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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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核心區的藍光在玄武岩柱上緩緩流淌,像一層融化的鉛液,將石壁上的水紋浮雕映得忽明忽暗。剛從蛟龍巢穴死裏逃生的眾人靠在岩壁上喘息,沉重的呼吸聲混著便攜式檢測儀的低鳴,在空曠的洞穴裏織成一張緊繃的網。林風扯了扯被水浸透的戰術服,目光掠過角落裏的阿水——那小子正蜷縮在陰影裏,指尖反複摩挲著那隻銅鈴,鈴身的綠鏽在藍光下泛著陳舊的光澤,像塊浸了血的老玉。
    他放輕腳步走過去,靴底踩在潮濕的石屑上,發出細碎的聲響。“阿水,”林風的聲音壓得很低,刻意避開了不遠處正在檢查裝備的隊友,“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阿水的手指猛地頓住,銅鈴與指尖摩擦的澀感驟然停滯,隨即發出一聲極輕的嗡鳴,像隻被踩住尾巴的蟲豸。他緩緩抬起頭,往日裏總帶著幾分市儈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層灰,連瞳孔裏跳動的藍光都顯得滯澀。“林哥想問什麽?”
    “從進塚開始,你說過水族不能離開水神塚。”林風盯著他手裏的銅鈴,那東西在阿水掌心微微發燙,“到底是什麽原因?”
    這句話像根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阿水強撐的鎮定。他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喉間溢出的氣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其實……水族世代都是水神塚的守塚人。”這句話說得極輕,仿佛怕驚擾了什麽,“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水族人這輩子都不能踏出這片山脈,腳底板隻要沾了山外的土,就會遭逢不祥。”
    林風眉頭擰成個疙瘩:“不祥?具體是什麽?”
    “是死,或者比死更難看的下場。”阿水突然攥緊了銅鈴,指節用力到泛白,鈴身被捏出幾道淺淺的指痕。他忽然扯開領口,露出鎖骨處一片淡青色的印記,那印記像團模糊的苔蘚,邊緣還在微微蠕動。“我小時候見過族裏的五叔公,他偷偷跑出去打工,不到半個月就被人抬了回來。”他的聲音開始發飄,像是陷入了久遠的恐懼,“渾身的皮都爛成了漿糊,掀開衣服能看見骨頭縫裏長著白毛,那些不知名的菌群在他身上爬,像蛆蟲一樣往肉裏鑽。他死的時候眼睛瞪得溜圓,嘴裏還喊著‘水……水……’”
    銅鈴突然發出一陣刺耳的震顫,阿水慌忙用掌心按住,鈴音卻像漏了風的哨子,在洞穴裏打著旋兒。“族老說,這是因為我們的血裏早就混了水神塚的聖水。”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腕,那裏有串褪色的紅繩,繩結裏藏著幾粒透明的晶體,“聖水養了我們水族千年,卻也給我們套上了鎖。隻要踏出這塚的能量場,聖水裏的菌群就會反過頭來啃噬我們,從骨頭縫裏開始爛,爛到連渣都剩不下。”
    林風忽然想起一路上的細節:阿水每次靠近塚外的斷層時,總會下意識按住小腹;他對銅鈴的依賴近乎病態,連睡覺都要攥在手裏;還有他剛入夥時,看著定金眼裏的光,混雜著渴望與恐懼……“你這次跟我們進來,”林風的聲音沉了沉,“其實是在賭?”
    “不是賭,是沒別的路了。”阿水猛地抬起頭,眼眶紅得嚇人,渾濁的淚水在藍光下閃著亮,“昌盛那幫狗娘養的毀了蛟龍巢穴,盜走了蛟卵,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麽嗎?”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又突然意識到什麽,慌忙捂住嘴,肩膀劇烈地抖著,“蛟卵是鎮住聖水菌群的鎖,現在鎖沒了,水神塚的能量場已經亂了。不出三個月,整個山脈的水都會變成毒水,就算我們守著這裏,族人也會被菌群活活吞噬,爛在山裏喂蟲子!”
    他抬手抹了把臉,掌心的銅鈴被淚水浸得發亮。“我是偷偷跑出來的,”阿水的聲音裏帶著破罐破摔的絕望,“族老把我綁在祠堂的柱子上,說我是水族的叛徒。可我知道,守著規矩就是等死,跟著你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他忽然嗤笑一聲,笑聲比哭還難聽,“我可能是水族最後一個守塚人了,要是連我都找不到解咒的法子,那些等著我的老人、孩子,就真的沒救了。”
    洞穴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檢測儀的低鳴在此刻顯得格外清晰,像在為誰倒數。林風看著眼前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他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卻要背著全族的性命在刀尖上走。那些他曾以為的貪財、油滑,原來都是被逼出來的鎧甲。
    他伸出手,重重拍了拍阿水的肩膀,掌心能感受到對方緊繃的肌肉在微微顫抖。“放心,”林風的聲音很穩,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昌盛想盜走蛟卵牟利,我們會讓他們吐出來;水神塚的能量場亂了,我們會想辦法穩住;至於你的詛咒……”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銅鈴上泛起的微光,“隻要有一絲希望,我們就不會放棄。”
    “事成之後,”林風補充道,“我會追加三倍報酬,足夠你和族人……”
    “不用了。”阿水打斷他,搖了搖頭。不知何時,他眼裏的恐懼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悲壯的堅定。“錢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他低頭摩挲著銅鈴,鈴身忽然泛起一層淡淡的紅光,像被注入了生命,在昏暗的洞穴裏跳動著,“能讓水族人擺脫這該死的詛咒,能讓他們走出大山,看看外麵的太陽,不用再守著這座死塚等死……”他抬起頭,紅光映在他眼底,像團燃燒的火,“那就是我這個末代守塚人,最大的功德了。”
    銅鈴仿佛聽懂了他的話,發出一陣柔和的震顫,紅光順著鈴身的紋路漫延開來,在兩人之間織成一道溫暖的光膜。林風看著阿水緊攥銅鈴的手,忽然覺得,這隻看似普通的老物件裏,藏著的或許不隻是詛咒,還有一個民族最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