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溺在無光深海中的微塵，於無盡的冰冷與混沌中漂浮。沒有時間，沒有空間，隻有破碎的光影和斷續的、仿佛來自遙遠彼岸的嘈雜聲響。
    劇痛是第一個回歸的感覺，並非來自某一處傷口，而是源自靈魂本源的、如同被整個撕裂後又勉強粘合起來的、無處不在的鈍痛。緊接著是沉重，身體仿佛被澆築在了鉛塊之中，連動一根手指都需耗費莫大的力氣。
    楊小天艱難地、一點點地撬開了仿佛粘合在一起的眼皮。
    模糊的光線映入眼簾，逐漸聚焦。依舊是那片熟悉的、由柔和星輝構築的穹頂，空氣中彌漫著蘊星殿特有的、混合著清雅藥香與精純星辰之力的氣息。他再次回到了星輝洞天最核心的療傷聖地。
    但這一次，感覺截然不同。
    身體的虛弱感遠超以往任何一次重傷，經脈如同幹涸龜裂的河床，傳來火辣辣的刺痛，丹田內的那顆“星璿丹”黯淡無光，旋轉緩慢得近乎停滯，表麵甚至隱隱浮現出一絲極淡、卻揮之不去的灰敗色澤。最讓他心悸的是神魂深處，那裏仿佛留下了一道冰冷的烙印，一種與寂滅海、與那崩潰的黑淵通道同源的死寂氣息，如同跗骨之蛆，盤踞在識海的最底層，即便在昏迷中，也在持續不斷地散發著微弱的寒意，侵蝕著他的生機。
    這是強行引動逆星核本源，幹擾黑淵通道所付出的代價——一種更深層次、更接近大道本源的道傷，混合了黑淵之力的侵蝕。
    他嚐試運轉《噬神訣》，神識如同陷入泥沼，傳來的刺痛讓他險些再次昏厥。那盤踞的灰敗氣息對神識的排斥與侵蝕極其強烈。
    “你醒了。”
    清冷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楊小天微微側頭，看到青璃坐在不遠處的玉圃上，正靜靜地看著他。她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氣息已經平穩了許多，顯然傷勢恢複得比他快得多。
    “青璃師姐……大家……怎麽樣了？”他的聲音沙啞幹澀，如同破舊風箱。
    “都還活著。”青璃言簡意賅，“厲沉海斷臂處冥毒已清，正在重塑經脈；石嶽髒腑震蕩，需溫養半月；巴圖透支嚴重，但根基未損；柳依依和影刹傷勢最輕，已無大礙；趙乾隊長斷後時受了些傷，也在恢複。陰九……神魂創傷太重，雖已蘇醒，但記憶受損，修為倒退，需要極長時間調養。”
    聽著同伴們雖重傷但性命無憂的消息，楊小天心中稍安，但陰九的情況又讓他心頭一沉。他掙紮著想坐起，卻牽動傷勢，一陣劇烈的咳嗽，嘴角溢出帶著灰敗氣息的血絲。
    “別動。”青璃起身，倒了一杯溫熱的、散發著濃鬱生機的靈液，遞到他唇邊，“你道傷入髓，神魂受蝕，比我們任何人都嚴重。文曲巡察使親自來看過，說……很麻煩。”
    楊小天依言緩緩飲下靈液，一股溫和的暖流散入四肢百骸，稍微驅散了一些寒意，但觸及那盤踞的灰敗道傷時，便如同泥牛入海，收效甚微。
    “隕星原……後來如何？”他更關心戰局的最終結果。
    “玄冥道主力盡歿，祭壇被毀，黑淵通道崩潰。兩名靈罡中期上使動用秘寶逃脫。”青璃語氣平淡，但眼中閃過一絲冷意，“我們……慘勝。”
    慘勝。兩個字，道盡了其中的代價與艱難。
    “星隕衛後續部隊接管了戰場，正在清理和搜尋線索。文曲巡察使判斷，玄冥道經此一役，在隕星原的布置已徹底瓦解，短期內應無力再組織如此規模的儀式。但……”
    她頓了頓，看向楊小天：“你最後幹擾通道時引動的那股力量，引起了極大關注。文曲巡察使和薑陽巡星使都察覺到了異常。衛主那邊，恐怕也已知曉。”
    楊小天沉默。逆星核的存在，看來是瞞不住了。他內視胸口，噬神玉依舊傳來溫涼的觸感，但玉身內部那幅星圖，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一些，尤其是在代表著隕星原和冥血島的區域，隱隱有微光流轉，仿佛記錄下了什麽。而玉身深處，除了原本的混沌氣流，似乎也多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與那灰敗道傷同源，卻被牢牢束縛住的黑暗氣息。
    福兮禍之所伏。動用逆星核的力量阻止了災難，卻也暴露了自身，並引來了更深的侵蝕。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腳步聲，陣法光幕蕩漾，兩道身影走了進來。
    為首者正是文曲巡察使，他麵色沉靜，不怒自威。身後跟著一位須發皆白、身著杏林道袍、氣息溫和而淵深的老者，正是星隕衛首席醫官，林牧林長老。
    “醒了？”文曲巡察使走到榻前，目光落在楊小天身上，深邃如星海，仿佛要將他裏外看透。
    “卑職……參見巡察使。”楊小天想要行禮，卻被文曲以眼神製止。
    “虛禮免了。”文曲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感覺如何？”
    “道傷纏身，如墜冰窟，神識運轉滯澀。”楊小天如實相告。
    文曲看向一旁的林長老。林牧上前，伸出枯瘦的手指，搭在楊小天腕脈之上，一股精純溫和、蘊含著勃勃生機的真元緩緩渡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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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後，林牧眉頭緊鎖，收回手指，對文曲搖了搖頭，語氣凝重：“情況比預想的更糟。道傷已侵染其元丹本源與神魂核心，非尋常丹藥與星力可解。更麻煩的是，其體內殘留著一絲極其詭異的寂滅死氣，與已知的任何冥死之力都不同，層次極高，如附骨之蛆，不斷侵蝕其生機，並與某種……更強大的本源力量形成了一種脆弱的平衡。”
    他指的，自然是逆星核與黑淵侵蝕力的對抗。
    文曲瞳孔微縮，沉聲道：“可能根治？”
    林牧沉吟良久，才緩緩道：“難。除非能找到傳說中的‘九天星髓液’洗滌道基，或以‘太陽真火’煆燒神魂，輔以‘萬載空青’穩固生機……這些皆是可遇不可求的天地神物。或者……”
    他頓了頓，看向楊小天胸口：“解開其體內那平衡之力的奧秘，或許能尋得一線生機。但此法……凶險未知。”
    殿內氣氛一時凝重。
    文曲巡察使目光複雜地看著楊小天，良久，才緩緩開口：“楊小天，你於隕星原力挽狂瀾，阻止浩劫，功勳卓著，星隕衛不會忘記。你體內之秘，衛主已知曉，他自有考量。”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肅：“但你也需明白，懷璧其罪。逆星核牽扯太大，如今你道傷纏身，狀態不穩，更需謹慎。從即日起，你便在蘊星殿靜養，沒有我的命令，不得外出。林長老會盡力為你穩住傷勢。”
    這近乎是軟禁了。但楊小天明白，這是保護，也是觀察。他體內同時存在著星族聖物與黑淵侵蝕的力量，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不確定因素。
    “卑職明白。”楊小天平靜應下。
    文曲點了點頭，又交代了林長老幾句，便轉身離開了。他事務繁忙，隕星原的後續、玄冥道的動向、以及其他可能存在的儀式節點，都需要他統籌處理。
    林長老留下了一些穩定傷勢、滋養神魂的丹藥，又仔細探查了楊小天的狀況，叮囑了一番靜養要點，也歎息著離去。
    蘊星殿內，再次隻剩下楊小天與青璃。
    “他們……在害怕？”楊小天望著穹頂的星輝，輕聲問道。不知是問文曲，問衛主，還是問這星隕衛，亦或是……問那冥冥中的命運。
    青璃重新坐回玉圃，閉目調息，清冷的聲音卻清晰地傳來： “力量無分善惡，人心卻有。他們怕的不是你，而是失控的力量，以及……隨之而來的風暴。”
    她睜開眼，看向楊小天：“當務之急，是活下去，控製住你體內的力量。唯有活著，才有資格去麵對未來的風暴。”
    楊小天默然，緩緩閉上雙眼。
    是啊，活下去。 他內視著那黯淡的元丹，那盤踞的灰敗道傷，以及胸口那沉靜卻蘊含著他無法理解奧秘的噬神玉。
    前路漫漫，凶險未卜。 但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便隻能走下去。
    他收斂心神，不再去想外界的紛擾與體內的隱患，全力引導著蘊星殿的星輝與丹藥之力，如同最耐心的工匠，開始一點點地修複那千瘡百孔的身體與神魂。
    而在星輝洞天的最深處，那片被星霧籠罩的竹林中。
    衛主星光虛影）與文曲相對而坐。 “平衡……”衛主的聲音帶著一絲奇異的波動，“寂滅與創生，黑淵與星核……竟在他體內達成了某種平衡。是福是禍？” “無法預料。”文曲搖頭，“但此子心性堅韌，於大局有功，不可輕棄。當務之急，是穩住他的傷勢，並盡快找到解決道傷之法。” “九天星髓液……太陽真火……”衛主虛影微微晃動，“這些東西，可不是那麽容易找到的。或許……該去‘那個地方’碰碰運氣了。” “您是說……‘萬星沉眠之地’？”文曲瞳孔一縮。 “通知下去，加強所有已知星門錨點的守護。另外……”衛主虛影看向文曲，“準備一下，是時候……與其他幾域的‘老朋友’們，通通氣了。”
    暗流，並未因一場局部的勝利而平息，反而以更洶湧的姿態，在更廣闊的層麵，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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