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父親的遺發畫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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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工具箱裏那支父親的畫筆。
    所有這些碎片,正在拚湊成一個她無法理解、卻又無法逃避的、巨大的、冰冷的謎團。
    她觸摸著冰冷的陶瓷麵盆,指尖傳來的寒意直透心底。
    修複工作才剛剛開始,但她已經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腳下踩著的,不再是堅實的腳手架,而是一片由曆史亡靈、詭異現象和未解之謎共同構成的、脆弱而危險的薄冰。
    畫室的窗簾緊閉,將柏林夜晚的霓虹與喧囂隔絕在外。
    隻有工作台上一盞老舊的綠玻璃台燈,投下一圈昏黃而溫暖的光暈,像一座孤島,懸浮在室內的黑暗之中。
    光暈的中心,攤開著那塊熟悉的深紫色絲綢,上麵靜靜地躺著那支父親的畫筆。
    索菲亞坐在工作台前,已經這樣凝視了許久。
    從教堂回來後,壁畫的詭異和檢測報告的冰冷結論,像兩條冰冷的毒蛇,纏繞在她的心頭,吐著信子,不斷提醒她正常世界的壁壘已經出現了裂痕。
    而那支筆,父親海因裏希·羅森塔爾留下的唯一遺物,此刻仿佛成了通往那個異常世界的唯一鑰匙,既令人恐懼,又充滿了某種宿命般的吸引力。
    她伸出手,指尖懸在絲綢上方,微微顫抖。
    這支貂毛畫筆保養得極好,深棕色的筆毛依舊柔順富有光澤,烏木筆杆因常年使用而被摩挲得溫潤如玉。
    唯有筆杆頂端,那一圈幾乎與木質紋理融為一體的銀線,標示著內裏藏著的秘密。
    那是母親在父親被帶走前夜,偷偷剪下他的一縷頭發,又在他最終遇難後,請一位信得過的老匠人巧妙地嵌入筆杆之中的。
    這不是一件畫具,這是一個骨灰盒,一個情感的棺槨,封存著一段未曾道別就已終結的生命。
    以往,她隻是偶爾取出它,隔著絲綢輕輕撫摸,感受那份跨越生死的、沉默的連結。
    但今夜,那股衝動無法抑製。
    她需要確認,需要從那縷發絲中,從那可能的超自然聯係裏,找到一絲線索,哪怕引來的可能是更深沉的黑暗。
    她深吸一口氣,用指尖極其小心地捏住筆杆頂端的銀帽。
    年代久遠,銀帽與筆杆結合得異常緊密,她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跳在寂靜中放大的聲音。
    終於,伴隨著一聲極其細微、仿佛歎息般的“哢噠”聲,銀帽被旋開了。
    一小束用極細的銀絲捆紮著的、微卷的淺金色發絲,安靜地躺在筆杆內部的凹槽裏。
    在台燈昏黃的光線下,它們顯得如此脆弱,幹燥,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化為齏粉。
    時間的流逝,似乎也抽幹了它們最後一絲生命的活力。
    索菲亞屏住呼吸,用指尖極輕地、幾乎不敢觸碰地拂過那束發絲。
    她閉上眼睛,試圖在腦海中勾勒父親年輕時的模樣,試圖從這冰冷的遺物中感應到一絲殘留的溫度,或者任何屬於他的氣息。
    但指尖傳來的,隻有一種徹底的、屬於無機物的冰涼和粗糙感。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認為一切隻是自己過度敏感的神經作祟時——
    那束發絲,動了。
    不是被風吹動,畫室密不透風。
    是一種源自其內部的、細微卻明確的戰栗。仿佛沉睡的神經末梢被突然注入電流。
    索菲亞猛地睜開眼,心髒驟然縮緊。
    她想要鬆開手,想要將筆杆蓋上,將這詭異的現象重新封存。
    但已經晚了。她的手指像是被瞬間凍結,又像是被無形的、冰冷的力量牢牢焊在了筆杆之上。
    一股不屬於她的、帶著強烈執念和刺骨寒意的意誌,順著筆杆洶湧而入,如同冰河倒灌,瞬間掌控了她的右臂。
    “不……”她試圖驚呼,喉嚨裏卻隻擠出一點幹澀的氣音。
    她的手臂不再聽從大腦的指揮。
    它以一種僵硬卻有力的姿態,操控著那支嵌有父親頭發的畫筆,猛地向下一沉,筆尖精準地蘸向了工作台上她之前調試色彩時留下的一小灘未經稀釋的、濃稠的赭石色油畫顏料。
    接著,她的手臂被那股力量牽引著,揮向旁邊一張用來打草稿的、略顯粗糙的素描紙。
    動作不再是父親生前作畫時那種帶著思考與情感的流暢筆觸,而是變得狂野、急促、充滿了一種壓抑不住的痛苦和暴戾。
    筆尖在紙麵上瘋狂地摩擦、刮擦,發出令人牙齒發癢的“沙沙”聲。
    那不像是在描繪,更像是在挖掘,在控訴,在將深埋於地底的血腥真相強行刨出。
    線條雜亂無章地湧現,帶著一種絕望的力度。
    首先是歪歪扭扭、帶著尖銳倒刺的鐵絲網,縱橫交錯,布滿紙麵。
    然後是低矮的、如同牲口棚般的木質營房,窗戶是黑洞洞的方形,窺不見一絲光亮。
    接著是一個個瘦骨嶙峋、穿著肮髒條紋睡衣的人影。
    他們蜷縮著,相互倚靠,或者茫然地站立,眼神的位置隻有兩個空洞的黑點。
    背景是用筆尖反複塗抹出的、濃重得化不開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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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有幾縷用刮擦方式留出的白色紙痕,扭曲地暗示著哨塔和探照燈冰冷的光柱。
    集中營。是父親海因裏希在為數不多的、精神相對清醒的日子裏,用顫抖的手和壓抑的聲音,向她碎片化描述過的,卻又在更多時候諱莫如深、絕口不提的地獄景象。
    此刻,正通過這支嵌有他頭發的畫筆,通過她被操控的手,以一種更加原始、更加猙獰的姿態,重現在紙上。
    索菲亞渾身冰冷,汗水浸透了內衣,粘膩地貼在皮膚上。
    她看著自己的手像牽線木偶般移動,看著那片紙上的地獄在赭石色的線條中逐漸清晰、豐滿,散發出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息。
    她無法掙脫,隻能被迫成為這場詭異“回憶錄”的書寫工具。
    畫筆最後猛地一頓,在一個背對畫麵、跪倒在地、身形佝僂得如同老翁的囚犯後背的條紋服上,停了下來。
    然後,筆尖帶著一種刻骨的仇恨和精準,狠狠地、反複地塗抹、勾勒著一個編號。
    a1874。
    當最後一個數字的筆畫完成,那股控製著她的冰冷力量如同潮水般驟然退去。
    索菲亞脫力地鬆開手,畫筆“啪嗒”一聲滾落在桌麵上,沾著的赭石顏料在絲綢上蹭開一道汙痕。
    她踉蹌著向後倒退,小腿撞翻了靠在牆邊的空白畫架,木架倒地發出巨大的聲響,她也渾然不覺。
    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鎖定在那串剛剛被“書寫”出來的、猙獰的編號上。
    a1874。
    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
    她像是想起了什麽,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向扔在沙發上的手提包,顫抖著從裏麵翻出錢包,抽出自己的身份證。目光跳過姓名、出生日期,直接聚焦在那一長串身份證號碼的末尾四位。
    ……1874。
    冰冷的數字,像四顆子彈,精準地射穿了她的理智。
    她癱坐在地,畫室冰冷粗糙的木地板透過薄薄的褲料傳來堅硬的觸感。
    a1874。父親所在的集中營編號前綴正是“a”!而她,索菲亞·羅森塔爾,身份證號碼的後四位,竟與父親筆下或者說,是那支筆強迫她畫下)的囚犯編號,一模一樣。
    巧合?這世上絕無這樣的巧合!
    這不再是暗示,這是直白的宣告,是命運的詛咒,是將她與父輩的創傷赤裸裸地捆綁在一起的、無法掙脫的證據!
    她猛地抬起頭,視線驚恐地掃過畫室。
    目光最終落在那麵被厚重絨布覆蓋的全身鏡上。
    布幔垂落,紋絲不動。
    然而,一種被注視的感覺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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