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廟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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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落魄書生沈文軒,為赴京趕考夜宿荒山孤廟。夜半時分,一女鬼現身,以“壓床”邪術將其製住,逼迫他為自己梳頭三百次,聲稱完成後便放他生路。沈文軒心驚膽戰,依言而行,卻在第二百九十九梳時,於銅鏡中窺見女鬼猙獰腐爛的真容。最後一梳,並非終結,而是索命的開端。絕境之下,沈文軒憑借機智與往昔聽聞的傳聞,與這怨念深重的廟鬼展開一場心智與膽量的較量,試圖在必死之局中,尋得一線渺茫生機。
正文
人生際遇,有時真如這山間歧路,分明前一刻還想著“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轉瞬之間,便可能墜入幽暗冰冷的深淵,前程盡墨,甚至性命堪憂。我,沈文軒,一個家道中落的寒門書生,此刻便深切地體會到了這一點。
為了那渺茫的功名,我變賣了家中僅剩的薄田,辭別老母,背上簡陋的書笈,踏上了前往京城的千裏征途。盤纏有限,不敢多耗,隻得揀那荒僻小徑行走,以期縮短日程。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一場不期而至的秋雨將我困在半山腰,泥濘濕滑,待到雨勢稍歇,天色已徹底昏沉下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夜風裹挾著寒意,吹得我單薄的衣衫緊貼皮肉,瑟瑟發抖。
抬眼望去,暮色四合,山林影影綽綽,如同蟄伏的巨獸。正惶急間,忽見前方山坳處,隱約露出一角飛簷,雖破敗,在這荒郊野外,已是唯一的指望。我心中一喜,也顧不得許多,深一腳淺一腳地趕了過去。
近前才看清,那是一座早已荒廢的古廟。廟門歪斜,漆皮剝落,露出裏麵朽壞的木質。門楣上那塊匾額斜掛著,布滿蛛網塵埃,勉強能辨出“山神廟”三個字。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木門,一股混合著黴味、塵土和草木腐爛氣息的陰風撲麵而來,激得我連打幾個寒噤。
廟內更是破敗不堪。神像泥塑金身早已斑駁脫落,露出裏麵黑黃的胎土,五官模糊,唯有一雙空洞的眼睛似在俯視著闖入的不速之客,平添幾分詭異。供桌傾頹,香爐翻倒,地麵積了厚厚一層灰,角落裏結著密密的蛛網。唯有神像前那片空地,似乎稍微幹淨些,許是過往行腳之人也曾在此暫歇。
我歎了口氣,雖是百般不願,但總好過露宿荒野,被虎狼叼了去。尋了些幹燥的茅草,在避風的神龕下鋪開,又從書笈裏取出僅剩的半個硬餅,就著水囊裏冰冷的山泉水,勉強果腹。夜色漸濃,廟外風聲嗚咽,如同怨婦低泣,偶爾夾雜幾聲不知名夜梟的啼叫,淒厲刺耳。我蜷縮在草堆裏,聽著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哪裏睡得著?隻得就著從破窗欞透進來的微弱月光,展開隨身攜帶的《論語》,低聲誦讀,既為驅寒,也為壯膽。
“……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字句雖熟,此刻念來,卻覺空洞無力。聖賢之道,真能抵禦這世間森然鬼氣麽?我不禁茫然。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皮漸漸沉重,書上的字跡變得模糊。就在這似睡非睡、將醒未醒之際,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寒之氣陡然籠罩全身,比那夜風更刺骨,直透骨髓。我想動彈,卻發現四肢百骸如同被無形的繩索捆縛,沉重僵硬,連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想呼喊,喉嚨裏卻像是塞了一團棉花,隻能發出細微的“嗬嗬”聲。
鬼壓床!
腦中瞬間閃過這個念頭,冷汗涔涔而下。我拚命掙紮,意識清醒無比,身體卻背叛了我,牢牢釘在原地。
然後,我感覺到一個“東西”貼了上來。
冰冷,柔軟,帶著一種陳舊的、如同古墓深處散發出的腐朽氣息。它無聲無息地覆在我身上,重量並不沉,卻帶著一種絕對的壓製,讓我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一隻冰冷的手,緩緩撫上我的臉頰,指尖的寒意幾乎要凍僵我的血液。
我驚恐地轉動眼珠,用盡全部力氣,也隻能瞥見一縷墨黑的長發,垂落在我的耳側。
一個聲音,貼得極近,就在我耳邊響起。那聲音縹緲空靈,卻又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幽怨,像是從極遠的水底傳來。
“公子……”
我渾身汗毛倒豎。
“莫要驚慌……妾身並無惡意,隻是……久不見生人,心中寂寞。”
它,不,是她。這女鬼的聲音繼續幽幽響起,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吐息,鑽進我的耳膜。
“妾身生前最愛這一頭青絲……隻可惜,無人再為妾身梳理。”
那冰冷的手指滑過我的鬢角,帶來一陣戰栗。
“公子……可否替妾身梳頭三百次?若然……便放你生路,絕無虛言。”
話音剛落,我感覺到那壓製身體的力量似乎鬆動了一絲,至少,我的手臂能夠微微活動了。同時,一把冰涼的、觸感細膩的東西,被塞入了我的手中。
我低頭,就著微光,看清了那竟是一把木梳。梳身呈暗紅色,像是浸過歲月的沉澱,梳齒細密,觸手溫潤,卻又透著一股子邪異的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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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拒絕嗎?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生死操於她手。除了順從,我還有第二條路可走嗎?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緊緊纏繞住我的心髒。我艱難地,幾乎是憑著本能,抬起那隻握著木梳的、顫抖不止的手,向著枕在我耳畔的那片墨發伸去。
指尖觸碰到那縷發絲,一種奇異的感覺瞬間傳來。並非想象中的幹枯粗糙,反而異常順滑、冰涼,如同上好的絲綢浸過了寒泉。隻是,那溫度低得不似活物,透過梳齒,寒意絲絲縷縷地滲入我的指骨。
我屏住呼吸,手腕僵硬地,梳下了第一下。
梳齒劃過發絲,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在這死寂的破廟裏,清晰得令人心悸。那女鬼似乎發出了一聲極輕極滿足的喟歎,貼在我耳側的冰冷軀體,也似乎放鬆了一分。
“繼續……”她幽幽催促,氣息吹拂著我的耳廓。
我不敢怠慢,更不敢停下,隻能一下,接著一下,機械地重複著梳頭的動作。每一梳下去,我都感覺自己的心跳漏掉一拍,仿佛梳的不是她的頭發,而是我自己所剩無幾的陽壽。
廟外,風聲似乎停了,連那惱人的蟲鳴梟啼也徹底消失。整個天地間,仿佛隻剩下我這單調而詭異的梳頭聲,以及女鬼那若有若無、冰冷的氣息。月光偏移,從破窗漏進更多清輝,恰好照亮了我身前一小片地方。
借著這光,我得以更清楚地看到手中的木梳,以及在我指間流淌的墨黑長發。那頭發極長,鋪散開來,幾乎覆蓋了我的半邊身體,黑得純粹,黑得深沉,仿佛能將月光都吸進去。梳子每一次梳理,都帶起一陣微不可察的寒霧。
我數著。
十下,二十下,五十下……
手臂開始酸麻,但恐懼讓我不敢有絲毫停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最初的極致驚恐過後,一種麻木的絕望漸漸彌漫開來。三百梳,聽起來漫長,但在這種境況下,時間仿佛被拉長,又被壓縮,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公子是趕考的書生?”女鬼忽然開口,聲音依舊飄忽,卻似乎多了點“人氣”。
我喉嚨發緊,勉強“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功名……嗬,功名……”她輕笑一聲,那笑聲裏滿是蒼涼和嘲弄,聽得我心頭一顫,“不過是鏡花水月,轉眼成空。妾身當年……也曾慕那才子風流……”
她的話語斷斷續續,如同夢囈。我不敢接話,隻是手下不停,梳頭的聲音規律地響著。
一百下,一百五十下……
她的敘述零碎而混亂,時而提及“紅袖添香”,時而怨恨“負心薄幸”,時而又哀歎“紅顏薄命”。從這些碎片中,我勉強拚湊出一個模糊的故事:一個或許曾頗有才情的女子,所托非人,遭遇情變,最終香消玉殞於此荒山野嶺,怨念不散,化為廟中厲鬼。
這故事老套得如同話本小說,但此刻親身經曆,卻隻感到徹骨的寒意。她的每一句哀怨,都像是從墳墓深處吹出的陰風,侵蝕著我本就脆弱的神經。
二百下,二百五十下……
越接近那約定的數字,我的心跳得越快,手臂的顫抖幾乎無法抑製。汗水早已浸濕了我的內衫,緊貼在皮膚上,冰冷黏膩。我不敢去想梳完三百下後會發生什麽。她真的會信守諾言,放我離開嗎?還是說,這本身就是一個貓捉老鼠的殘忍遊戲,目的隻是為了延長我這將死之人的恐懼?
希望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得隨時會熄滅。我隻能機械地數著,將全部心神寄托在那單調的數字上,仿佛那是通往生路的唯一階梯。
二百八十,二百八十一……
梳頭的聲音似乎變得更加清晰,每一次“沙沙”聲,都像是催命的符咒。女鬼也不再說話,廟內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我能感覺到,她貼在我背後的冰冷軀體,似乎微微繃緊了。那種無形的壓力,再次悄然增加。
二百九十,二百九十一……
我的呼吸粗重起來,牙齒不受控製地打顫。快了,就快結束了。生與死,即將見分曉。
二百九十五,二百九十六,二百九十七,二百九十八……
第二百九十九梳!
就在梳齒即將離開發梢的瞬間,我的動作因極致的緊張而略有遲滯。也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我的目光,無意中瞥向了神像前那麵傾倒在地、卻恰好反射著月光的破舊銅鏡。
銅鏡蒙塵,映像本就模糊。但這一刻,月光的角度似乎格外刁鑽,恰好照亮了鏡麵,也照亮了鏡中映出的、趴伏在我背後的那個“東西”!
那哪裏還是什麽墨發如瀑的女鬼?!
鏡中映出的,是一張高度腐爛的臉!皮膚青黑潰爛,眼窩深陷,露出黑洞洞的窟窿,幾縷黏連的頭發貼在朽爛的頭皮上。嘴唇早已不見,森白的牙齒裸露在外,形成一個極其猙獰可怖的表情。那空洞的眼窩,正“看”著我,帶著無盡的怨毒和一絲……計謀得逞的殘忍笑意!
“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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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致的恐懼瞬間衝垮了所有的心理防線,我喉嚨裏發出一聲不成調的抽氣,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凍結!
幾乎在同一時刻,那女鬼,不,那厲鬼,發出了尖銳刺耳、完全不似人聲的狂笑!
“嘻嘻……哈哈哈哈!”
她猛地抬起頭,那張腐爛的臉幾乎貼到我的後頸,冰冷的腐臭氣息噴湧而來。
“最後一下……”她的聲音變得嘶啞尖銳,如同鐵片刮擦,“該用你的命梳!”
我感覺到那柄一直握在手中、觸手溫潤的木梳,驟然變得滾燙,並且生出無數尖刺,狠狠紮入我的掌心!劇痛傳來!
掌心傳來的劇痛尖銳無比,如同被燒紅的鐵釘刺穿,但又帶著一種詭異的吸吮感,仿佛那木梳活了過來,正貪婪地吞噬我的血液與生機。與之相對的,是背後那徹骨的陰寒,幾乎要將我的魂魄都凍結。
鏡中那可怖的影像,女鬼刺耳的狂笑,掌心的灼痛與生命的流逝感……這一切交織成一張絕望的網,將我死死纏住。
我要死了!
就在這念頭升起的刹那,求生的本能卻像被逼到絕境的野獸,發出了最後的咆哮。不!不能就這麽死了!老母尚在堂前盼兒歸,功名未取,豈能殞命於此等汙穢之地!
電光石火間,一個模糊的記憶碎片閃過腦海——是幼時在鄉下,聽一位走街串巷的老說書人講起的誌怪傳聞。他說,厲鬼索命,多以幻術惑人,其力量根源往往係於某件“穢物”或某個“執念”,若能破其根本,或有一線生機。當時隻當是鄉野怪談,一笑置之,如今身處其境,方才信了!
穢物?執念?
木梳!是了,這把突然變得滾燙、吸食我生命的木梳,定然是關鍵!還有她那執念般的“梳頭”!
女鬼腐爛的手臂已經抬起,烏黑尖長的指甲帶著腥風,直插我的咽喉!那速度,快得超出常理!
躲是躲不開了!
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或許是瀕死前的爆發,我猛地將頭向後一仰,用後腦狠狠撞向那張緊貼在我腦後的腐爛鬼臉!同時,那隻未被木梳刺穿的左手,拚命向旁一抓!
“噗!”
後腦撞上的感覺軟膩而冰冷,像是撞進了一團腐爛的泥沼。女鬼發出一聲夾雜著痛楚和暴怒的尖嘯,插向我咽喉的利爪也因此緩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
我的左手,抓住了神像前那傾頹的供桌上,一個不知何時滾落在此、布滿灰塵的硬物——那是一個石頭雕刻的、原本用來插香的小香爐,入手沉甸甸,邊緣粗糙!
“邪祟!安敢害人!”
我嘶聲怒吼,與其說是嗬斥,不如說是給自己壯膽。幾乎是想也不想,憑著感覺,將全身力氣貫於左手,掄起那石質小香爐,狠狠砸向那緊握在我右掌、瘋狂吸食我生命的詭異木梳!
“哢嚓!”
一聲脆響,並非木料斷裂的聲音,反倒像是某種琉璃或是骨頭破碎的聲響!那滾燙的木梳猛地一震,上麵閃爍起一層幽綠的光芒,隨即黯淡下去。紮入我掌心的“尖刺”感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撕裂的劇痛,溫熱的血液湧了出來。
“啊——!!!”
背後的女鬼發出了遠比剛才淒厲百倍的慘叫,那聲音充滿了痛苦與難以置信。她覆在我身上的冰冷軀體劇烈地顫抖起來,那股壓製我的無形力量瞬間大減!
好機會!
我猛地向前一撲,一個懶驢打滾,不顧形象地脫離了她的壓製範圍,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顧不上渾身散架般的疼痛,我立刻翻身,背靠牆壁,右手緊緊攥住流血不止的掌心,左手仍死死抓著那個救了我一命的石香爐,驚魂未定地望向方才我所處的位置。
月光下,那女鬼……不,那團人形的怨氣,正蜷縮在地上,痛苦地翻滾。她的形態變得極不穩定,時而顯現那墨發白衣的幻影,時而暴露那腐爛猙獰的真容。那把暗紅色的木梳掉落在她身旁,梳身上赫然出現了一道清晰的裂紋,一絲絲黑氣正從中不斷逸散出來。
她抬起頭,那雙空洞腐爛的眼窩死死地“盯”著我,充滿了滔天的怨毒和恨意。
“你……你竟敢毀我寄魂之物!”她的聲音嘶啞破碎,再無之前的空靈,隻剩下純粹的惡毒,“我要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廟內的溫度驟然降得更低,牆壁上、地麵上,甚至開始凝結出淡淡的黑色霜花。陰風呼嘯著從破門破窗灌入,卷起地上的灰塵枯草,如同群魔亂舞。她周身黑氣大盛,身形開始膨脹,扭曲,散發出比之前強烈十倍的凶煞之氣!
我心中駭然,毀了她寄魂的木梳,竟隻是激怒了她,並未將其徹底消滅?
四、 搏生機
眼看那團膨脹扭曲的黑氣攜帶著刺骨的怨毒與冰寒,如同決堤的汙濁浪潮般向我湧來,所過之處,連空氣都發出被凍結的“滋滋”聲。我背靠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左手緊握的石香爐是我唯一能稱之為“武器”的東西,但在這種非人的力量麵前,顯得如此可笑和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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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極致的恐懼之後,反而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冷靜。毀了木梳隻是破了她一部分依憑,並未傷其根本。這厲鬼怨念深重,盤踞此地不知多少年月,豈是那麽容易對付的?
不!一定有弱點!那說書人還說過,鬼物懼陽剛,懼正氣,懼……神隻?哪怕是被遺棄的神隻!
我的目光猛地投向那尊泥胎剝落、麵目模糊的山神像!它雖破敗,雖被遺忘,但終究曾受香火,享供奉,代表著一方水土的“正”與“序”!這廟宇再破,也是它的道場!
那女鬼化作的黑氣已撲至近前,腥臭撲鼻,一隻由純粹怨念凝聚而成的、布滿痛苦人臉的黑色巨爪,當頭抓下!這一下若是抓實,恐怕我的頭顱會像西瓜一樣爆開!
“山神爺助我!”
生死關頭,我也顧不得什麽子不語怪力亂神,更顧不得這神像是否還有靈驗,隻能死馬當活馬醫!我發出一聲近乎絕望的呐喊,不是向著那女鬼,而是向著那沉默的神像!同時,我將全身力氣,連同求生的所有渴望,都灌注到左手,不是砸向那鬼爪,而是用盡平生力氣,將手中沉重的石質小香爐,狠狠擲向那山神像的方向!
是砸向神像?不!是砸向神像前那片空地,那曾經承載香火、匯聚信仰的地方!
“砰!”
石香爐砸在神像基座前的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碎裂成幾塊。這一擲,毫無章法,更像是窮途末路下的徒勞掙紮。
然而,異變陡生!
就在石香爐碎裂的瞬間,那一直沉寂的、泥胎斑駁的山神像,那雙空洞模糊的眼睛裏,似乎極其微弱地閃過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毫光!與此同時,神像周身那積攢了不知多少年的厚厚灰塵,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震蕩,簌簌而下!
更重要的是,我感覺到腳下這片廟宇的土地,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仿佛沉睡已久的存在,被這蘊含著求生信念、以及那破碎香爐所象征的、最後一點與“祭祀”相關的舉動,短暫地驚醒了一絲!
就是這一絲!
那即將抓到我麵門的怨念鬼爪,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但堅韌無比的牆壁,猛地一滯!黑氣翻湧,發出“嗤嗤”的灼燒聲,仿佛被投入烈火的冰雪,迅速消融了一部分!女鬼發出一聲混雜著痛苦和驚懼的尖叫,那膨脹的黑氣如同被針刺破的氣球,驟然收縮回縮,重新凝聚成那具腐爛不穩的形體,踉蹌著向後飄退,驚疑不定地“看”著那尊山神像。
她怕!她果然還是懼怕這廟宇中殘留的、哪怕隻有一絲一毫的“正”氣!
我抓住了這轉瞬即逝的機會!趁著女鬼受挫、心神震蕩的刹那,我猛地從地上彈起,顧不上右掌鑽心的疼痛和滿身的狼狽,像一支離弦的箭,用盡吃奶的力氣衝向那扇歪斜的廟門!
身後,傳來女鬼憤怒到極點的尖嘯:“想跑?!留下命來!”
陰風再起,比之前更加狂暴,試圖拉扯我的腳步。冰冷的怨念如同觸手,纏繞我的腳踝。但我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衝出去!離開這座鬼廟!
“砰!”
我用肩膀狠狠撞開了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破門,木屑紛飛中,我一個趔趄摔了出去,重重跌倒在廟外的泥濘地麵上。冰冷的雨水和泥漿瞬間包裹了我,但我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感——我出來了!
我不敢回頭,連滾帶爬地向前狂奔,身後破廟如同張著黑色大口的巨獸,裏麵傳出女鬼不甘到極致的厲嚎和詛咒,聲聲泣血,句句剜心:
“沈文軒——!我記住你了!你毀我道基,此仇不共戴天!縱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必會找到你!吸幹你的陽氣,將你的魂魄永鎮於此,日夜折磨——!!”
那聲音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追隨著我,即便我拚了命地跑出很遠,依舊在我耳邊縈繞不散。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雙腿如同灌了鉛,肺葉如同風箱般嘶啞疼痛,再也邁不動一步,才一頭栽倒在一棵虯結的古樹下。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黎明將至。
雨水混合著汗水、泥漿和我右掌不斷滲出的鮮血,讓我看起來如同從地獄爬出的惡鬼。我癱軟在泥濘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髒狂跳得幾乎要衝破胸膛。回頭望去,那座荒廟早已隱沒在朦朧的晨霧和山林深處,看不真切,但它散發出的陰森氣息,仿佛依舊籠罩著我。
女鬼那惡毒的詛咒,言猶在耳,每一個字都像冰錐,刺入我的骨髓。“我記住你了……縱使你逃到天涯海角……” 這不是結束,我知道。我毀了她寄魂的木梳,或許重創了她,但顯然未能將其徹底消滅。她就像一條受傷的毒蛇,潛伏在暗處,隨時可能再度竄出,給予我致命一擊。
右掌的傷口傳來陣陣刺痛,我抬起手,就著微弱的晨光查看。掌心被木梳刺破的地方,皮肉翻卷,顏色泛著一種不祥的青黑,流出的血液也帶著暗紫色,仿佛中了某種陰毒。簡單的包紮恐怕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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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掙紮著坐起身,靠著樹幹,從破爛的衣衫上撕下布條,忍痛將傷口緊緊纏住。書笈早已在逃亡中失落,連同裏麵那些承載著我功名夢想的書籍文章。盤纏也所剩無幾。
前路漫漫,京城尚遠,而我不僅身無長物,重傷在身,更被一個怨念深重的厲鬼標記、追殺。功名?此刻想來,竟是如此的遙遠和不切實際。
陽光艱難地穿透濃密的林葉和晨霧,灑下斑駁的光點,卻絲毫無法帶來暖意。我望著那逐漸亮起的天空,心中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隻有無盡的疲憊、後怕,以及深不見底的茫然。
那夜廟中的經曆,如同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銅鏡裏那張腐爛的臉,木梳吸食生命的灼痛,女鬼淒厲的詛咒……每一個細節都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恐怕此生難忘。
我活下來了,是的。但代價是什麽?我摸了摸懷中,僅剩的幾枚銅錢冰涼。看了看受傷的、纏繞著肮髒布條的手。感受著那如影隨形、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
山風穿過林隙,發出嗚咽般的聲音。我猛地一顫,驚惶四顧,總覺得那女鬼就藏在某片陰影之後,用那雙空洞腐爛的眼窩,死死地盯著我。
餘生,恐怕都將籠罩在這荒山古廟的鬼影之下,不得安寧了。
我扶著樹幹,艱難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繼續向著未知的前路走去。每一步,都沉重無比。背後的山林深處,仿佛永遠回蕩著那一聲幽怨而惡毒的——“沈文軒——”
我拖著灌了鉛的雙腿,在泥濘崎嶇的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每一聲鳥鳴,每一陣風吹過樹葉的沙沙響,都讓我如同驚弓之鳥,猛地回頭,總覺得那腐爛的鬼影就綴在身後不遠處,用那雙空洞的眼窩死死盯著我。
右掌的傷口陣陣抽痛,被雨水和汗水一浸,更是火辣辣地疼。纏著的布條早已被血和泥汙浸透,呈現出一種不祥的黑褐色。我能感覺到,那不僅僅是皮肉傷,一股陰寒的氣息正順著傷口往胳膊裏鑽,整條右臂都開始變得麻木、沉重。
失血、寒冷、恐懼,還有那股侵入體內的陰氣,都在迅速消耗著我本就不多的體力。視線開始模糊,頭腦昏沉,隻想就此躺倒,再也不起來。
不行!不能倒下! 心底一個聲音在呐喊。倒在這裏,不是凍死餓死,就是被那循跡追來的廟鬼收了魂魄!我想起家中倚門望兒歸的老母,那渾濁眼中唯一的期盼。我若死在這裏,她該如何活下去?
求生的欲望壓倒了疲憊。我咬緊牙關,幾乎是用爬的,掙紮著挪到一塊略微凸起的岩石下,這裏至少能稍微遮擋一下冰冷的雨絲。我癱坐在泥水裏,背靠冰冷的岩石,大口喘息。
必須處理傷口!這念頭無比清晰。我顫抖著解開那髒汙的布條,借著微弱的天光查看。掌心的傷口皮肉外翻,邊緣已經發黑,流出的血液不再是鮮紅,而是粘稠的暗紫色,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如同墓穴泥土般的腥腐氣。
果然是陰毒!
我撕下內衫唯一還算幹淨的裏襯,又忍著惡心,摸索著在岩石縫隙間找到幾株常見的、略帶止血消炎功效的車前草,塞進嘴裏胡亂嚼爛,連同那點可憐的唾液,一起敷在傷口上,再用布條重新緊緊纏住。做完這一切,幾乎耗盡了所有力氣。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微弱、仿佛幻覺般的鈴鐺聲,伴隨著踩踏泥水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有人?!
我心中猛地一緊,是希望,更是警惕。這荒山野嶺,尋常人怎會在此刻出現?難道是那廟鬼幻化?
我屏住呼吸,死死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左手下意識地摸向身邊一塊棱角尖銳的石塊。
霧氣繚繞的林間小徑上,漸漸顯現出一個佝僂的身影。那是一個穿著破舊僧袍的老和尚,須發皆白,滿臉皺紋如同風幹的橘皮,身形瘦小,背著一個比他還大的、滿是補丁的布袋,步履卻異常穩健。他手中持著一根竹杖,杖頭掛著一個古舊的銅鈴,隨著他的行走,發出清脆卻並不響亮的叮當聲。
他看到我,渾濁的老眼裏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加快步伐走了過來。
“阿彌陀佛。”老和尚宣了一聲佛號,聲音蒼老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平和,“施主,何以落得如此境地?”
他蹲下身,目光落在我重新包紮過卻依舊滲著黑血的右手上,眉頭微微蹙起。“好重的陰煞之氣。”
我緊繃的心弦略微一鬆,不是那女鬼。但這老和尚……他能看出我手上的傷是陰煞所致?
“大師……救命!”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嘶啞幹澀,帶著哭腔,“昨夜……前麵那座荒廟……有、有鬼!”
我語無倫次,將昨夜恐怖的經曆斷斷續續說了出來,說到那銅鏡中的腐臉,那吸血的木梳,那惡毒的詛咒,依舊忍不住渾身發抖。
老和尚靜靜地聽著,臉上並無太多驚訝之色,隻是偶爾看向我掌心的目光更加凝重。待我說完,他長歎一聲:“孽障,果然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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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知道那廟鬼?”我急問。
“略有耳聞。”老和尚微微頷首,“此山舊稱‘斷腸嶺’,數十年前,曾有一癡情女子在此地被負心書生所騙,最終懸梁自盡於那山神廟中。怨念不散,化為厲鬼,盤踞廟內,專害過往書生,吸其陽氣,增其怨力。老衲雲遊至此,便是感應到此地煞氣衝天,特來查看,不想施主已遭其毒手。”
他解開我手上的布條,查看傷口,又用手指沾了點那暗紫色的血液,在鼻尖嗅了嗅,搖頭道:“陰毒已侵入經脈,尋常藥石難醫。若非施主昨日以石香爐驚動殘存山神氣息,暫阻其凶焰,又身負些許文氣指讀書人的正氣)護體,恐怕此刻早已……”
後麵的話他沒說,但我明白。我一陣後怕。
“求大師救我!”我掙紮著想跪下。
老和尚扶住我,從他那巨大的布袋裏摸索著,取出一個粗陶小瓶,倒出些灰白色的藥粉,灑在我的傷口上。藥粉觸體,帶來一陣清涼,那火燒火燎的刺痛感頓時減輕了不少,傷口處絲絲縷縷溢出的黑氣也似乎淡了一些。
“此藥隻能暫時壓製陰毒,延緩其蔓延,治標不治本。”老和尚沉聲道,“若要根除,需化解那廟鬼的怨念,或……將其徹底鎮壓。”
他看著我,目光深邃:“施主,你既已卷入此劫,便是因果。那廟鬼已記住你的姓名氣息,天涯海角,恐難擺脫。唯有直麵,或有一線生機。”
直麵?我想到那腐臉鬼爪,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如何……如何直麵?”
“解鈴還須係鈴人。”老和尚望向荒廟的方向,“需知其怨念根源,了其執念。或,在其最虛弱之時,以雷霆手段,毀其根基。”
最虛弱之時?我心中一動:“大師,我昨夜毀了她那木梳,她似乎受損不輕……”
“寄魂之物被毀,確能重創於它,使其力量大減,尤其是白日,陽氣旺盛,更是它蟄伏之時。”老和尚點頭,“但若不趁此機會將其根源鏟除,待其吸收此地陰氣,慢慢恢複,日後必將更加凶戾,施主也再無寧日。”
他頓了頓,看著我蒼白的臉:“施主可敢與老衲,再入那廟一趟?趁它病,要它命!”
再入那鬼廟?!我頭皮一陣發麻,昨夜逃出生天的經曆猶在眼前,那恐怖的景象如同夢魘。還要回去?
可是,老和尚的話如同重錘敲在我心上。“天涯海角,恐難擺脫”、“日後必將更加凶戾”……逃避,真的有用嗎?這陰毒如跗骨之蛆,這詛咒如影隨形,我還能有將來嗎?
看著老和尚平靜而堅定的眼神,感受著右掌傷口在藥力下傳來的微弱暖意,一股混雜著絕望、不甘和最後一絲勇氣的情緒湧上心頭。橫豎可能都是一死,不如搏一把!
我深吸一口冰涼的空氣,壓下心中的恐懼,重重地點了頭:“我去!”
再臨鬼廟
在老和尚的攙扶下,我吃了點他給的幹糧,恢複了些許體力。陽光逐漸驅散晨霧,林間的光線明亮起來,這讓我多少有了點安全感。
我們沿著我昨夜逃亡的路線返回。越是接近那荒廟,周圍的空氣似乎就越發陰冷,陽光也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削弱,變得黯淡。鳥獸蟲鳴絕跡,一片死寂。
再次站在那歪斜的廟門前,看著裏麵熟悉的破敗景象,昨夜的恐懼如同潮水般再次將我淹沒。神像依舊斑駁,供桌依舊傾頹,地上還有我掙紮翻滾的痕跡,以及……那幾塊碎裂的石頭香爐碎片。
廟內光線昏暗,與外麵的白日形成鮮明對比,仿佛有一層無形的薄膜將陽光隔絕在外。
老和尚站在門前,神情肅穆,他取下杖頭的銅鈴,握在手中,另一隻手則從布袋裏拿出了一串烏黑發亮的念珠。
“跟緊我,無論看到什麽,聽到什麽,勿要回頭,勿要應答。”老和尚低聲囑咐,語氣不容置疑。
我緊緊跟在他身後,左手下意識地攥住了胸前一枚母親為我求來的、早已褪色的平安符。
踏入廟門的瞬間,一股比昨夜更加濃鬱、更加沉滯的陰寒之氣瞬間包裹了我們。溫度驟降,嗬氣成霜。明明是大白天,廟內卻如同冰窖。
老和尚手中的銅鈴無風自動,發出“叮”的一聲清脆鳴響,聲音不大,卻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蕩開了那沉滯的陰氣。
我們一步步向廟內走去。目光掃過神龕下那片我昨夜棲身的茅草堆,似乎還能看到那女鬼趴伏在我背後的輪廓。
突然,一陣若有若無的啜泣聲,從神像後方傳來。那聲音哀婉淒切,令人聞之心酸。
“公子……妾身好痛……那木梳是郎君予我的信物……你為何要毀它……”是那女鬼的聲音,恢複了最初的空靈幽怨,帶著無盡的委屈。
我心頭一緊,幾乎要下意識地開口。老和尚猛地回頭,嚴厲地瞪了我一眼,同時手中念珠撚動,口中低誦我聽不懂的經文。
啜泣聲戛然而止,轉而變成一聲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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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內的光線更加暗淡,陰影開始蠕動,仿佛活了過來。在我們前方,那尊山神像的陰影裏,一團模糊的黑影開始凝聚,漸漸顯現出人形——依舊是那墨發白衣的背影,坐在一個憑空出現的繡墩上,仿佛正在對鏡梳妝。隻是,那背影微微顫抖,周身繚繞的黑氣遠不如昨夜濃烈,顯得有些渙散。
“老禿驢,多管閑事!”女鬼的聲音變得尖利,充滿了怨恨,“還有你,沈文軒!毀我法寶,傷我魂魄,今日定叫你們有來無回!”
她猛地轉過身!
這一次,不再是鏡中驚鴻一瞥的腐臉,而是完完全全、真真切切地呈現在我們麵前!
半邊臉尚且保留著生前的清秀,另外半邊卻已徹底腐爛,蛆蟲在眼窩和臉頰的爛肉中蠕動,森白的頜骨裸露著。
她伸出烏黑尖長的指甲,指向我們,濃鬱的怨氣如同實質的黑色浪潮,向我們洶湧撲來!
“阿彌陀佛!”老和尚高宣佛號,聲如洪鍾,在這狹小的廟宇內回蕩。他不再猶豫,將手中銅鈴猛地搖動!
“叮鈴鈴——!”
清脆急促的鈴聲響徹廟宇,音波如同無形的漣漪擴散開來。那撲來的黑色怨氣遇到音波,如同沸湯潑雪,發出“嗤嗤”的聲響,迅速消融退散。女鬼發出一聲痛楚的尖叫,身影一陣晃動,變得更加模糊。
老和尚踏步上前,手中念珠甩出,那烏黑的念珠在空中仿佛活了過來,顆顆綻放出柔和的淡金色光芒,如同一條靈蛇,向那女鬼纏繞而去!
“佛法無邊,回頭是岸!苦海沉淪,何不早登極樂!”老和尚厲聲喝道,每一個字都帶著沛然莫禦的力量。
念珠形成的金光圈子將女鬼牢牢套住,金光灼燒著她的魂體,發出“滋滋”的聲響,黑氣不斷蒸騰。女鬼在金光中瘋狂掙紮,發出淒厲無比的慘嚎,那聲音已完全不似人聲,充滿了痛苦和暴戾。
“極樂?哈哈哈……”她狂笑著,腐爛的臉上扭曲出極致的怨毒,“我被負心人拋棄,含冤而死之時,佛在何處?天道在何處?!我恨!我恨所有的讀書人!恨所有的負心漢!我要你們死!要你們統統陪我下地獄!”
她的怨念如同火山爆發,原本被念珠金光壓製的身形再次膨脹,黑氣洶湧,竟隱隱有衝破金光束縛的趨勢!那被金光灼燒消散的黑氣中,仿佛顯現出無數張痛苦扭曲的人臉,都是曾被她害死的書生怨魂!
老和尚臉色一白,顯然沒想到這廟鬼怨念如此深重,在受創之下仍有如此力量。他加緊催動念珠,金光更盛,但額角已滲出細密汗珠,顯然支撐得極為吃力。
我知道,不能再等了!老和尚需要時間,需要幹擾這女鬼!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尊山神像,以及神像前碎裂的香爐。昨夜,是那破碎的香爐和我的呼喊,引動了一絲殘存的神力。
執念……根源……
我猛地想起老和尚之前的話,以及女鬼零碎的囈語。負心書生……信物……木梳已毀,但她的恨,她的怨,根源在於那場情殤,在於那個“負心人”!
一個大膽的念頭閃過腦海。我深吸一口氣,壓下恐懼,向前一步,用盡全身力氣,對著那在金光中掙紮嘶吼的女鬼大聲喊道:
“那位姑娘!你口口聲聲說被負心人所害,可知那負你之人,後來如何了?!”
我的聲音在誦經聲和鬼嚎聲中顯得異常突兀。老和尚詫異地瞥了我一眼,但沒有阻止。
那女鬼的掙紮微微一滯,腐爛的獨眼猛地盯向我,充滿了刻骨的恨意:“他?他拿著騙我的錢財,上京趕考,高中榜眼,娶了高門貴女,享盡榮華富貴!而我……我卻在這荒山野廟,化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天道不公!不公!!”
她的聲音淒厲,帶著無盡的委屈和不甘。
“你怎知他享盡榮華?”我抓住她話語中的關鍵,疾聲追問,“你親眼所見?還是道聽途說?你在此地盤踞數十年,可曾想過,世事變遷,滄海桑田?那負你之人,或許早已遭了報應!或許他考場舞弊,已被革去功名,抄家流放!或許他官場傾軋,已身敗名裂,死於非命!或許他疾病纏身,妻離子散,晚年淒慘!”
我一邊說,一邊緊緊盯著她的反應。這些都是我的猜測,但此刻必須說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你被困於此地,隻因一口怨氣不散,隻執著於當年之恨,卻不見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你害死那麽多無辜書生,與那負心之人又有何異?你的怨,你的恨,不僅鎖住了那些枉死之人,更鎖住了你自己!讓你永世不得超生,永遠沉浸在這無邊的痛苦和仇恨之中!”
“你胡說!你騙我!”女鬼尖叫,但聲音裏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和茫然。周身的黑氣翻湧得不那麽劇烈了。
“是不是胡說,你心中難道沒有一絲感應嗎?”我趁熱打鐵,語氣放緩,帶著一絲引導,“放下吧,姑娘。放下對他的恨,也放下對世人的怨。不是為了寬恕他,而是為了放過你自己!唯有放下,才能掙脫這怨念的枷鎖,才能有機會看到真正的因果,才能……獲得真正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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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完這番話,感覺渾身力氣都被抽空。這些話,一半是基於情理的推測,一半是絕望下的急智,是否有用,我毫無把握。
廟內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隻有老和尚低沉的誦經聲和銅鈴細微的嗡鳴。
那女鬼停止了掙紮,呆呆地站在那裏,金光依舊纏繞著她,但她似乎不再抗拒。腐爛與清秀交織的臉上,表情變幻不定,時而猙獰時而悲戚,時而茫然。
許久,許久。
一滴渾濁的、如同血淚般的液體,從她那尚未腐爛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發出“嗤”的輕響,化作一縷青煙。
她周身的滔天怨氣,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那濃稠如墨的黑氣漸漸變得稀薄、透明。她那腐爛的身軀,也開始如同風化的沙雕,一點點剝落、消散。
“……安寧……”她喃喃自語,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卻不再充滿怨恨,隻剩下無盡的疲憊和一絲……解脫。
“我……好累……”
隨著這最後一聲歎息,她的身影徹底化作點點微光,如同螢火蟲般,在昏暗的廟宇中盤旋了片刻,最終消散於無形。
那纏繞著她的念珠金光也隨之收斂,落回老和尚手中。
廟內那沉滯陰寒的氣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一束明亮的陽光,終於毫無阻礙地透過破舊的窗欞,照射進來,恰好落在之前女鬼消散的地方,灰塵在光柱中飛舞。
結束了。
我雙腿一軟,癱坐在地,大口喘著氣,這才發現自己的內衫早已被冷汗徹底浸透。
老和尚走到我身邊,臉上帶著一絲複雜的神色,有欣慰,也有感慨。
“阿彌陀佛。施主臨危不亂,以言語直指其怨念核心,助其放下執念,自我消散,此乃大善,亦是她的造化。若非如此,老衲縱能將其鎮壓,也必付出極大代價,且難保其怨念不會在他處重生。”
他看著我右手的傷口:“如今怨念根源已消,你掌心的陰毒,回去後以糯米、艾草輔以陽氣旺盛之中藥外敷內服,假以時日,當可拔除。”
我看著陽光下恢複平靜的廟宇,心中百感交集。恐懼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與空虛
我活下來了。真正地活下來了。
但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永遠改變了。掌心的傷疤會愈合,心頭的陰影或許也會隨時間淡去,但那夜鏡中的腐臉,那生死一線的掙紮,那與怨靈對峙的恐懼,以及最後那怨靈消散前疲憊的低語……這一切,都將成為我生命中無法磨滅的烙印。
我辭別了老和尚,他還要在此誦經幾日,超度那些被女鬼害死的書生亡魂。
獨自走在下山的路上,陽光溫暖,山風清爽。我回頭,最後望了一眼那座掩映在綠樹叢中的荒廟輪廓。
它依舊立在那裏,但我知道,裏麵的“東西”已經不見了。
隻是,世間廟宇萬千,荒山野嶺無數,誰又知道,那昏暗的角落裏,是否還藏著另一個“廟鬼”?那看似平靜的人心深處,是否也盤踞著不為人知的執念與怨憎?
我摸了摸依舊隱隱作痛的掌心,緊了緊背上空空如也的書笈,轉身,邁著依舊有些虛浮,卻堅定了幾分的步伐,向著山下,向著或許依舊坎坷,但至少暫時脫離了鬼蜮的前路走去。
功名之路,還需前行。隻是此刻的我,已與昨日那個隻知聖賢書的書生,截然不同了。
山風吹過,帶來遠處集市隱約的喧鬧聲,那是人間的氣息。
而我身後的深山裏,那座古廟靜默無聲,唯有風穿過破洞,發出如同歎息般的嗚咽。
或許,那並非歎息,隻是一種……歸於永恒的寂靜。
本章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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