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溫馨港灣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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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淮之推開車門,山間微涼的空氣裹挾著泥土與玫瑰的淡香湧入肺腑,讓他因混沌而燥熱的頭腦獲得片刻清明。他沒有立刻走向房門,而是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落在花園裏。
    夕陽的金輝為眼前的一切鍍上了一層溫暖的濾鏡。母親正彎腰打理著那叢開得如火如荼的玫瑰,她穿著一件素雅的米白色開衫,側影柔和。
    手裏提著的古銅色噴壺灑出細密的水霧,在光影中折射出微小的彩虹。她不時用手指輕輕托起一朵垂頭的玫瑰,查看它的狀態,動作細致而專注。
    不遠處,父親坐在那張有些年頭的藤椅上,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手裏是一份翻開的財經報紙。
    他看得很投入,眉頭時而微蹙,時而舒展,偶爾端起手邊小幾上的紫砂茶杯呷一口茶,發出滿足的輕歎。藤椅旁,一隻肥碩的橘貓蜷縮著打盹,尾巴尖偶爾懶洋洋地晃動一下。
    沒有言語,沒有對視,甚至沒有一個刻意的互動。但他們之間流淌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與安寧,一種隻有在漫長歲月中相互磨合、最終達成和解與陪伴後,才會沉澱下來的、近乎於“家”的本質的氛圍。
    就是這一幕。
    祁淮之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酸澀與恍惚如同潮水般滅頂而來。血液似乎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去,留下一種虛脫般的戰栗。
    這並非他記憶中父母關係任何階段的真實寫照,這完完全全、分毫不差地,是他童年時期,在無數個父母爭吵摔門而去、或冰冷對峙如同陌路的夜晚,蜷縮在黑暗中,為自己編織的最美好、也最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幻想過,當外麵的誘惑不再,當歲月的風霜平息了躁動,他們就會像現在這樣,在一個平靜的黃昏,母親打理著她心愛的花園,父親看著報紙喝著茶,彼此無言,卻構成一個完整的、溫暖的、名為“家”的符號。
    這是他內心深處對“團圓”最固執的渴望,一個從未對任何人言說,甚至連他自己都幾乎遺忘的、屬於少年祁淮之的秘密祈盼。
    然而,冰冷的現實是,這種畫麵在他真實的人生中,連一天都未曾出現過。 母親的決絕離去,父親永不滿足的獵豔,才是刻入骨髓的真實。這個幻想,早已被他親手埋葬在成長的血肉之下。
    【這一幕好治愈啊,歲月靜好的感覺。】
    【但主播的表情……怎麽像是要哭出來了?】
    【不對勁,這美好得有點過分了,像是精心設計的舞台劇。】
    腳步聲驚動了這幅靜止的畫麵。
    母親抬起頭,看到他,臉上露出一個笑容。那不是程序化的完美微笑,而是眼角泛起細密紋路,帶著自然暖意的笑:
    “回來了?站那兒吹風做什麽,快進來,晚飯剛準備好。”她的語氣是那麽家常,帶著一絲輕微的抱怨,卻更顯真實。
    父親也放下報紙,摘下滑到鼻梁的老花鏡,看向他,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然後點了點頭,聲音平和:
    “嗯,今天回來得準時。你媽念叨一下午了,讓廚房務必做你愛吃的清蒸東星斑。” 他甚至抬手,輕輕拂去了落在膝頭的一片樹葉,動作隨意而放鬆。
    祁淮之喉結滾動了一下,千鈞重量仿佛堵在那裏。他極力維持著麵部肌肉的穩定,甚至試圖擠出一個回應式的微笑,但失敗了,隻勉強牽動了一下嘴角。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聲音有些發緊。他邁步走過去,腳步踩在鵝卵石小徑上,發出輕微的聲響。他刻意放緩了速度,仿佛害怕驚擾這脆弱的幻夢。
    母親自然地放下噴壺,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泥土,走向他。在與他擦肩而過時,很自然地伸手,替他拂了拂肩膀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累了吧?臉色看著不太好。”她的指尖隔著薄薄的襯衫布料傳來一絲溫暖的觸感,短暫卻清晰。
    父親也站起身,將報紙折疊好放在藤椅上,順手摸了摸那隻橘貓的腦袋,橘貓慵懶地“喵”了一聲。
    父子二人並肩走向房門,父親似乎無意地問了一句:“公司今天沒什麽棘手的事吧?”
    “沒有,都還好。”祁淮之回答,目光飛快地掃過父親的臉,那張臉上沒有了記憶中的威嚴與疏離,隻有一種被生活磨平棱角後的平淡。
    【這互動……太自然了吧?完全挑不出毛病。】
    【主播好像被這種‘正常’擊潰了,他之前應對誇張表演遊刃有餘,現在卻有點不知所措。】
    【我好像明白了一點……是不是因為這一切太像他‘希望’的樣子了?】
    走進別墅,內部的布局依舊,與他記憶中的家,與他前幾次循環所見,沒有任何結構上的改變。然而,當他步入餐廳時,瞳孔還是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長長的餐桌上鋪著熟悉的亞麻桌布,餐具擺放的位置也一如往常。
    但餐桌中央那巨大的、雕刻著繁複花紋的銀質冰雕,裏麵鎮著肥美飽滿的吉拉多生蠔;旁邊壘成寶塔狀、閃爍著黑灰色珍珠光澤的頂級魚子醬;以及傭人正悄無聲息端上的、散發著鬆露霸道香氣的煎鵝肝和肉質紋理如大理石般的a5和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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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切,都與這“溫馨家庭”的氛圍產生了尖銳的割裂。這不是家常菜,這是一個豪門在私底下毫不掩飾的、極致的物質享受,無聲地宣告著這個“家”所能提供的、超越尋常的奢華。
    三人落座。晚餐在一種看似無比和諧的氣氛中開始。
    母親拿起一隻生蠔,熟練地撬開,擠上幾滴檸檬汁,卻沒有自己吃,而是很自然地放到了祁淮之麵前的碟子裏:“嚐嚐這個,今天剛空運來的,很鮮甜。”
    父親則示意傭人給他倒上一小杯色澤金黃的麥芽威士忌,他拿起酒杯輕輕晃動,嗅了嗅酒香,然後看向祁淮之,像是忽然想起什麽,用一種閑聊般的、帶著些許感慨的語氣說道:
    “對了,淮之,有件事要跟你說一下。”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你弟弟,熙年,明天下午的航班,就從瑞士回來了。”
    弟弟?熙年?
    祁淮之正在切割牛排的刀叉驟然停在半空,金屬與骨瓷盤邊緣碰撞發出極其細微卻刺耳的“叮”聲。
    他感覺自己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一股寒意從脊椎直衝頭頂。他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地射向父親,試圖從那看似平靜的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表演的裂痕。
    但父親的表情無比自然,甚至帶著一種提及久別親子的、混雜著關切與放鬆的複雜情緒。
    母親接過話頭,她的眼神柔和,卻帶著一種讓祁淮之五髒六腑都絞緊的“歉意”和“解釋”,她看著他,聲音溫軟:
    “是啊,他在那邊調養了這麽多年,身體總算穩定了。醫生也說,可以回國生活了。”
    她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悠長而真實,“說起來也怪我。以前他剛走那會兒,我實在太想他,心裏空落落的……有時候看著你,恍惚間,就會叫出他的名字,可能還把他小時候的一些事,錯記成是你的經曆了。”
    她伸出手,輕輕覆蓋在祁淮之放在桌麵的手背上,溫暖的觸感卻讓他如同被烙鐵燙到般,幾乎要彈起來。
    “淮之,媽媽知道,這可能讓你小時候有點困惑,甚至……影響到你了。是媽媽不好。”她的眼神充滿了那種扭曲的、卻表演得無比真摯的“慈愛”與“愧疚”。
    轟——!
    祁淮之的腦海一片空白,隨即又被瘋狂翻湧的荒謬與暴怒填滿!
    副本的惡意,遠比他想象的更加深邃、更加惡毒!它沒有簡單地創造一個“熙年”,而是釜底抽薪,直接扭曲篡改了他所有認知的基石!
    它給出的,是一個邏輯上幾乎“完美”的、能夠解釋所有“記憶偏差”的殘酷故事:他和祁熙年是雙胞胎兄弟,熙年因先天體弱,自幼被送往瑞士療養。母親因思念幼子成疾,產生了移情,曾將他誤認為是熙年,將屬於熙年的記憶、稱呼甚至情感,錯誤地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所以,他記憶中那些關於“熙年”是自己小名的片段,成了母親“思子心切”造成的認知錯亂!
    所以,他腦海中那些與另一個“祁熙年”並肩作戰、生死與共、痛徹心扉的記憶……全都成了因母親長期錯誤暗示而產生的、混亂的臆想和情感投射!
    這個世界,正在用最“合理”、最“溫情”也最殘酷的方式,全盤否定他的過去,否定他的情感,否定那個他寧願墮入循環也要尋找的人的存在!
    【等等!弟弟?雙胞胎?熙年不是那個已經……沒了的主播嗎?】
    【主播之前好像提過他們是雙胞胎?所以副本裏有這個設定?】
    【這解釋聽起來好像挺合理?母親思子成疾,認錯孩子……】
    【樓上的別被帶偏了!這是副本的陷阱啊!它在篡改主播的記憶!】
    【這簡直就是放屁,像他這樣的混蛋,再有一個不得鬧得天翻地覆?!我怎麽可能沒有印象!】
    【主播的手在抖!他受到的衝擊太大了!】
    祁淮之感覺周圍的空氣粘稠得幾乎無法呼吸,餐廳裏柔和的燈光變得刺眼,父母關切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讓他無所遁形。
    他死死握緊了手中的刀叉,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劇烈顫抖,泛出青白色。一種混合著極致荒謬、被侵犯的憤怒以及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懼,在他胸腔裏瘋狂衝撞,幾乎要撕裂他的理智。
    他清晰地感受到,那名為理智的數值,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滑向更危險的深淵。
    他猛地垂下眼簾,用盡全身力氣壓製住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質問和冷笑。他不能失態,不能在這裏崩潰。
    副本正期待著他的崩潰,期待著他的質疑,然後它就可以用更多“合理”的、“溫情”的“證據”,一步步“糾正”他,直到他徹底接受這個被篡改的“現實”,成為這個溫吞囚籠裏合格的“祁淮之”。
    他強迫自己鬆開緊咬的牙關,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將那股腥甜的鐵鏽味咽了回去。再次抬起眼時,他眼底的風暴已被強行壓下,隻餘下一片深不見底的、近乎死寂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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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嗎。”他的聲音幹澀沙啞,像是砂紙摩擦過木頭,帶著一種極度壓抑後的疲憊,“他身體……好了就好。”
    父親似乎對他的“平靜接受”頗為滿意,點了點頭,拿起酒杯又抿了一口,語氣變得更為家常:
    “他剛回來,對公司事務一竅不通,環境也陌生。你是哥哥,多費心帶帶他,熟悉一下。你們是雙胞胎兄弟,血脈相連,以後要互相扶持,祁家的未來終究是你們的。”
    哥哥……兄弟……互相扶持……祁家的未來……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祁淮之的心髒。副本不僅要他接受“熙年”的存在,還要他扮演一個寬容、負責的兄長角色,親手將那個被創造出來的“贗品”,納入他曾經隻與那個唯一的、真實的“他”共享的領域和責任之中。
    母親看著他,眼神裏充滿了那種基於謊言的“欣慰”:“是啊,淮之,你一直都是個懂事、讓人放心的孩子。以前是媽媽不好……以後熙年回來了,我們一家人,就真的團圓了,再也沒有遺憾了。”
    一家人……團圓……再也沒有遺憾……
    用他內心最深處、最幼稚也最脆弱的幻想,構建最堅固也最惡毒的囚籠。
    祁淮之沒有再說話。他重新拿起刀叉,沉默地、近乎機械地繼續切割著盤中的食物。頂級和牛鮮嫩多汁,入口即化,但在他口中,卻如同咀嚼著冰冷麻木的蠟塊,嚐不出任何滋味。
    他的大腦在瘋狂運轉,不是在思考破局之法,而是在拚命地、固執地錨定那些屬於他自己的、真實的記憶碎片——
    那個與他如同鏡麵雙生卻更加瘋狂決絕的祁熙年,那個在無限流遊戲中自他靈魂分裂而出、最後為他燃盡一切的祁熙年!那不是母親的錯覺!那不是需要他“照顧”的、體弱多病的弟弟!
    那是他存在的另一極,是他寧願理智歸零、意識崩毀,也絕不容許被抹殺、被替代的存在!
    這頓晚餐在一種表麵溫馨和睦、內裏卻早已天翻地覆、暗流洶湧的氣氛中,緩慢地進行著,直至結束。
    祁淮之幾乎不記得自己後來又吃了什麽,又或者父母還說了些什麽。他所有的感官和意誌,都用於維持那搖搖欲墜的平靜假麵。
    當最後一道甜品被撤下時,他幾乎是立刻起身。
    “我吃好了,有點累,先上去休息。”他的聲音依舊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
    母親關切地看著他:“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喝點安神茶?”
    “不用,睡一覺就好。”他避開母親伸過來的手,轉身,步伐穩定地走向樓梯。
    隻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踩在即將崩塌的理智邊緣。身後,父母的目光如影隨形,那目光不再僅僅是“關切”,似乎還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程序達成階段性目標的“評估”。
    回到臥室,反手關上門,落下鎖。所有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祁淮之背靠著冰冷堅硬的門板,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緩緩滑坐在地。
    黑暗中,他抬起手,用力按壓著突突直跳、刺痛難忍的太陽穴,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從喉嚨深處溢出,沙啞、破碎,充滿了絕望的嘲諷和一絲瀕臨瘋狂的意味。
    “雙胞胎弟弟……國外養病……母親認錯了人……”
    他一遍遍地重複著這幾個詞,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咀嚼著玻璃渣,帶著血淋淋的痛楚。
    “連我自己都不記得的幻想……連我為了掩蓋真相隨口編造的借口……都成了你構建囚籠的材料……真是……好得很……”
    這個副本,已經超越了簡單的模擬與欺騙。它窺探了他的潛意識,挖掘了他埋藏最深的渴望與恐懼,甚至利用了他為了自我保護而編織的謊言。
    它不再試圖從外部說服他,而是直接從內部瓦解他,篡改他的記憶,扭曲他的情感,試圖將他塑造成這個“完美世界”裏一個合格的零件。
    它用最“圓滿”的方式,告訴他:你所以為的一切,都是假的。你的痛苦是虛妄,你的執念是錯覺,你所以為的獨一無二,隻是一個可悲的替代品。
    祁淮之猛地抬起頭,在濃稠的黑暗中,他的眼神卻亮得駭人,如同燃燒著幽暗的火焰。那裏麵,所有的迷茫、掙紮和脆弱都被燒灼殆盡,隻剩下一種被逼到絕境、退無可退後,燃起的、近乎毀滅性的冷靜與堅定。
    想用這種方式讓他留下?
    想讓他接受這個被篡改的、擁有“完整”家庭和“健康”弟弟的“完美”人生,心安理得地扮演“哥哥”的角色?
    休想。
    既然這個世界不惜扭曲一切邏輯、踐踏所有真實,也要把“祁熙年”送到他麵前。
    那麽,他就親自去“迎接”這位素未謀麵的“弟弟”。
    他倒要看看,這個被副本強行創造出來、頂著他刻骨銘心的麵容、扮演著“體弱歸來雙生弟”的“熙年”,究竟是個什麽怪物!
    這精心編織的溫吞囚籠,這試圖腐蝕他意誌的完美幻夢,或許……其破裂的起點,就應在這個不該存在的“弟弟”身上。
    【主播剛才在門後的笑聲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副本太陰間了!攻心為上啊!】
    【他好像下了某種決心?平靜得可怕!】
    【我有種強烈的預感,明天‘弟弟’回來,絕對要出大事!這不是團圓,是引爆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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