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拉納西的黎明總是裹挾著複雜的氣味降臨。
    河畔燃燒的檀木與鮮花祭品的甜膩香氣；
    千年石階被晨露與無數朝聖者足跡浸潤出的潮濕土腥；
    還有恒河本身那難以言喻的、混合著生命與死亡、純淨與腐朽的獨特氣息。
    蘭尼·夏爾馬博士站在達沙斯瓦梅德河壇浸水的石階上。
    冰冷的河水沒過他的小腿，粗布褲腿緊緊貼在皮膚上，帶來刺骨的涼意。
    他並非那些懷著虔誠信念前來進行聖浴的信徒，他來到這裏，是因為一具不同尋常的屍體。
    兩個小時前，一位在河邊進行苦修的老沙杜通過加密線路聯係了他，語氣驚惶地描述了一具被河水推到岸邊的浮屍。
    那具屍體的皮膚上，布滿了“神靈書寫的天文”。
    蘭尼知道，老沙杜口中的“天文”，多半是某種超出常人理解的符號或代碼。
    作為印度理工學院頂尖的密碼學家，同時也作為某些不可言說之事的秘密調查者，他必須親自前來。
    晨霧如紗，纏繞在河麵上，也模糊了對岸的輪廓。
    幾個早起的船夫已經開始在霧氣中忙碌，他們的身影在昏黃的路燈和逐漸明亮的晨光中顯得影影綽綽。
    蘭尼在老沙杜指引下，來到了河壇下遊一個相對僻靜的彎道。
    屍體就被水流衝到了這裏，卡在幾塊被磨得光滑的巨石之間。
    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當蘭尼真正看清那具屍體時，呼吸還是為之一滯。
    那是一具男性的屍體，他靜靜地躺在那裏，仿佛被時間遺忘。
    他的皮膚因長時間浸泡在水中而變得腫脹蒼白。
    然而，真正讓人毛骨悚然的是覆蓋在他皮膚表麵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刻痕。
    這些刻痕並不是隨意的傷痕，也不是傳統的宗教圖案，而是一組組極其精密、排列有序的數學符號。
    這些符號像是被人用刀精心雕刻在屍體上的，線條流暢而精準。
    它們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複雜而神秘的圖案。
    這些數學符號究竟代表著什麽呢？
    是死者生前的某種研究成果，還是凶手留下的線索？
    亦或是一種不為人知的詛咒？
    他蹲下身，不顧河水浸濕衣褲，戴上特製的橡膠手套，輕輕拂去屍體手臂上的水藻和泥沙。
    在近距離的觀察下，那些符號的細節更加清晰。
    是斐波那契數列，但被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扭曲、重構了。
    數字與數字之間形成了複雜的循環嵌套和自我指涉關係。
    每一個數字都既是序列的一部分，又是驗證其他數字正確性的“鑰匙”。
    整個結構充滿了某種毀滅性的、自洽的邏輯美感。
    仿佛一個不斷構建又在內部不斷崩塌的數學宇宙，被強行烙印在人類的肉體之上。
    “自毀式加密……”
    蘭尼喃喃自語，感到一陣混合著專業興奮和本能恐懼的戰栗。
    這種加密方式他隻在不切實際的理論推演中見過。
    其核心在於，信息本身被編碼成一個不穩定的邏輯係統，任何錯誤的解讀嚐試都會觸發整個係統的連鎖崩潰，導致信息永久性丟失。
    而將它刻在人體皮膚上……
    這不僅僅是傳遞信息，更像是一種褻瀆性的儀式。
    或者，一種針對特定接收者的、殘酷的考驗。
    他示意跟隨而來的、絕對信任的助手上前，兩人小心翼翼地將屍體從石縫中移出，用防水布包裹，迅速抬上停在附近小巷裏的偽裝成運貨三輪車的實驗室車輛。
    整個過程悄無聲息，融入了瓦拉納西清晨固有的混亂與喧囂之中。
    車輛駛向位於城市邊緣老城區的一處秘密實驗室。
    這裏原本是一座廢棄的紡織作坊，被蘭尼用多方化名和資金改造，配備了各種非標定的、甚至遊走在法律灰色地帶的科研設備。
    厚重的隔音牆壁和獨立的供電係統，確保了這裏進行的任何研究都不會被外界察覺。
    在冰冷的無影燈下，屍體被放置在解剖台上。
    蘭尼親自操作，他的動作精準而迅速，多年的密碼學生涯鍛煉了他異於常人的專注力和對細節的苛求。
    解剖過程證實了屍體的死亡時間大約在三十六到四十八小時之間。
    死因初步判斷是溺水，但肺部積水的成分分析顯示，死者可能是在恒河某條支流或地下水係中溺亡，隨後才被衝入主河道。
    然而，真正的發現來自於胃部。
    在死者胃容物中，除了常見的恒河水質殘留和少量未完全消化的食物殘渣——
    一些簡單的米餅和豆糊。
    蘭尼的鑷子觸碰到了一個堅硬的異物。
    他小心翼翼地將其取出，用蒸餾水衝洗幹淨。
    那是一枚指甲蓋大小、厚度約兩毫米的暗紅色物體。
    材質看起來像是燒製的黏土，表麵光滑，邊緣圓潤。
    但在高倍放大鏡下，可以看到其表麵有著極其細微的、類似電路板的紋路。
    它不像任何已知的電子元件，反而帶著一種古老的、手工製作的不規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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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某種現代科技與史前工藝的詭異結合體。
    “黏土芯片……”蘭尼的心髒猛地一跳。
    他想起了通過隱秘渠道獲取的、關於歐洲星紋教會的零星情報中，反複提及的與“泥板”和“黏土”相關的意象，尤其是在《泥板書之呼吸》的相關記載裏，這種材質是核心的關鍵。
    他立刻將黏土芯片放入特製的隔離分析儀中。
    儀器啟動的瞬間，刺耳的警報聲就響徹了實驗室。
    芯片內部結構正在以驚人的速度自我消解，同時釋放出一種異常的、幹擾電子設備的能量脈衝。
    分析儀屏幕上的數據瘋狂跳動，試圖在芯片完全瓦解前捕捉其內部結構。
    與此同時，仿佛被這能量脈衝激活，解剖台上那具屍體皮膚上的斐波那契密碼，突然發出了微弱的、冰冷的藍色光芒。
    那些原本靜止的數字符號，此刻仿佛擁有了生命，開始在蒼白的皮膚表麵緩緩流動、變形、重組，像無數條散發著幽光的數字之蛇在扭動身軀。
    一股非人的、充滿絕對計算與冰冷邏輯的氣息，如同無形的潮水般彌漫了整個實驗室，連空氣都似乎變得粘稠而沉重。
    蘭尼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
    他猛地回頭，望向實驗室角落的一個監控屏幕。
    屏幕上顯示著他在市中心公寓的實時畫麵。
    他的女兒，阿迪緹，那個天生雙目失明、卻擁有著感知和理解常人無法觸及的數學與信息結構能力的孩子。
    她此刻正從睡夢中驚醒，坐起身，小小的手掌在空中無意識地抓握著。
    仿佛試圖捕捉那些隻有她才能“看見”的、流淌在空氣中的無形之“數”。
    恒河的第一道密碼，以死亡和褻瀆的形式，呈現在他麵前。
    這不僅僅是一具刻滿數學謎題的屍體，這是一個信號，一個挑戰，一個來自深淵的召喚。
    星紋教會的陰影，已經從歐洲的音樂廳與考古遺址，蔓延至印度的聖河。
    並將他，一個癡迷於邏輯與密碼，同時又深愛著女兒的父親，無可避免地卷入了這場以“愛”為最終賭注的殘酷解密遊戲。
    他知道，平靜的日子結束了。
    那神秘的泥板書，仿佛隱藏著無盡的秘密，每一頁都似乎在訴說著一段被遺忘的曆史。
    而恒河的低語，如同古老的咒語，縈繞在他耳邊，讓他無法忽視。
    而那隱藏在數字矩陣背後的死神，正悄然逼近，它的存在如同陰影，籠罩著一切。
    他感到自己正一步步地被拖入這個無法回頭的漩渦，無論如何掙紮，都無法逃脫那股強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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