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爆身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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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介
    那年暴雨衝垮後山的孤墳,露出一具鮮紅如血的蛇棺。
    村裏的老人跪地哭喊:“完了,鎮山的東西現世了!”
    當夜,全村所有的狗齊吠不止,朝著後山的方向瘋狂刨地。
    我偷偷跟去,看見群狗圍著一口破棺,棺中伸出一隻慘白的手,輕輕招了招。
    第二天,那些狗主人都離奇暴斃,屍體幹癟如同風幹臘肉。
    而我脖頸上,莫名出現了一圈紫黑手印。
    正文
    我至今還記得,那場下了整整七天七夜的暴雨,像是要把天都下漏了。雨水裹挾著黃泥,從我們村後的老鴉山上奔騰而下,渾濁的山洪咆哮著,衝垮了田埂,淹沒了低窪處的菜地。等到第八天頭上,雨勢稍歇,滿目瘡痍中,傳來一個更駭人的消息——後山那片年代久遠、連村裏最老的老人都說不清來曆的亂葬崗,讓山洪撕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口子,埋在最深處的一座孤墳,徹底塌了。
    消息是早起去查看災情的村支書帶回來的,他連滾帶爬地跑回村,臉白得像剛從麵缸裏撈出來,嘴唇哆嗦著,話都說不利索:“墳……墳塌了!裏頭……裏頭有口棺材!紅的!像血一樣紅!”
    我們村藏在大山褶皺裏,平日裏最大的新聞就是誰家丟了一隻雞,哪戶吵了架,這等聳人聽聞的事,立刻像滾油鍋裏潑進一瓢冷水,炸開了。人們顧不上收拾家裏的泥濘,互相招呼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後山湧去。我也混在人群裏,心裏揣著一種混合了恐懼和按捺不住的好奇。
    塌陷的地方在亂葬崗的斜坡上,像一個醜陋的傷疤。泥土、碎石和斷裂的樹根狼藉地攤開,露出深處那口棺材的一角。那紅色,觸目驚心!絕非尋常朱漆,那是一種極其濃稠、極其暗沉的殷紅,仿佛是用無數歲月的血浸染、凝固而成,雨水衝刷過,顏色非但不減,反而在陰沉天光下泛著一種濕漉漉的、不祥的光澤。棺木的材質也看不出來,非木非石,倒像是某種巨大生物的骨骼,透著陰森的寒氣。
    人群嗡地一下議論開來,膽小的已經開始往後縮。這時,九十多歲的七叔公被人攙扶著,顫巍巍地擠到前麵。他是村裏輩分最高的人,牙齒都快掉光了,臉上褶子深得能夾死蒼蠅。他眯著昏花的老眼,隻朝那口紅棺瞥了一下,幹瘦的身子猛地一抖,“噗通”一聲就跪在了泥水裏,枯槁的手拍打著地麵,放聲嚎哭起來,那哭聲嘶啞絕望:
    “完了!完了啊!鎮山的……鎮山的東西現世了!大禍要臨頭了!祖宗們呐……”
    “鎮山的東西?”有人急忙去扶他,連聲追問,“七叔公,啥鎮山的東西?您老說清楚啊!”
    可七叔公像是瞬間被抽走了魂,隻是反複哭嚎那幾句,渾濁的老淚淌了滿臉,任誰問也不再解釋,隻是渾身篩糠般抖著,眼睛死死盯著那口紅棺,仿佛那裏麵藏著能吞噬一切的妖魔。他這反應,比任何具體的言語都更讓人心驚肉跳。一股無形的寒意,順著每個人的脊梁骨往上爬。最終,沒人敢再上前,村支書吆喝著,讓大家先把七叔公抬回去,又招呼幾個膽大的後生,弄些樹枝爛草,暫時把那塌陷的坑洞和露出的紅棺虛掩起來,說是等天晴透了再想辦法。
    人們心事重重地散了,回村的路上,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關於那口紅棺和七叔公含糊哭喊的“鎮山之物”,各種猜測在私下裏悄然流傳,都指向村裏代代相傳、卻又語焉不詳的那些山精鬼怪的傳說。
    誰都沒想到,第一波詭異,在當天夜裏就降臨了。
    那晚沒有月亮,天黑得像扣了一口鍋。我剛迷迷糊糊睡著,就被一陣淒厲瘋狂的狗吠聲驚醒。不是一家兩家的狗,是全村所有的狗,仿佛約好了一般,同時狂叫起來。那叫聲絕非平日裏看家護院或嬉戲打鬧的動靜,而是充滿了極度的恐懼、暴躁,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狂熱。
    我披衣起身,湊到窗邊往外看。濃重的夜色裏,隻能隱約看到一道道黑影,從各家各院的狗洞裏竄出,或是直接躍過低矮的土牆,目標明確地朝著同一個方向——後山亂葬崗,狂奔而去。它們一邊跑,一邊從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嗚咽和刨抓地麵的聲響,利爪刮擦著土石,那聲音密密麻麻,聽得人頭皮發麻。
    強烈的好奇,或者說是一種冥冥之中的牽引,戰勝了恐懼。我躡手躡腳地拉開屋門,溜了出去,遠遠地跟在那些發瘋的狗群後麵。夜晚的山風格外凜冽,吹得我汗毛倒豎。
    亂葬崗在黑暗中更像一頭匍匐的巨獸。借著稀疏的星光,我躲在一棵大樹後,看到了令我終身難忘的一幕——幾十條村裏熟悉的土狗、獵狗,此刻完全失了常態,它們圍在那白天被草草掩蓋的塌陷處,用前爪瘋狂地刨著泥土和掩蓋物,喉嚨裏發出近乎嘶吼的吠叫,焦躁地來回轉圈,涎水從嘴角滴落,眼睛在黑暗裏泛著綠油油的光。它們刨開的縫隙裏,那口紅棺的一角重新顯露出來,那血色在夜裏似乎更妖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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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群犬的躁動達到頂點時,一陣若有若無的、極細極尖的聲音,像是用指甲在刮撓粗糙的木板,突然從棺中傳出。狗群瞬間安靜了一下,隨即更加狂亂。
    緊接著,我看到了一隻人手。
    從那隻被群犬刨開更大的縫隙裏,從那血紅色的棺材中,緩緩地、僵硬地,伸出了一隻人手。慘白,毫無血色,白得像是在福爾馬林裏泡了幾個月,皮膚似乎都有些半透明,能隱約看到底下青紫色的血管。手指細長,指甲尖銳,帶著一種陳年舊屍的質感。
    它就那麽伸在那裏,然後,對著周圍那些瘋狂又恐懼的狗群,極其輕柔地,招了招。
    動作幅度很小,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和僵硬,仿佛牽線的木偶。
    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四肢冰涼僵硬,連呼吸都忘了。那隻手招了多久,我不知道。等我從極致的恐懼中稍稍回過神,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離了後山,心髒快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回到家裏,插上門栓,我背靠著門板大口喘息,渾身都被冷汗浸透。那一夜,村裏此起彼伏的狗吠聲幾乎沒有停過,間或夾雜著幾聲淒厲得不似狗能的哀嚎,攪得人心神不寧,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漸漸平息。
    第二天,平靜被徹底打破。
    先是村東頭的王老棍家傳來一聲淒厲的哭喊。他家的那條大黑狗,是昨晚叫得最凶、衝在最前麵的之一,被人發現直挺挺地倒在自家院門口,狗眼睛瞪得溜圓,口鼻流出黑血,身子早就僵硬了。這還沒完,緊接著,噩耗接二連三地傳來。
    昨晚所有跟著狗群跑去後山、並且靠近了那口紅棺的人家,都出事了。
    王老棍,第一個被發現。他倒在自家堂屋中央,身體蜷縮成一團,皮膚緊貼著骨頭,幹癟得如同存放了多年的臘肉,臉上還凝固著一種極度驚駭的表情,眼珠子幾乎要凸出眼眶。
    緊接著是李寡婦,她家的黃狗也死了。她被鄰居發現倒在灶台邊,同樣是一身精血被抽幹的恐怖模樣,皮包著骨頭,手指扭曲地抓著地麵,留下幾道深痕。
    趙家的小兒子,才十六歲,平日裏最是調皮膽大,昨晚也偷偷跟去了。找到他時,他趴在村後的小路上,麵朝後山的方向,幹屍一樣的臉上,嘴巴大張著,仿佛死前看到了什麽無法理解的恐怖景象。
    一共五戶人家,七條人命。死狀一模一樣,都是在一夜之間,渾身精血盡失,變成了幹癟的屍骸。村子裏徹底亂了套,哭嚎聲、驚叫聲、恐慌的議論聲交織在一起,往日還算寧靜的山村,此刻被死亡的陰影和極致的恐懼徹底籠罩。人人都想起了七叔公那絕望的哭喊,“鎮山的東西現世了”!那口紅棺,那隻從棺中伸出的慘白的手,成了所有人揮之不去的噩夢。
    村支書臉色鐵青,組織了幾個膽大的,拿著鋤頭柴刀,戰戰兢兢地再次上山,想把那邪門的棺材徹底處理掉,燒了或者埋深。可等他們趕到那片塌陷地時,卻驚愕地發現,那口紅棺,竟然不翼而飛了!隻留下一個空蕩蕩的泥坑,以及坑底一些淩亂的、像是巨大蛇類爬行過的蜿蜒痕跡。
    棺材不見了!這個消息比棺材本身更讓人恐懼。它去了哪裏?是不是……就在村子附近?甚至,已經進了村?
    恐慌像瘟疫一樣蔓延。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天還沒黑就栓上門栓,灶膛裏都留著火種,桌上放著菜刀斧頭。人們互相告誡,晚上無論如何都不能出門。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混合了泥土和腐朽氣息的腥味。
    就在這種人人自危的氣氛中,大約過了三四天,一個傍晚,我打水準備燒飯,無意中低頭,看到水缸裏自己的倒影。水麵晃動,映出我的脖頸。
    就在我的脖子側麵,清晰地浮現出一圈紫黑色的印記。
    我嚇了一跳,連忙湊到昏暗的玻璃窗前,借著最後一點天光仔細看。那不是磕碰的淤青,也不是繩子勒出的痕跡。那分明是一隻手的指印!五指的形狀清晰可辨,拇指在下頜骨下方,其餘四指斜斜扣在頸側,大小看起來,正是一個成年人的手。顏色是那種極其不祥的、深陷入皮的紫黑,觸目驚心。
    我用手使勁擦了擦,那印記毫無變化,不痛不癢,就那麽牢牢地印在我的皮膚上,仿佛天生就長在那裏。可我心裏清楚,昨天洗澡時,脖子上還什麽都沒有!
    一股冰涼的絕望瞬間攫住了我。它找上我了!是因為那晚我去了後山,看到了那隻手嗎?這隻手,現在……纏上我的脖子了?
    我猛地捂住脖子,冷汗涔涔而下。那紫黑色的手印像一道冰冷的鐐銬,死死鎖住了我的喉嚨,也鎖住了我所有的僥幸。村裏的狗,那些靠近棺材的人,他們的慘狀在我眼前一一閃過。我是下一個嗎?這手印,是死亡的預告嗎?
    接下來的兩天,我活得如同驚弓之鳥。我不敢出門,不敢照鏡子,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總覺得那手印在一點點收緊。夜裏更是噩夢連連,反複夢見那隻慘白的手從黑暗中伸出,慢悠悠地向我招著,每次快要碰到我時,我就會窒息般驚醒,渾身冷汗,下意識地去摸脖子上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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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還在。不增不減,像一個永恒的詛咒。
    就在我快要被這無聲的恐懼逼瘋的時候,我想起了後山更深處,獨居在廢棄山神廟裏的賴五爺。他年輕時好像走過腳,懂些陰陽五行、驅邪避煞的偏門,村裏人平時嫌他古怪,很少接觸,但現在,他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懂行的人。
    求生的欲望壓倒了一切。我翻出家裏僅有的幾塊臘肉和一小袋米,趁著天色還亮,鼓起勇氣,一步三回頭地朝著後山那座破敗的山神廟走去。
    山神廟年久失修,門板歪斜,院子裏荒草叢生。賴五爺就住在偏殿裏,我進去時,他正蹲在門口,就著一個小泥爐熬煮著什麽草藥,一股苦澀刺鼻的氣味彌漫在空氣裏。他抬起頭,露出一張布滿皺紋、但眼神卻異常銳利的臉,那雙眼睛不像七叔公那樣渾濁,反而清澈得有些嚇人,仿佛能直看到人心裏去。
    我沒說話,隻是走到他麵前,默默地扯開了自己的衣領,露出了脖頸上那圈紫黑色的手印。
    賴五爺的目光落在我脖子上,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站起身,湊近了些,死死盯著那手印,鼻子甚至還嗅了嗅。他的臉色變得極其凝重,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聲音沙啞地開口:
    “娃子……你碰到‘爆身蛇’了。”
    “爆……爆身蛇?”我聲音發顫,這是個我從未聽過的名字。
    “不是真的蛇,”賴五爺示意我坐下,自己則煩躁地在原地踱了兩步,目光時不時瞟向後山更深處的方向,“是一種……怨氣結成的東西。形如巨蟒,但無實體,尋常刀劍傷不了它分毫。這東西最是記仇,一旦被它標記上,”他指了指我的脖子,“那就是不死不休。”
    “那……那棺材裏的……”
    “是它的‘蛻’,或者說,是它怨氣的一個殼子。”賴五爺打斷我,眼神幽深,“很多年前,應該是有高人將它鎮在那口特製的血棺裏,埋在山眼之上,借地氣消磨它的凶性。現在山洪衝垮了孤墳,破了風水局,讓它跑了出來。它現在虛弱得很,需要吸食活物的精血魂魄來恢複……”
    我如墜冰窟,原來那些狗和人的離奇死亡,都是它為了恢複力量!“那我……我脖子上的……”
    “招魂印。”賴五爺的聲音低沉得可怕,“那晚它從棺裏出來,你看到了它,它也看到了你。這印記,就是它給你打下的標記。等到月陰之夜,它力量稍長,無論你躲到哪裏,它都能憑著這印記找到你,吸幹你,就像吸幹王老棍他們一樣。”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地籠罩在我頭頂。我腿一軟,差點跪下去,帶著哭腔哀求:“五爺,救救我!求您想想辦法!”
    賴五爺沉默了很久,滿是皺紋的臉上陰晴不定,似乎在權衡著什麽極其危險的事情。最終,他猛地一跺腳,像是下定了決心:“媽的,這東西要是讓它成了氣候,整個山頭都得被它禍害完!娃子,想活命,隻有一條路走!”
    他盯著我,目光如炬:“找到它現在藏身的地方,在它下次‘蛻殼’、也是最虛弱的時候,用至陽之物,毀了它的‘源’!”
    “至陽之物?是什麽?”
    “百年以上的雷擊木,或者……”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或者,就用你這被標記了的身子,做餌,把它引出來!”
    我渾身一顫,做餌?那不是送死嗎?
    “沒有別的辦法了。”賴五爺看穿了我的心思,語氣不容置疑,“雷擊木可遇不可求。隻有你這帶著招魂印的活人,才能把它從藏身的老巢裏勾出來。它現在剛脫困,靈智未複,全憑本能和怨氣行事,對你的魂魄精血最為渴望。這是唯一的機會!”
    他轉身鑽進破廟裏,翻找了半天,拿出一個髒兮兮的、用某種黑色木頭刻成的八卦鏡,邊緣已經磨損得厲害,又從一個瓦罐裏摳出一點腥臭的、暗紅色的油膏,不由分說地抹在我的印堂和兩邊肩頭。
    “這點朱砂混著黑狗血,能暫時遮掩你一部分陽氣,讓它不至於立刻找來,但也撐不了多久。”他快速地說道,又把那麵八卦鏡塞進我懷裏,“拿著,關鍵時候,對著它照!能擋一下是一下!”
    接著,他詳細告訴我,根據他的推斷和這幾日觀察山間殘留的汙穢氣息,那“爆身蛇”最可能藏匿的地方,是後山背陰處一個廢棄多年的“積屍洞”。那地方終年不見陽光,陰氣極重,洞內岔路繁多,深不見底,是它恢複元氣的絕佳場所。
    “明天就是月陰之夜,子時陰氣最盛,它一定會出來覓食。你必須在子時之前,進入積屍洞,找到它!”賴五爺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如同鐵鉗,“記住,娃子,看到它,千萬別慌!它會先迷惑你,讓你產生幻覺。你隻要守住心神,把這麵鏡子對準它!剩下的,交給我!”
    我捏著那麵冰冷的八卦鏡,感受著額頭和肩膀上傳來的刺鼻氣味,心髒狂跳,手腳冰涼。看著賴五爺那雙混合著決絕和瘋狂的眼睛,我知道,我沒有退路了。要麽,像王老棍他們一樣,變成一具幹癟的屍骸;要麽,就賭上這條命,去那鬼氣森森的積屍洞裏,和那索命的“爆身蛇”,拚個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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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賴五爺最後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複雜:“回去準備一下,吃點東西,養足精神。天黑之後,我在這裏等你。記住,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不能告訴第三個人!”
    我點了點頭,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轉身離開破敗的山神廟,一步步往山下走。夕陽的餘暉給山林塗抹上一層淒豔的血色,而我知道,對我而言,這個漫長的、充滿未知恐懼的黑夜,才剛剛開始。脖子上的手印,在夕陽下,似乎隱隱發燙。
    我捏著那麵冰冷的八卦鏡,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走。夕陽的餘暉像是潑灑的鮮血,將山巒和破舊的屋舍都染上了一層不祥的紅光。脖子上的紫黑手印在暮色中隱隱發燙,像一塊烙鐵,時刻提醒著我死亡的逼近。
    回到家,我反鎖上門,背靠著門板大口喘息。屋子裏昏暗而寂靜,往常熟悉的灶台、桌椅,此刻都蒙上了一層詭異的陰影。我不敢點燈,生怕光亮會提前引來那東西。賴五爺的話在我腦子裏反複回響——“做餌”、“月陰之夜”、“積屍洞”……每一個詞都像冰錐,紮得我心髒抽搐。
    我強迫自己吃了點冰冷的剩飯,味同嚼蠟。然後開始翻箱倒櫃,找出一件厚實的舊棉襖穿上,又往懷裏塞了把生鏽的柴刀——明知可能無用,但握在手裏,總歸多一絲虛幻的勇氣。那麵八卦鏡被我貼身藏在內襟,冰涼的觸感緊貼著胸膛。
    時間一點點流逝,窗外最後一絲天光也被墨汁般的夜色吞噬。村子裏死寂一片,連往常夜裏的蟲鳴都消失了,隻有山風刮過屋頂茅草,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終於,我聽到了約定的,三聲間隔均勻的貓頭鷹叫聲——那是賴五爺的信號。
    我深吸一口氣,像是要赴死的囚徒,輕輕拉開門栓,閃身融入濃稠的黑暗裏。
    賴五爺就在門外不遠處等著,佝僂的身影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他沒說話,隻是遞給我一個用黑布裹著的、尺許長的東西,入手沉重,帶著木質紋理和一種奇異的焦糊氣。
    “拿著,小心點用。”他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被風吹散。
    我掀開黑布一角,借著微弱的星光,看到那是一截焦黑色的木頭,表麵布滿天然的雷電紋路,觸手溫熱,與周遭的陰寒形成鮮明對比。
    “雷擊木?”我心頭一震,湧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年份不夠,隻能傷它,滅不了它。”賴五爺語氣凝重,“關鍵還在你,和那麵鏡子。記住,進去了,一直往最陰寒、腥氣最重的地方走。看到它,別管它變成什麽樣子,鏡子照過去!剩下的,交給我。”
    他最後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有決絕,有囑托,似乎還藏著一絲我讀不懂的愧疚。然後,他轉身,示意我跟上。
    我們一前一後,沉默地往後山深處走去。夜晚的山路崎嶇難行,樹木枝椏在黑暗中張牙舞爪,像是無數窺伺的鬼影。越往背陰處走,空氣越發陰冷潮濕,那股若有若無的、混合了泥土和腐爛氣息的腥味也越來越濃。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一個黑黢黢的洞口,隱匿在密集的藤蔓和亂石之後。洞口不大,僅容一人彎腰通過,裏麵吹出刺骨的寒風,帶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腥臭。
    “就是這裏了。”賴五爺停下腳步,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進去吧,娃子。我會在外麵布下東西,盡量困住它。記住,子時之前,必須找到它!”
    我站在洞口,仿佛麵對著一頭巨獸貪婪的大嘴。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四肢百骸都在抗拒。但脖子上的手印猛地一陣灼痛,像是最後的警告。
    我咬了咬牙,最後看了一眼賴五爺那模糊的身影,彎腰鑽進了積屍洞。
    洞內是徹底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空氣粘稠冰冷,呼吸都帶著白汽。腳下濕滑泥濘,踩上去發出“噗嘰”的聲響,不知是苔蘚還是更惡心的東西。我摸索著洞壁,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裏走。八卦鏡緊緊攥在手裏,那截雷擊木插在腰後。
    洞內岔路極多,如同迷宮。我遵循著賴五爺的囑咐,憑著感覺,朝著那股最陰寒、腥臭最濃鬱的方向前進。耳邊隻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聲,在死寂的洞穴裏被無限放大。
    不知走了多遠,前方隱約傳來細微的“窸窣”聲,像是無數片鱗片在摩擦岩石。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貼著洞壁,慢慢挪了過去。
    轉過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是一個巨大的天然石窟。石窟中央,有一個渾濁不堪的水潭,水色暗紅,散發著令人窒息的腥臭。而水潭邊,盤踞著一個巨大的、難以名狀的影子!
    那東西……我無法準確描述它的形態。它像是由無數濃稠的、流動的陰影和汙血匯聚而成,隱約勾勒出巨蟒的輪廓,卻沒有清晰的鱗片和頭顱。它的身體似乎在不斷蠕動、變形,表麵浮現出扭曲的人臉、掙紮的手臂輪廓,發出細碎而痛苦的呻吟和哀嚎。王老棍、李寡婦、趙家小子……那些死去村民的麵容,在其中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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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爆身蛇”?這就是那怨氣的集合體?
    強烈的恐懼和惡心感湧上來,我幾乎要嘔吐。就在這時,那巨大的陰影似乎察覺到了我的存在,它“身體”上那些扭曲的人臉齊刷刷地轉向我,空洞的眼窩死死盯住我脖頸上的手印!
    一股無形的、冰冷刺骨的惡意瞬間鎖定了我。我感覺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四肢僵硬,連動一動手指都困難。
    “來……過來……”
    一個縹緲的、充滿了誘惑與怨毒的聲音,直接在我腦海深處響起。那不是通過耳朵聽到的,而是直接作用於我的靈魂。同時,我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變幻。
    冰冷的石窟消失了,我發現自己站在了家門口,院子裏,去世多年的娘正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慈祥地對我笑著:“娃,回來啦,快吃飯。”
    “娘……”我下意識地呢喃,眼眶發熱,腳步不由自主地想要邁過去。
    不!是幻覺!
    賴五爺的警告在腦中炸響。我猛地一咬舌尖,劇痛和血腥味讓我瞬間清醒。眼前的“家”和“娘”如同破碎的鏡麵般消散,重新露出那腥臭的水潭和恐怖的陰影。
    它似乎被我的掙脫激怒了,那龐大的陰影猛地收縮,然後如同離弦之箭,帶著刺骨的陰風和無數哀嚎,朝我撲來!
    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我幾乎是本能地,掏出了懷裏的八卦鏡,用盡全身力氣,將鏡麵對準了撲來的陰影!
    “嗡——”
    八卦鏡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鏡麵驟然亮起一層微弱的、卻無比純正的金光!
    金光照射在那陰影之上,如同滾燙的烙鐵燙進了冰雪!陰影發出一種非人的、尖銳到極致的嘶鳴,前衝的勢頭猛地一滯,表麵那些扭曲的人臉瘋狂掙紮、消散,整個形體都劇烈波動起來,淡薄了不少。
    但它並沒有被消滅!隻是被暫時阻擋了!
    八卦鏡上的金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鏡身甚至發出了細微的“哢嚓”聲,似乎即將碎裂。
    而那股冰冷的怨氣,更加狂暴地翻湧起來,它放棄了直接的衝擊,轉而化作無數道黑色的、如同觸手般的霧氣,從四麵八方朝我纏繞過來,試圖繞過八卦鏡,將我徹底吞噬!
    我甚至能感覺到那霧氣中蘊含的極致陰寒和絕望!
    完了!擋不住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猛地想起了腰後的那截雷擊木!來不及多想,我反手抽出雷擊木,將它當成短棍,朝著最近的一道黑色霧氣狠狠砸去!
    “嗤——!”
    如同燒紅的鐵塊落入水中,雷擊木與黑霧接觸的地方爆出一團刺眼的電火花,伴隨著一聲更加淒厲的慘叫,那道黑霧瞬間潰散!
    有用!
    我精神一振,揮舞著雷擊木,拚命格擋著從各個角度襲來的黑色觸手。每一次碰撞,都伴隨著電光火石和刺耳的“嗤嗤”聲,雷擊木上的焦糊味越來越濃,它本身也在迅速變短、變輕。
    但這隻是飲鴆止渴!黑霧無窮無盡,而雷擊木的力量正在快速消耗。我的手臂越來越沉,呼吸越來越困難,脖子上的手印灼痛得像是要燃燒起來!
    就在我力竭,眼看就要被黑霧徹底淹沒的瞬間——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困!”
    洞外,傳來賴五爺一聲嘶啞卻充滿決絕的暴喝!
    緊接著,整個石窟猛地一震!洞口方向亮起數道微弱的黃光,如同鎖鏈般射入洞內,交織成一張簡陋的光網,堪堪將那巨大的陰影主體籠罩在內!
    是賴五爺在外麵布下的後手發動了!
    光網看似微弱,卻極大地限製了陰影的行動。那些襲向我的黑色觸手猛地一滯,然後如同潮水般縮回,融入主體,瘋狂地衝擊著那張光網。光網劇烈搖晃,明滅不定,顯然支撐不了多久。
    但這為我爭取到了寶貴的一瞬!
    我看到了!在那陰影瘋狂衝擊光網,形體波動最劇烈的中心,隱約露出了一點暗紅色的、如同心髒般微微搏動的核心!那就是賴五爺說的“源”!
    機會隻有一次!
    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或許是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丟開幾乎耗盡力量的雷擊木,雙手緊緊握住那麵已經布滿裂紋、光芒幾乎熄滅的八卦鏡,用盡最後的意誌和生命的力量,將鏡麵對準了那暗紅色的核心,猛地撲了上去!
    “給我……滅!”
    八卦鏡與我脖頸上灼熱的手印似乎產生了某種共鳴,鏡麵上最後一絲金光被徹底激發,凝聚成一道細微卻無比凝聚的光束,精準地射中了那搏動的暗紅核心!
    “嗷——!!!”
    一聲超越了聽覺極限、直接撕裂靈魂的恐怖尖嘯,在石窟中轟然炸響!
    那巨大的陰影猛地僵住,然後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雪,從核心開始,迅速崩潰、瓦解、消散!那些扭曲的人臉發出最後的、解脫般的歎息,隨即化為縷縷青煙。
    暗紅的核心在金光中如同破碎的琉璃,寸寸碎裂,最終“噗”的一聲,徹底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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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大的怨氣陰影,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迅速消散於無形。
    石窟內,隻剩下那腥臭的潭水,以及彌漫不散的、淡淡的焦糊和腐朽氣息。
    金光徹底熄滅。手中的八卦鏡“哢嚓”一聲,碎裂成幾塊,從我手中滑落。
    我脫力地癱倒在地,渾身像是被抽空了骨頭,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隻有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葉,帶來針紮般的疼痛。
    結束了……嗎?
    洞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賴五爺踉蹌著衝了進來。他臉色蒼白如紙,嘴角還掛著一絲血跡,顯然剛才發動那困陣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他看到癱倒在地的我,以及洞中消散的怨氣,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也幾乎虛脫地靠在洞壁上。
    他走過來,費力地將我扶起,檢查了一下我脖子上的手印。
    那圈紫黑色的印記,顏色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最終,像褪色的墨跡一樣,徹底消失不見。隻留下皮膚上一圈輕微的、冰涼的觸感,證明它曾經存在過。
    “結……結束了?”我聲音沙啞得厲害。
    賴五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眼神疲憊而複雜:“‘爆身蛇’的這股怨氣是散了……但這類天地怨氣所生的東西,隻要根源不絕,誰又能說不會在別處再生?這山裏的秘密,太多了……”
    他攙扶著我,一步步走出積屍洞。外麵,天色依舊漆黑,但東方已經透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熹光。
    回到村子時,天剛蒙蒙亮。村子裏依舊靜悄悄的,但那種令人窒息的恐慌感,似乎隨著那縷晨光,淡去了些許。
    沒有人知道這一夜在後山深處發生了什麽。他們隻知道,那場持續數日的離奇死亡,停止了。關於那口紅棺和“鎮山之物”的恐怖傳說,漸漸變成了老人嚇唬小孩的故事,隻在茶餘飯後,被偶爾提起,帶著一絲將信將疑的驚悚。
    我和賴五爺,都對此絕口不提。
    隻是,從那以後,我總覺得身上沾染了積屍洞裏那股散不去的陰寒和腥氣。夜裏偶爾還會夢見那扭曲的陰影和無數哀嚎的麵孔,驚醒時,冷汗涔涔。
    賴五爺在那次之後,身體就垮了,沒過兩年,便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悄無聲息地去了。他臨終前,緊緊抓著我的手,渾濁的眼睛望著後山的方向,嘴唇翕動,最終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我把他葬在了山神廟後麵,挨著他早就備好的那口薄棺。
    而我,依舊生活在這個生我養我的山村裏。隻是我再也不敢在夜晚靠近後山,尤其是那片亂葬崗和背陰的積屍洞。每當月陰之夜,山風呼嘯,我總會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脖頸。
    那裏,光滑平整,什麽印記都沒有。
    但我知道,有些東西,一旦見過,就永遠刻在了骨子裏。那口血紅的蛇棺,那隻慘白招手的手,那紫黑的手印,那陰影中無數扭曲哀嚎的麵孔……它們成了我記憶深處,一道永不愈合的傷疤,在每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分,隱隱作痛。
    山還是那座山,沉默地矗立著,仿佛亙古不變。但它裏麵究竟還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恐怖與秘密,誰又能知道呢?本章節完
    也許,下一個被“標記”的人,就在不遠的前方。
    本章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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