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陰影高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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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監獄,並非時光遺忘的角落,而是一座精心打造的、剝離了正常時間流速的孤島。高牆電網切割開天空,將其染成一種恒定的、壓抑的灰色。在這裏,白日與黑夜的交替更多體現在牢房鐵窗外光線的明暗,以及那雷打不動、象征著秩序與禁錮的哨聲與鎖具開合聲中。空氣裏永遠彌漫著消毒水、陳舊牆體以及一種無法名狀的、由絕望、戾氣和壓抑欲望混合而成的氣味,它無孔不入,滲入每一個角落,也滲入每一個在此服刑之人的毛孔。
與外界想象的純粹暴力與混亂不同,高度設防監區內的生態,更像一潭表麵死寂、底下卻暗流洶湧的泥沼。赤裸的武力固然是硬通貨,但更多時候,一種基於信息、背景、刑期長短以及外部資源勾連起來的隱形等級製度,在無聲地運作。這裏,是另一個形態的社會,扭曲,卻自有其殘酷的生存法則。
鮑玉佳的“時代”似乎早已隨著他被投入高度戒備監區俗稱“黑籠”)而徹底終結。曾經那個呼風喚雨、氣焰囂張的“鮑爺”,如今被單獨關押在監控最嚴密、活動空間最逼仄的區域。長期的與世隔絕,加上精神上的巨大落差與不甘,確實如陶成文所探聽的那樣,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他時而狂躁,用頭撞擊特製的橡膠牆壁,發出沉悶的嘶吼;時而陷入長時間的呆滯,對著狹小通風口透入的一絲微光喃喃自語,重複著過往的“輝煌”與仇人的名字。監獄方不得不定期給他注射鎮靜藥物,並加強心理幹預盡管收效甚微)。他這麵曾經張揚跋扈的旗幟,在“黑籠”的侵蝕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朽、風化,昔日的爪牙們或已離散,或自身難保,鮮少再有人提及他的名字,仿佛那是一個不祥的禁忌。
然而,罪惡的傳承,從不因個體的湮滅而斷絕。舊的秩序崩解,真空地帶自然會滋生新的藤蔓。在這座監獄的普通高度設防監區,一股新的、更為隱蔽的勢力正在悄然整合。其核心,並非某個單一的、鮑玉佳式的暴力狂徒,而是一個若隱若現的網絡,這個網絡的延伸,則直接勾連著外界那個剛剛重獲“新生”的孫鵬飛。
張帥帥,這個鮑玉佳時代遺留下的典型暴力符號,被分在勞動強度最大的監區。他肌肉依舊賁張,眼神裏的凶悍未曾完全消退,但失去了鮑玉佳的指令和團夥的支撐,他更像一頭被拔去爪牙、困於鐵籠的野獸。繁重的體力勞動消耗著他的精力,嚴格的監管限製著他的行動,他隻能憑借殘存的凶名,在有限的範圍內,欺淩個別怯懦的囚犯,獲取些許低級的利益如多一份飯菜,幾根劣質香煙)。他的思維簡單,路徑依賴深入骨髓,內心深處仍幻想著有朝一日能重獲自由,再次憑借拳頭打出一片天地,或者,至少能攀附上新的“大樹”。這種迷茫與潛在的依附性,使他成為某些有心人眼中可供利用的“鈍器”。
與張帥帥的直白不同,陶成文和曹榮榮這類人,則如同暗影中的鬣狗,更擅長在製度的縫隙間嗅探機會。陶成文憑借其諂媚精明的本能,入獄後不久就試圖尋找新的依靠。他很快將目標鎖定在那些刑期較長、但在監區內有一定影響力,或者像他一樣,與外部仍存在某種隱秘聯係的犯人身上。曹榮榮,作為鮑玉佳舊部中較為“邊緣”但同樣狡猾的存在,與陶成文幾乎是一拍即合。他們清楚,單打獨鬥在監獄裏難成氣候,必須“抱團”,必須尋找新的“資源”。
而資源,恰恰是孫鵬飛即便身陷囹圄,也能通過各種隱秘渠道輸送進來的東西。雖然孫鵬飛本人已假釋出獄,但他留下的影響,以及他通過複雜手段如委托特定律師、買通個別管理環節)維持的與監區內某些人的聯係,並未完全中斷。這條若有若無的線,被陶成文和曹榮榮敏銳地捕捉並試圖牢牢抓住。他們知道,孫鵬飛的“資本”和“頭腦”,遠非鮑玉佳可比,即便他人在外麵,其能量依然能輻射到這高牆之內。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黃國健,這個試圖在監獄中徹底隱形、用沉默和服從換取刑期平穩度過的前技術人員,再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黃國健被分在相對規範的勞動監區,負責監獄內部一些設備的簡單維護。他技術紮實,做事認真,不拉幫結派,也從不主動惹事。他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將所有的精力都用於應付日常勞作和應對不定期的思想匯報。他最大的精神支柱,是兒子寄來的寥寥數語的家信,以及那張被摩挲得有些發舊的照片。兒子的成長,是他洗心革麵、爭取減刑、早日團聚的全部動力。他以為,隻要自己足夠忍耐,就能熬過這段漫長的刑期,徹底告別噩夢。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最先注意到黃國健“價值”的,是陶成文。在一次跨監區的聯合勞動一種基於表現良好而獲得的、有限度的集體活動)中,陶成文目睹了黃國健熟練地修理好了一台出現故障的烘幹設備,解決了監區的一個小麻煩,還得到了管理人員的隨口表揚。陶成文那雙精於算計的小眼睛,立刻閃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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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黃,可以啊!這手藝,在裏麵可惜了。”休息間隙,陶成文湊了過來,遞上一根通過關係弄來的、相對好一點的香煙。
黃國健下意識地避開,搖了搖頭:“不會抽,謝謝。”他不想和任何人有過多牽扯,尤其是陶成文這種明顯帶著目的性的人。
陶成文也不在意,自顧自地點上,吐出一口煙圈,壓低聲音:“別那麽見外嘛。咱們好歹也算‘老朋友’了。你看,這裏麵,光會賣力氣不行,得有點真本事,或者……”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得有人關照。”
黃國健沉默著,沒有接話。
陶成文繼續他的蠱惑:“你看張帥帥那種,除了打架還能幹啥?到頭來還不是天天被安排最髒最累的活兒?馬強那腦子,在外麵被人做局,在裏麵也一樣混不開。但老黃你不一樣,你有技術!孫老板……哦,就是孫鵬飛,他以前就常誇你,說你是個人才,心思細,靠得住。”
聽到“孫鵬飛”的名字,黃國健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那個幕後金主,雖然接觸不多,但其冷靜乃至冷酷的眼神,給他留下過深刻的心理陰影。
“孫老板雖然出去了,但人家念舊情。”陶成文觀察著黃國健的反應,趁熱打鐵,“他托人帶話,讓我們在裏麵互相照應著點。尤其是像你這樣的技術人才,更不能被埋沒了,更不能被那些不開眼的欺負了。”這話半真半假,孫鵬飛或許有過籠絡舊部的指示,但絕無可能具體到“關照黃國健”的程度。這是陶成文慣用的伎倆——扯虎皮拉大旗,誇大其詞以建立自己的影響力。
“我不需要什麽照應,我隻想安安穩穩服完刑。”黃國健終於開口,聲音幹澀。
“安穩?”陶成文嗤笑一聲,“老黃,你太天真了。這裏麵哪有什麽真正的安穩?你以為你不惹事,事就不來找你?張帥帥那種人,哪天看你不順眼,找你麻煩,你怎麽辦?跟管教報告?一次兩次行,次數多了,管教嫌你事多,其他犯人覺得你隻會告密,你更混不下去!”
這話戳中了黃國健內心最深處的恐懼。他見識過監區裏隱形的欺淩,知道陶成文所言非虛。
“跟著我們,不敢說讓你橫著走,但至少,沒人敢輕易動你。”陶成文拋出了誘餌,“孫老板在外麵能量大著呢,打點好了,說不定還能幫你爭取點減刑的機會。等你出去了,孫老板那邊正經生意做著,還能缺你一碗飯吃?不比你出去後自己摸爬滾強?”
“我出去後,隻想開個小店,清清白白過日子。”黃國健低聲堅持。
“清白?”陶成文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環顧四周,聲音壓得更低,“老黃,咱們身上都背著案底,這烙印打上了,就洗不掉了!你以為出去後,別人真會把你當清清白白的人看?別做夢了!隻有跟著孫老板這樣有實力的人,才能把過去的‘髒衣服’變成‘資本’!才能活得像個人樣!”
這番話,如同毒蛇,開始啃噬黃國健努力構建的心理防線。對未來的迷茫,對兒子前途的擔憂,對“汙點”身份的自卑,以及對監獄內潛在危險的恐懼,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心亂如麻。
陶成文的拉攏隻是第一步。緊接著,曹榮榮也開始有意無意地接近黃國健,用他那套更為陰柔的方式敲邊鼓。他往往不談具體利益,而是大談“江湖義氣”、“兄弟情分”,渲染一種“我們才是自己人”的氛圍,潛移默化地離間黃國健與其他安分守己囚犯的關係,暗示隻有依靠他們這個小團體,才能獲得真正的“安全”與“尊重”。
與此同時,監區內其他一些較為活躍或有影響力的角色,也被這股暗流所波及。
沈舟和魏超,這兩個並非鮑玉佳舊部,但因其他案件入獄、同樣具備一定組織能力和暴力傾向的犯人,很快被陶成文和曹榮榮列為需要“團結”或“警惕”的對象。沈舟心思縝密,魏超綽號vcd,源於其早年倒賣盜版光碟的經曆,後來業務“升級”)則擅長鑽營,他們各自有自己的小圈子。陶成文試圖通過分享一些來自外部的模糊信息經過他誇大和加工的,關於孫鵬飛“商業帝國”的描繪),來吸引沈舟和魏超的注意,暗示合作的可能性。
危暐vcd)對此表現出了相當的興趣。他本質上是個投機者,深知外部資源對於監獄內生存和發展的重要性。他開始主動向陶成文靠攏,交換一些監區內的信息和資源,試圖搭上孫鵬飛這條線。
而林奉超和付書雲,這兩個有過部隊經曆、在囚犯中相對自律且有一定威望的人,則成為了孫鵬飛通過陶成文傳遞意圖)重點“篩選”的目標。孫鵬飛看中的,正是他們那種不同於普通混混的“管理能力”和相對“收斂”的作風。陶成文找到他們,轉達了孫鵬飛的“招攬之意”:出去後,有正經的“安保主管”、“項目協調”職位虛位以待,待遇優厚,並且可以幫助他們“洗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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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奉超對此態度審慎,他經曆過軍隊的紀律,也對法律保有最後的敬畏,雖然渴望自由和新的開始,但對孫鵬飛的路數心存疑慮。付書雲則顯得有些動搖,漫長的刑期讓他對未來感到絕望,孫鵬飛拋出的橄欖枝,無疑是一個極具誘惑力的希望。
馬文平和程俊傑這類角色,則更像是監區裏的“信息中轉站”和“輿論放大器”。他們或許沒有太大的實際能量,但善於察言觀色,傳播小道消息。陶成文等人有意無意釋放的關於孫鵬飛“實力”和黃國健被“看重”的信息,經過他們的嘴巴,在囚犯中悄然擴散,無形中抬高了陶成文這個小團體的身價,也給黃國健帶來了更大的壓力——他仿佛被貼上了一個無形的標簽,想要徹底“隱身”已經不可能。
梁露一個因經濟犯罪入獄,在女犯中有些影響力的角色,雖與黃國健等人不在同一監區,但其與外界的某些聯係,有時會與孫鵬飛的網絡產生交叉)的存在,則暗示了這張正在編織的網,其觸角可能並不僅限於男性監區。
在這場無聲的爭奪與拉攏中,黃國健成為了一個關鍵的風向標。他技術人員的背景,相對“清白”的過往與鮑玉佳核心暴力活動的直接關聯較小),以及他那致命的軟肋——對兒子的深愛與愧疚,都使他成為孫鵬飛構建新鏈條中理想的一環:一個可以被控製、可以利用其技術和身份作為掩護的工具。
黃國健的內心承受著巨大的煎熬。一方麵,陶成文、曹榮榮等人描繪的“保障”與“未來”,在監獄這個特定環境下,確實具有某種扭曲的吸引力,尤其是當他對未來的出路感到絕望時。另一方麵,他的良知從未泯滅,他深知一旦點頭,就意味著再次墜入深淵,而且這次可能陷得更深,牽連更廣。孫鵬飛比鮑玉佳更可怕,因為他更聰明,更懂得利用規則和人性弱點,其野心也更大。
他幾次在深夜驚醒,冷汗涔涔,夢中交替出現兒子純真的笑臉和孫鵬飛那冰冷算計的眼神。他試圖向管教幹部匯報這些情況,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證據呢?陶成文等人的話術充滿暗示,卻很少留下實質把柄。更重要的是,他害怕打蛇不死反被蛇咬,害怕舉報不成,反而招致監區內更瘋狂的報複,甚至危及獄外的兒子。
這種極度的焦慮和恐懼,明顯影響了他的狀態。他變得更加沉默,勞動時偶爾會出錯,眼神中也時常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惶恐。這一切,都被暗中觀察的陶成文看在眼裏。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一天傍晚,放風時間結束,囚犯們列隊返回監舍。在狹窄的通道交錯而過的瞬間,陶成文極其迅速地塞了一張折疊起來的小紙條到黃國健手中,並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老黃,孫老板是真心賞識你。為你兒子想想。看看這個,想清楚了,下次勞動時給我答複。”
黃國健如同握著一塊燒紅的炭,幾乎要將紙條扔掉,但手指卻不聽使喚地將其緊緊攥住。回到狹小逼仄的牢房,趁同監舍的人不注意,他躲在被子裏,顫抖著打開紙條。上麵沒有落款,隻有一行打印的冷冰冰的字:
“新城東路,陽光實驗小學,三年級二班,黃小磊。孩子很可愛。”
轟隆!
黃國健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陽光實驗小學,三年級二班,正是他兒子所在的班級和年級!他們竟然……竟然連這個都查得一清二楚!這已經不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精準無比的威脅!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從頭頂澆下,瞬間淹沒了他。他感到呼吸困難,心髒瘋狂地跳動,幾乎要衝破胸膛。他蜷縮在冰冷的床鋪上,用被子死死捂住嘴,才沒有失聲痛哭。淚水無聲地滑落,混合著絕望與憤怒。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拒絕?兒子可能會麵臨不可預測的危險。孫鵬飛那種人,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答應?他將再次成為罪惡的工具,背叛自己的良知,背叛對兒子的承諾,萬劫不複。
高牆之外,孫鵬飛正優雅地品著紅酒,規劃著他的商業帝國;高牆之內,黃國健在絕望的深淵邊緣掙紮。這條始於監獄陰影中的毒鏈,已經用它冰冷黏膩的觸須,牢牢纏住了這個渴望救贖的靈魂。而這一切,僅僅是開始。監獄這個特殊的社會熔爐,不僅未能徹底改造這些罪惡,反而在某種程度上,成了篩選、整合、甚至升級犯罪能力的溫床。它所造成的扭曲與創傷,不僅作用於牆內的個體,更如同潛伏的病毒,隨時準備著向牆外的社會擴散開去,引發更深、更廣的潰爛。
命運的齒輪,在陰影中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向著更黑暗的方向,不可逆轉地轉動著。黃國健的抉擇,不僅關乎他個人的命運,也將在無形中,影響著這場正在醞釀的、更大風暴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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