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章 白布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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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的黎明,是在一種黏稠而壓抑的靜默中到來的。夜色尚未完全褪去,天邊泛著一種病態的魚肚白,與市第一醫院走廊裏冰冷的白光混雜在一起,映照著一張張疲憊、惶恐或麻木的臉。icu那扇厚重的門,仿佛成了陰陽的界限,門內是與死神的最終角力,門外是活人被恐懼和等待緩慢淩遲的刑場。
張帥帥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在地上,胡子拉碴,眼窩深陷,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馬文平依舊像鐵塔般站在他身旁,沉默地傳遞著支撐的力量,但他緊握的雙拳和微微顫抖的腮幫,暴露了他內心同樣洶湧的波瀾。孫鵬飛不見了蹤影,據說是在動用最後的關係網,做著徒勞的掙紮。曹榮榮被注射了鎮靜劑,在附近的酒店房間裏昏睡,暫時逃離了這令人窒息的壓力。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平靜,那是暴風雨徹底降臨前,氣壓低到極致時的死寂。所有人都知道,結局近了。醫生昨夜那句“就是這幾天了”的判詞,像最終的喪鍾,回響在每個人的腦海裏。
鮑玉佳沒有出現在醫院,但她掌控著這裏的一切動向。每隔半小時,就會有一條匿名的信息發送到她的加密手機上,匯報危暐的生命體征數據和醫院內的人員情況。她像一位坐在幕後、手握絲線的操縱者,冷靜地觀察著舞台上演員們最後的表演。程俊傑的失控、硬盤數據的毀滅、調查組的立案、危暐的瀕死……這些變量在她的腦海中飛速計算、重組。危暐的死亡,將成為她重新整合局麵、切割風險的最佳契機。她已經開始起草一份聲明,以“戰友”和曾經商業夥伴的身份,表達對危暐逝去的哀悼,並“澄清”大家對他的資助純粹出於人道主義,對其過往“可能存在的”不當行為“毫不知情”。她在試圖搶奪話語的製高點,為接下來的風暴構築掩體。
然而,在那間純白的icu裏,危暐vcd)殘存的生命力,正以一種驚人的韌性,進行著最後的、無人知曉的燃燒。他的身體大部分機能已經停擺,意識長久地沉淪在無邊的黑暗裏,但在那意識的最深處,那片由頂尖技術和瀕死執念共同構築的奇異領域,卻異常活躍。
他感覺不到身體的痛苦,也聽不到儀器的鳴響。他“看”到的,是流動的、閃爍著微光的代碼和數據流。它們像星河,像瀑布,在他“眼前”奔湧、重組。那是他一生技藝的凝結,也是他罪孽與懺悔的載體。《懺悔錄:李強事件與技術濫用之我罪》的完整檔案,如同一枚結構無比精密的數字琥珀,被封存在一個由多重算法和生物特征密鑰共同鎖定的虛擬空間中。
那個以死亡為觸發條件的“地獄備份”,其核心機製並非簡單的定時發送。它更像一個複雜的邏輯陷阱,一個建立在危暐生命體征徹底消失、且連續特定時間內無任何活性驗證基礎上的“ dead an"s sitch ”死人開關)。它連接著他手腕上那個簡陋的、幾乎被醫護人員忽略的健康監測手環。手環每隔特定時間會向一個匿名的中繼服務器發送一個微弱的、加密的“存活信號”。一旦這個信號停止超過四十八小時,並且服務器端檢測到來自危暐預設的、需要他主動生物特征如指紋、特定腦波模式,這在他昏迷後已不可能)驗證的“延期指令”也未觸發,那麽,最終的執行程序就將啟動。
此刻,這個倒計時,已經無聲地走完了大半。那枚數字琥珀,正在虛擬的深淵中微微震顫,等待著破繭而出的最終指令。
上午九點十七分。
icu內的監護儀上,代表危暐心率的那條曲線,在經曆了一陣毫無規律的、垂死般的劇烈波動後,猛地拉成了一條筆直的、無情的水平線。
尖銳、綿長的警報聲,如同最終的喪鍾,瞬間刺破了走廊裏壓抑的寂靜。
張帥帥像被電擊般猛地從地上彈起,撲到觀察窗前。馬文平一步跨前,扶住了幾乎軟倒的他。
醫生和護士在裏麵進行著標準化的、但所有人都知道結局的最後搶救程序。電擊,注射強心劑……動作迅速而專業,卻透著一種程式化的冷漠。
幾分鍾後,主治醫生走了出來,摘下口罩,對著門外僅存的張帥帥和馬文平,以及不知何時又悄悄出現的、站在遠處角落的李曉,輕輕地、卻重若千鈞地搖了搖頭。
“我們盡力了。死亡時間,上午九點二十一分。”
一句話,塵埃落定。
張帥帥的身體晃了晃,最終還是沒有倒下。他靠在馬文平身上,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這眼淚,為危暐,也為他們所有人徹底逝去的過去和注定灰暗的未來。
馬文平緊緊扶著他,這個硬漢的眼圈也紅了,他仰起頭,死死盯著天花板,喉結劇烈地滾動著。
遠處的李曉,默默地流著淚,對著icu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很快,有醫護人員推著擔架車過來,準備進行後續處理。一張刺眼的白布,被緩緩拉起,覆蓋了那個曾經承載著天才、罪孽、痛苦和最後一絲掙紮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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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d,停轉了。
白布之下,掩蓋的不僅僅是一具枯槁的遺體,更是一個時代的終結,一個秘密黑洞的最終閉合他們以為),以及,一場更大風暴的正式啟幕。
消息像投擲入靜湖的巨石,激起的漣漪以驚人的速度向外擴散。
張帥帥用顫抖的手,在已經死寂許久的“崢嶸歲月”群裏,發送了簡短的幾個字:“vcd,走了。”
沒有回應。沒有任何人回應。仿佛所有人都瞬間從這個群裏消失了一般。這種集體的、默契的沉默,比任何哀悼或安慰都更令人心寒。這是一種徹底的、無聲的切割。
然而,在另一個更加隱秘的、隻有核心幾人鮑玉佳、孫鵬飛、甚至包括暫時失聯的陶成文和魏超)的小圈子裏,信息卻在飛速傳遞。
鮑玉佳幾乎是同步收到了消息。她看著屏幕上“目標已確認死亡”的字樣,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她拿起內部電話,平靜地吩咐助理:“按計劃,發布聲明。同時,啟動對程俊傑的‘隔離’程序。”
她所謂的“隔離”,意味著切斷與程俊傑的所有明麵聯係,清理可能存在的資金往來痕跡,並準備好一旦程俊傑被捕或開口,將其定義為“個人行為失控,與集團無關”的說辭。程俊傑這把沾血的刀,到了被丟棄的時候了。
孫鵬飛在某個秘密會麵地點收到了消息,他長長地歎了口氣,不知是解脫還是更深的憂慮。他對手下的人說:“準備一下,我們可能要‘配合’調查了。”他開始在腦海裏反複演練即將麵對調查組時的說辭,每一個字,每一個表情,都需要精心設計。
程俊傑在藏身處得知危暐死訊時,先是發出一陣近乎癲狂的大笑,隨即笑聲戛然而止,變成了巨大的恐慌。危暐死了,張帥帥知道是他幹的,鮑玉佳那個女人隨時可能賣掉他……他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裏的野獸,暴躁地來回走動,眼裏布滿了血絲。他抓起手機,瘋狂地撥打鮑玉佳的電話,得到的隻有冰冷的“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提示。他又嚐試聯係孫鵬飛,同樣無人接聽。他被徹底拋棄了。
“媽的!都想讓我死?沒那麽容易!”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和絕望,開始瘋狂地收拾東西,準備立刻逃離福州,甚至逃離國境。
而曹榮榮在酒店房間裏被電話驚醒,得知危暐死訊後,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然後徹底崩潰,嚎啕大哭,語無倫次地念叨著“完了”、“都完了”。
梁露、付書雲、林奉超等相對邊緣的人,則是在各種小道消息和詭異的寂靜中,揣測著、恐懼著,等待著那不知會從哪個方向落下的鍘刀。
就在現實世界因為危暐的死亡而暗流洶湧、各自謀劃之際,在無人可見的虛擬層麵,那個由危暐設定的最終程序,正在冰冷而精確地執行著它的使命。
健康監測手環的信號,早已因他的死亡而徹底中斷。四十八小時的倒計時,在服務器端無聲地走到了盡頭。沒有收到任何延期指令。
加密數據包被激活。
複雜的多層加密被逐層解開,如同剝開一顆蘊含著驚人能量的核心。
預設的發送指令被觸發。
《懺悔錄:李強事件與技術濫用之我罪》的完整檔案,被分割成數個數據流,通過不同的、匿名的、難以追蹤的網絡節點,如同出膛的子彈,射向三個預設的目標郵箱:
李曉那個用來接收學校通知和家教信息的普通郵箱;
那位早已脫離是非、德高望重的技術界老友的工作郵箱;
以及,那個危暐憑借記憶和推測發出的、屬於某個紀律檢查委員會的公開工作郵箱。
發送狀態:成功。
整個過程,在瞬息之間完成,沒有留下任何可供常規技術追蹤的明顯痕跡。如同一滴墨水融入大海,無聲無息,卻注定要染黑大片的水域。
危暐,這台已經停止運轉的“vcd”,在他物理生命終結之後,完成了他最後的、也是最具殺傷力的“播放”。他將真相與罪證,打包投遞給了未來,投遞給了良知,投遞給了法律。
白布之下,掩蓋了肉體,卻釋放了靈魂的重量和真相的幽靈。
第六百七十五章,在死亡的寂靜與虛擬世界的驚雷中落幕。表麵的塵埃落定之下,是更深層混亂的開始。所有人都以為隨著危暐的死亡,秘密將被埋葬,卻不知道,他早已將墓誌銘,刻寫在了通往他們所有人命運的必經之路上。風暴,不再僅僅是在雲端醞釀,它的第一道閃電,已經劈入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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