十字架,周圍的椅子都是空的,除了神父,就隻有春桃、蘇清媛和那個司機。沒有鮮花,沒有音樂,沒有賓客,甚至連一點喜慶的氣氛都沒有,這哪裏像一場婚禮,倒像是一場秘密的約定。
神父是個頭發花白的外國人,穿著黑色的教袍,看到我們,微笑著點了點頭,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說:“準備好了嗎?我們開始吧。”
陸承安站在我的左邊,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水味——跟上次在靜安咖啡館聞到的一樣,是顧曼麗常用的“夜巴黎”。我心裏一緊,忍不住側過頭看他,他卻正好轉頭看我,眼神很平靜,像是沒察覺到我的異樣,隻是小聲說:“別緊張,很快就好。”
神父開始念誓詞,聲音緩慢而莊重。我聽著那些熟悉的句子,心裏卻一片混亂。一會兒想起父親被抓走時的場景,一會兒又想起顧廷琛撕毀婚約時的冷笑,還有母親擔憂的眼神、蘇清媛的笑臉,以及陸承安袖口的香水味。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更不知道這場契約婚姻,能給我和沈家帶來什麽。
“沈若雁小姐,你願意嫁給陸承安先生,無論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都永遠愛他、陪伴他嗎?”神父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回過神,看著站在我對麵的陸承安,他的眼神很堅定,像是在鼓勵我。我深吸一口氣,聲音有點發顫:“我願意。”
接著,神父又問陸承安同樣的問題。陸承安沒有絲毫猶豫,清晰地回答:“我願意。”
然後,就該交換戒指了。蘇清媛作為“伴娘”,從紅色的布包裏拿出兩個戒指盒,遞到我們麵前。我看著那個小小的黑色戒指盒,心裏有點期待,又有點緊張。可當我打開盒子,看到裏麵的戒指時,心一下子涼了半截——那是一枚銀色的素圈戒指,沒有任何裝飾,看起來很普通,甚至有點廉價。
我抬起頭,正好看到陸承安也打開了他的戒指盒,裏麵也是一枚一模一樣的素圈戒指。他沒有絲毫猶豫,拿起戒指,想要幫我戴上。可就在這時,蘇清媛突然“哎呀”一聲,手裏的戒指盒掉在了地上,那枚屬於陸承安的戒指滾了出去。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蘇清媛趕緊彎腰去撿戒指,一邊撿,一邊小聲對我說道:“若雁,你看他連個像樣的婚戒都不給你買,這婚結得也太委屈了。他要是真在乎你,怎麽會這麽敷衍?”
她的聲音不大,卻剛好能讓我和陸承安都聽到。陸承安的動作頓了頓,眼神冷了下來,看向蘇清媛:“蘇小姐,小心點,別摔著了。”蘇清媛撿起戒指,臉上露出委屈的表情:“我知道了,承安哥,我就是太緊張了。”
陸承安沒再理她,繼續拿起戒指,幫我戴在左手的無名指上。冰涼的金屬貼在手指上,沒有一點溫度,就像我此刻的心情。我看著他手上那枚一模一樣的戒指,想起顧廷琛以前跟我說過,要給我買最大的鑽戒,讓我成為全上海最幸福的新娘,心裏一陣發酸。
婚禮很快就結束了,神父對我們說了幾句祝福的話,然後就離開了。教堂裏隻剩下我們幾個人,氣氛有點尷尬。春桃站在旁邊,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蘇清媛倒是很活躍,笑著說:“承安哥,若雁,現在你們就是夫妻了,應該慶祝一下啊。我知道法租界有一家西餐店,味道特別好,我們一起去吧?”
陸承安卻搖了搖頭,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信息,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不了,我還有事。剛才接到消息,沈先生在監獄裏絕食了,情況不太好。”
我聽到“父親絕食”,心裏一下子慌了,抓住陸承安的胳膊:“絕食?怎麽會這樣?他沒事吧?我們現在就去南京看他好不好?”
陸承安按住我的肩膀,讓我冷靜下來:“你別著急,我已經讓人去打聽情況了。現在南京那邊情況複雜,顧家的人盯著呢,你要是現在去,隻會被他們刁難,不僅見不到沈先生,還可能會有危險。”
“那怎麽辦?總不能看著我爸一直絕食吧?”我急得快要哭了,父親的身體本來就不好,絕食對他來說,簡直是雪上加霜。
陸承安歎了口氣:“我明天會親自去南京一趟,跟監獄裏的人溝通一下,看看能不能讓沈先生先吃飯。你留在這裏,照顧好伯母,順便整理一下沈家的賬目——我懷疑沈家的賬目裏,可能有你父親被陷害的證據。”
蘇清媛立刻說道:“整理賬目啊?若雁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我陪她一起吧。我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學過一點會計,說不定能幫上忙。”
我看了蘇清媛一眼,心裏有點猶豫。自從昨天看到她膝蓋上的疤痕,又聽到她打電話的內容後,我對她就有點不放心。可現在我確實需要幫忙,春桃對賬目一竅不通,母親又病著,好像也隻有蘇清媛能幫我了。
陸承安看了蘇清媛一眼,沒說話,隻是對我說道:“也好,有個人幫忙,能快一點。不過你們要注意安全,整理賬目的時候,別隨便讓人進來,有什麽情況,隨時給我打電話。”
我點點頭:“我知道了。”
陸承安又叮囑了幾句,比如讓我別輕易相信陌生人,注意保護好自己和母親之類的,然後就匆匆離開了。他走得很著急,好像有什麽急事,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裏又想起了電話裏顧曼麗的聲音,不知道他這次去南京,會不會又遇到顧曼麗。
蘇清媛拉了拉我的胳膊,笑著說:“若雁,別想太多了,承安哥也是為了幫你爸,才這麽忙的。我們先回去吧,早點整理賬目,說不定能早點找到證據,救你爸出來。”
我跟著蘇清媛走出教堂,司機已經在門口等著了。回去的路上,蘇清媛一直在跟我聊沈家賬目的事,問我“賬目放在哪裏了”“有沒有鎖起來”,我心裏有點警惕,隻是含糊地回答“在沈家洋房的書房裏,應該還在”。
回到蘇清媛的公寓,母親已經醒了,正坐在客廳裏等我們。看到我,她趕緊站起來:“若雁,婚禮順利嗎?承安呢?他沒跟你們一起回來?”
我走過去,扶著母親坐下:“婚禮很順利,承安明天要去南京看爸爸,所以先離開了。媽,您身體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
母親搖搖頭:“我沒事,就是擔心你和你爸。對了,賬目整理的事,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去沈家洋房?”
蘇清媛接過話:“阿姨,我們打算下午就去。早點整理完,就能早點找到證據,救叔叔出來了。”
母親點點頭:“也好,不過你們要小心點,顧家的人說不定還在洋房附近盯著呢。春桃,你跟她們一起去,路上多注意點。”
春桃趕緊點頭:“我知道了,阿姨。”
吃過午飯,我們稍微休息了一下,就準備去沈家洋房。臨走前,母親又反複叮囑了好幾遍“注意安全”,我心裏暖暖的,也更堅定了要找到證據,救父親出來的決心。
沈家洋房離蘇清媛的公寓不算太遠,我們坐黃包車過去的。快到洋房門口的時候,我看到門口站著兩個顧家的隨從,正靠在門上抽煙,看起來很悠閑。我心裏一緊,拉著蘇清媛和春桃躲在旁邊的巷子裏。
“怎麽辦?顧家的人還在門口,我們根本進不去啊。”我小聲說道,心裏有點著急。
蘇清媛想了想,說:“我有辦法。前兩天我來的時候,看到洋房後麵有個小後門,好像沒鎖,我們可以從那裏進去。”
我和春桃對視一眼,點了點頭:“那我們趕緊過去看看。”
我們繞到洋房後麵,果然看到一個小後門,門虛掩著,好像真的沒鎖。蘇清媛推開門,小心翼翼地探頭進去看了看,然後對我們說:“裏麵沒人,我們快進去吧。”
我們趕緊走進洋房,裏麵一片狼藉。客廳裏的家具都被推倒了,地上散落著報紙和雜物,牆上的油畫也被摘了下來,扔在地上,看起來慘不忍睹。我看著這熟悉的家,現在卻變成了這個樣子,心裏一陣難過。
“小姐,我們快去書房吧,這裏太嚇人了。”春桃拉著我的手,小聲說道。
我點點頭,帶著她們往書房走去。書房的門是開著的,裏麵也很亂,書架上的書都被扔在了地上,書桌的抽屜也被拉開了,裏麵的東西散落一地。我走到書桌前,看著這熟悉的書桌,想起以前父親總是在這裏辦公,有時候還會教我寫毛筆字,心裏更難過了。
“若雁,我們開始整理吧。你知道賬目大概放在哪裏嗎?”蘇清媛走到書桌前,一邊翻著抽屜裏的東西,一邊問道。
我想了想:“我記得父親好像把賬目放在書桌最下麵的那個抽屜裏,還用鎖鎖著。”
蘇清媛趕緊拉開最下麵的抽屜,裏麵果然有一個黑色的賬本,上麵還掛著一把小鎖。“找到了!”蘇清媛興奮地說道,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試著去開那把鎖。
我有點驚訝:“你怎麽會有鑰匙?”
蘇清媛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說:“哦,這是上次我來的時候,在客廳的茶幾上看到的,我想著說不定能用得上,就順手收起來了。沒想到真的派上用場了。”
我心裏有點疑惑,可也沒多想,隻是說道:“那你快點打開吧,我們趕緊看看裏麵有沒有證據。”
蘇清媛很快就打開了鎖,拿出了賬本。她翻開賬本,快速地翻著,我和春桃也湊過去看。賬本裏記錄著沈家的收支情況,密密麻麻的,看起來很複雜。我一邊看,一邊在心裏祈禱,希望能找到父親被陷害的證據。
就在這時,蘇清媛突然“哎呀”一聲,手裏的賬本掉在了地上,她彎腰去撿的時候,偷偷把一張紙塞進了自己的口袋。我剛好看到她的動作,心裏一緊,剛要問她,她卻已經站了起來,笑著說:“不好意思,手滑了。我們繼續看吧,說不定證據就在後麵呢。”
我看著她,心裏的懷疑越來越深。她剛才塞進口袋的是什麽?為什麽要偷偷藏起來?難道她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我隻能壓下心裏的疑惑,繼續看賬本。看了大概一個多小時,還是沒找到什麽有用的證據,我有點著急:“怎麽會沒有呢?父親明明說過,賬本裏有重要的東西啊。”
蘇清媛安慰我:“別著急,可能證據在後麵呢,我們再找找。或者,說不定叔叔把證據藏在別的地方了,我們再在書房裏找找看。”
我點點頭,和她們一起在書房裏翻找起來。春桃在書架上翻找,蘇清媛在抽屜裏翻找,我則在書桌下麵的櫃子裏翻找。突然,我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好像是一個盒子。我趕緊拿出來,打開一看,裏麵是一張紙,上麵寫著一些奇怪的數字和符號。
“你們快來看,我找到一張紙!”我興奮地喊道。
蘇清媛和春桃趕緊湊過來,蘇清媛拿起那張紙,仔細地看了看,皺著眉頭說:“這是什麽啊?都是數字和符號,看不懂啊。”
我也拿過來看了看,確實都是一些奇怪的數字和符號,比如“357”“東南西”之類的,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難道這是密碼?”我小聲說道。
就在這時,外麵突然傳來了腳步聲和說話聲,好像是顧家的人進來了。我心裏一緊:“不好,顧家的人來了,我們快躲起來!”
蘇清媛趕緊把賬本和那張紙塞進我的包裏,然後拉著我和春桃,躲到了書桌下麵的櫃子裏。櫃子很小,我們三個人擠在一起,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
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就到了書房門口。我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剛才好像聽到裏麵有聲音,你們進去看看。”
然後,就有兩個人走進了書房,開始在裏麵翻找起來。“老大,這裏沒人啊,是不是我們聽錯了?”一個人說道。
“不可能,我明明聽到聲音了,再仔細找找!”另一個人說道。
我躲在櫃子裏,心裏嚇得怦怦直跳,生怕被他們發現。蘇清媛緊緊地抓著我的手,手心全是汗。春桃則閉著眼睛,嘴裏小聲地祈禱著。
大概過了十幾分鍾,外麵的人終於走了,嘴裏還念叨著“可能真的聽錯了”。我們聽到腳步聲遠去,才鬆了口氣,從櫃子裏爬出來。
“嚇死我了,還好沒被發現。”春桃拍著胸口,小聲說道。
蘇清媛也鬆了口氣:“是啊,太危險了。我們還是趕緊離開這裏吧,免得再遇到顧家的人。”
我點點頭,拿起包,和她們一起悄悄地從後門離開了沈家洋房。坐在黃包車上,我看著手裏的那張紙,心裏充滿了疑惑。這張紙上的數字和符號到底是什麽意思?父親為什麽要把它藏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