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5章暗流初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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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滬杭新城管委會的小會議室裏,煙霧繚繞。
    橢圓形的會議桌旁,坐滿了各個部門的負責人。買家峻坐在主位,麵前攤開著安置房項目的停工報告和近期激增的群眾投訴記錄。他剛到任不到一周,撲麵而來的就是這樣一個爛攤子。
    “寶華同誌,安置房項目停工已經半個月了,群眾的情緒很大。施工方宏遠建設給出的理由是‘資金周轉問題’,據我所知,市裏的專項撥款是按時足額撥付的。這個問題,你怎麽看?”買家峻看向坐在他左側的市委秘書長解寶華,語氣平穩,卻帶著不容回避的力度。
    解寶華五十歲上下,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戴著金絲眼鏡,一副沉穩幹練的模樣。他輕輕彈了彈煙灰,不緊不慢地開口:“買書記,這個問題很複雜啊。宏遠建設是我們市的老牌企業,承建過不少重點項目,信譽一向是好的。這次突然停工,他們內部肯定是遇到了實際的困難。我們政府這邊,一方麵要督促企業盡快解決問題,恢複施工;另一方麵,也要考慮企業的實際難處,畢竟穩定壓倒一切嘛。如果逼得太緊,企業撂了挑子,項目徹底停擺,那對等待入住的群眾,豈不是更大的傷害?”
    他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看似站在群眾立場,實則處處為施工方開脫,將“維穩”作為拖延的借口。
    買家峻心中冷笑,麵上卻不露聲色,目光轉向組織部長常軍仁:“軍仁同誌,宏遠建設的背景,以及項目負責人解迎賓的情況,組織部這邊有沒有更詳細的了解?”
    常軍仁是個麵相敦厚的中年人,聞言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語氣有些含糊:“這個……宏遠建設是本地知名企業,解迎賓同誌也是年輕有為的企業家,為我市經濟發展做出過貢獻的。具體的經營狀況和項目細節,我們組織部……主要還是從宏觀上把握幹部隊伍建設,具體的業務層麵,了解得不是那麽深入。”他巧妙地避開了實質問題,將皮球踢了回去。
    買家峻不再追問,又聽取了其他幾個部門負責人的匯報,無一例外,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套話,要麽將責任推給施工方,要麽強調客觀困難,對於如何實質性解決問題,都語焉不詳。
    會議在一種沉悶而敷衍的氣氛中結束。眾人紛紛離去,隻有市委一秘韋伯仁留了下來,手腳麻利地幫著收拾桌上的文件。
    “買書記,您剛來,有些情況可能還不熟悉。”韋伯仁湊近一些,壓低聲音,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寶華秘書長和軍仁部長他們,考慮問題可能更……穩妥一些。宏遠建設的解總,在滬杭新城根基很深,和市裏很多領導關係都不錯。這個安置房項目,牽涉麵廣,處理起來還是要慎重。”
    買家峻抬眼看了看韋伯仁。這個年輕人三十出頭,看起來很精明,說話辦事滴水不漏,對他這個新來的書記也表現得格外恭敬勤快。但不知為何,買家峻總覺得他那熱情的笑容背後,藏著點什麽。
    “嗯,我知道了。”買家峻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伯仁,你把近半年來所有關於安置房項目和宏遠建設的群眾來信、投訴記錄,還有相關的資金撥付文件,都整理一下,送到我辦公室。”
    韋伯仁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立刻應道:“好的,買書記,我馬上去辦。”
    下午,買家峻沒有待在辦公室聽匯報,而是隻帶了司機,輕車簡從,直接去了安置房項目的工地。
    工地一片死寂。幾棟蓋了半截的樓房像灰色的巨獸骨架矗立在那裏,塔吊靜止,攪拌機生鏽,工地上散落著各種建材,卻不見一個工人。工地外圍,拉著幾條白色的橫幅,上麵寫著“黑心企業,還我家園!”“政府為民,主持公道!”等字樣,墨跡已被雨水衝刷得有些模糊。
    幾個住在附近臨時板房裏的群眾,看到有轎車過來,紛紛圍了上來。得知是新來的區委書記,情緒立刻激動起來。
    “書記,您可得給我們做主啊!這房子說停就停,我們租著房子,每個月都要交租金,眼看就要露宿街頭了!”
    “宏遠建設就是騙子!拿了政府的錢不辦事!”
    “聽說那個老板解迎賓背景硬得很,沒人敢動他……”
    七嘴八舌的控訴,充滿了焦慮和無奈。買家峻耐心地聽著,不時詢問幾句細節,臉色越來越凝重。
    離開工地時,天色已近黃昏。回到辦公室,韋伯仁已經將他要的資料整齊地放在了他的辦公桌上。
    買家峻打開電腦,準備開始查閱這些文件。就在這時,電腦右下角彈出了一個新郵件提示,發件人是一串亂碼。
    他皺了皺眉,點開郵件。
    裏麵隻有一行字,鮮紅刺目:
    【新官上任三把火,小心燒著自己。滬杭的水,深得很,不該碰的別碰。】
    沒有落款。
    買家峻盯著那行字,目光銳利如刀。沉默了片刻,他移動鼠標,將郵件拖入了加密文件夾。
    威脅?警告?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窗外,滬杭新城的華燈初上,霓虹閃爍,勾勒出這座新興城市繁華的表象。
    但這光鮮之下,究竟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暗流?
    解寶華的“維穩”推諉,常軍仁的回避閃爍,韋伯仁看似好心的“提醒”,還有這封突如其來的匿名威脅信……一切都指向那個停工的項目,指向那個叫解迎賓的房地產商。
    買家峻拿起筆,在攤開的筆記本上,用力寫下了“安置房項目”、“宏遠建設”、“解迎賓”這幾個關鍵詞,然後在後麵畫上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他知道,自己這第一把火,已經不可避免地,點燃了某些人的神經。
    這滬杭新城的水,看來比他想象的,還要深,還要渾。
    夜幕徹底籠罩了滬杭新城。
    買家峻沒有離開辦公室。那封匿名的威脅郵件像一根刺,紮在他的心頭,非但沒有讓他退縮,反而激起了他骨子裏的執拗。他打開韋伯仁送來的文件,一頁頁仔細翻閱起來。
    群眾來信和投訴記錄堆積如山,字裏行間充滿了對宏遠建設、對解迎賓的憤怒,以及對政府遲遲不作為的失望。資金撥付文件表麵上看起來沒有問題,專項款項確實按照合同節點撥付給了宏遠建設。但買家峻注意到一個細節,最後一筆用於主體結構封頂的款項,是在項目停工前一周撥付的。也就是說,宏遠建設在拿到這筆錢後,幾乎立刻就停止了施工。
    這不合常理。任何一家正常運作的企業,在收到工程款後,首要任務都應該是推進工程進度,盡快達到下一個撥款節點,而不是立刻停工。
    他拿起內線電話:“伯仁,你進來一下。”
    韋伯仁很快推門而入,臉上依舊帶著恭敬的笑容:“買書記,您有什麽吩咐?”
    “宏遠建設在收到最後一筆工程款後,資金流向有沒有監管記錄?”買家峻直接問道。
    韋伯仁似乎早有準備,回答道:“按照流程,專項資金的使用是需要接受審計部門監管的。不過,企業內部的具體資金調度,尤其是非直接用於工程款的部分,我們這邊很難實時掌握。審計局那邊或許有更詳細的資料,需要我幫您聯係嗎?”
    他的話依舊滴水不漏,將責任推給了審計流程和企業自身。
    “嗯,我知道了。”買家峻沒有表露情緒,“另外,我明天上午想去審計局和住建局調研一下,你安排一下。”
    “好的,買書記,我馬上協調。”韋伯仁應下,遲疑了一下,又道:“買書記,有些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你說。”
    “審計局的趙局和住建局的李局,他們……和寶華秘書長,還有宏遠建設的解總,私交都挺不錯的。您剛來就去這兩個部門,會不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誤會?”韋伯仁的聲音壓得更低了,看似是為買家峻考慮,提醒他注意人際關係。
    買家峻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韋伯仁:“我是去調研工作,了解情況,不是去搞人際關係。按我說的安排吧。”
    韋伯仁碰了個軟釘子,臉上笑容不變,連忙點頭:“是是是,我明白了,我這就去安排。”說完,便退出了辦公室。
    門關上後,買家峻的眼神冷了下來。韋伯仁這番話,看似提醒,實則更像是一種變相的警告和施壓。這個市委一秘,果然不簡單。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俯瞰著城市的夜景。燈火璀璨,車流如織,一片欣欣向榮。但這繁榮之下,那個停滯的工地,那些焦急的群眾,還有這暗流湧動的官場,都像是一塊塊醜陋的疤痕。
    必須做點什麽。
    他拿起外套,決定去那個傳說中的“雲頂閣”酒店附近看看。根據他之前了解到的一些零碎信息,這個酒店似乎不僅僅是個高檔消費場所那麽簡單,很多政商界的私下往來都在那裏進行。解迎賓也是那裏的常客。
    他沒有叫司機,自己打了個車,來到了位於新城核心區域的“雲頂閣”酒店。酒店裝修得極盡奢華,金碧輝煌,門口停滿了豪車,進出之人非富即貴。
    買家峻沒有進去,隻是在馬路對麵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站著,觀察著進出的車輛和人流。他注意到,酒店不僅有正門,還有一個相對隱蔽的側門,偶爾有車輛直接駛入地下車庫,顯然是為了某些不想暴露行蹤的客人準備的。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停在了酒店正門口。車上下來一個穿著考究西裝、身材微胖、梳著油亮背頭的中年男人,臉上帶著誌得意滿的笑容,在一眾酒店工作人員的簇擁下走了進去。
    雖然隻是遠遠一瞥,但買家峻認出,那人正是宏遠建設的老板,解迎賓。在他之後,又有一輛奧迪A6停了下來,車上下來的人,買家峻看著有些眼熟,似乎是市裏某個局的副局長。
    看來,韋伯仁的“提醒”並非空穴來風。這裏的的水,確實很深。
    買家峻沒有久留,默默記下了一些細節,便轉身離開,融入了夜色之中。
    他並不知道,在他觀察“雲頂閣”的同時,酒店頂層一間豪華套房的窗簾後,也有一雙眼睛,注意到了馬路對麵那個駐足良久、氣質與眾不同的陌生身影。
    套房內,一個穿著紫色旗袍、風韻猶存的女人放下望遠鏡,微微蹙起了秀眉。她正是“雲頂閣”的老板,花絮倩。
    “去查一下,剛才馬路對麵那個人是誰。”她對著身後陰影處吩咐道。
    “是,花姐。”一個低沉的聲音應道。
    花絮倩走到酒櫃前,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輕輕搖晃著。直覺告訴她,那個男人不像是一般的路人。他身上有一種……體製內人才有的獨特氣場,而且帶著一種審視的味道。
    “看來,這滬杭新城,要來新風雨了。”她抿了一口紅酒,喃喃自語,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光芒。
    買家峻回到住處時,已是深夜。他打開電腦,發現又收到了一封新郵件,依舊是亂碼發件人。
    點開,內容比上一封更簡短,也更森冷:
    【好奇心太重,容易惹禍上身。好自為之。】
    買家峻盯著屏幕,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
    威脅升級了?
    很好。
    他非但沒有感到恐懼,反而有一種獵物即將出現的興奮感。這證明他的方向是對的,已經觸碰到了某些人最敏感的神經。
    他關掉郵件,在筆記本上,在“解迎賓”的名字旁邊,又加上了“雲頂閣”、“花絮倩”,以及“韋伯仁?”。
    棋盤已經鋪開,棋子開始落位。
    這場在滬杭新城上演的暗戰,才剛剛拉開序幕。而他,買家峻,注定不會是那個退縮的棋手。
    接下來的幾天,買家峻按計劃走訪了審計局和住建局。
    審計局局長趙德明是個圓滑的中年人,對買家峻的到來表現得異常熱情,匯報工作時口若懸河,引用的數據詳實充分,將審計工作的流程和規範講得頭頭是道。但當買家峻具體問及宏遠建設安置房項目的資金監管細節時,趙德明便開始打起太極,強調企業自有資金的獨立性,審計的滯後性,以及“需要更深入的專項審計才能厘清”,總之,核心信息一點沒透露,還順手把皮球踢給了“需要更上級的指示或者更明確的舉報線索”。
    住建局局長李愛國則顯得更加謹慎,甚至有些惶恐。他匯報時眼神閃爍,不斷用紙巾擦著額頭並不存在的汗。對於項目停工,他反複強調已多次下發督辦通知,約談企業負責人,但企業以“資金鏈緊張”、“原材料漲價”等理由搪塞,他們作為行業主管部門,“缺乏有效的強製手段”,言語間充滿了無奈。當買家峻追問宏遠建設過往的業績和是否存在其他違規行為時,李愛國更是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最後幾乎是哀求地看著買家峻,暗示這裏麵“情況複雜”,牽涉甚廣,希望領導“慎重處理”。
    兩次調研,無功而返。買家峻清晰地感受到了一堵無形的牆,這堵牆由官僚體係的自保、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以及某種心照不宣的恐懼共同構築。解寶華、韋伯仁雖然沒有直接出麵,但他們的影響力無處不在,像一張無形的網,束縛著這些部門負責人的手腳和嘴巴。
    回到辦公室,買家峻心情沉重。他知道,常規的調研和詢問,已經無法打破這僵局。必須找到新的突破口。
    他將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些厚厚的群眾投訴信。或許,真正的線索,就隱藏在這些最基層、最直接的呼聲之中。
    他不再依賴韋伯仁整理,而是親自一頭紮進信訪辦,花費了大量時間,一份份仔細閱讀、歸類、分析這些信件。信訪辦主任老周是個快要退休的老同誌,見新來的書記如此重視信訪工作,既驚訝又有些感動,配合地將所有原始記錄都對買家峻開放。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堆積如山的信件中,買家峻發現了幾封看似不起眼,卻指向異常的信件。有群眾反映,在項目停工前,曾看到夜間有不明車輛頻繁出入工地,搬運一些“不像建築材料”的東西;還有住在工地附近的居民抱怨,停工前後,夜裏常聽到工地深處傳來奇怪的機械轟鳴聲,不像正常的施工聲音;更有一封匿名信,措辭隱晦地提到,宏遠建設可能“在工地下麵動了手腳”。
    “工地下麵?”買家峻敏銳地抓住了這個關鍵詞。安置房項目的地基工程早已完成,正常情況下,後期施工不會涉及地下深層作業。這些異常的車輛、聲音,以及“動了手腳”的暗示,指向了一個可能性——這個工地,或許並不僅僅是在蓋房子那麽簡單。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心中升起。他需要親自去工地現場,進行一次不打招呼的夜間查探。
    就在買家峻暗中籌劃夜探工地的時候,韋伯仁再次來到了他的辦公室,這次帶來的卻是一個“好消息”。
    “買書記,有個情況向您匯報一下。”韋伯仁臉上帶著喜色,“宏遠建設的解總剛才主動聯係我了,他對之前項目停工給區和群眾帶來的困擾表示歉意,解釋說主要是因為前段時間資金周轉確實遇到了一些臨時性困難,現在問題已經基本解決。他表示,願意盡快恢複施工,並且為了彌補延誤,願意額外投入資金,提升小區的綠化率和公共設施標準。”
    買家峻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哦?解總態度轉變很快嘛。他有沒有說,資金問題是怎麽解決的?”
    “這個……解總沒說太細,隻說是通過內部調整和一些朋友的幫助,渡過了難關。”韋伯仁笑道,“買書記,這是好事啊。企業願意主動解決問題,恢複施工,這對穩定群眾情緒、推進項目進展都是最有利的。您看,我們是不是可以借此機會,緩和一下之前的緊張氣氛?畢竟,發展才是硬道理。”
    買家峻心中冷笑。解迎賓這手以退為進玩得漂亮。一方麵擺出積極配合的姿態,試圖將之前的停工輕描淡寫為“臨時困難”;另一方麵,通過韋伯仁傳遞出“朋友幫助”的信息,既是展示肌肉,也是某種程度的警告。如果他買家峻順勢而下,接受這個“台階”,那麽之前所有的調查和質疑都可以暫時擱置,項目“順利”重啟,皆大歡喜。但如此一來,資金被挪用的真相、工地可能存在的貓膩、以及背後的利益鏈條,都將被徹底掩蓋。
    “企業有解決問題的意願,當然是好事。”買家峻語氣平穩,“不過,項目停工這麽久,原因需要查清楚,責任需要明確。恢複施工不能稀裏糊塗地恢複,相關的核查工作還是要繼續。你回複解總,他的態度我們收到了,但區委區政府需要對項目和群眾負責,該走的程序必須走完。”
    韋伯仁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恢複自然:“好的,買書記,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會妥善回複解總。”他頓了頓,又看似無意地補充道,“不過買書記,解總在滬杭經營多年,人脈很廣,和市裏很多領導關係都不錯。如果核查過程中有什麽……誤會,可能會影響後續很多工作的開展。”
    這已經是近乎赤裸的威脅了。
    買家峻抬起眼,目光銳利地看向韋伯仁:“伯仁同誌,你的職責是協助我處理好區委的日常工作,準確傳達和執行區委的決定。至於其他方麵,不該你操心的事情,不要過多考慮。明白嗎?”
    韋伯仁被這目光看得心裏一凜,連忙低頭:“是,買書記,我明白了。”
    看著韋伯仁退出辦公室,買家峻知道,對方已經徹底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麵。所謂的“主動恢複施工”,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輿論反製和壓力測試。
    他更加堅定了夜探工地的決心。
    是夜,月黑風高。
    買家峻換了一身深色的運動服,沒有驚動任何人,獨自一人來到了白天踩過點的安置房工地外圍。工地被高高的圍牆圍住,大門緊鎖。他選擇了一處相對偏僻、靠近那片反映有異常聲響區域的圍牆,借助旁邊一棵老樹和圍牆本身的凹凸,身手矯健地翻了進去。
    工地內部一片漆黑,隻有遠處路燈微弱的光線勉強勾勒出樓體的輪廓。空氣中彌漫著水泥、塵土和鐵鏽混合的味道。買家峻打開準備好的強光手電,光束如同利劍,刺破黑暗。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地麵散落的建材,朝著記憶中有居民反映異常的區域摸去。那裏是幾棟已經完成地基和部分主體結構的樓宇之間的一片空地,按照規劃,應該是未來的中心花園或者活動區域。
    地麵上看起來並無異常,覆蓋著厚厚的塵土。買家峻用手電仔細照射地麵,仔細觀察。很快,他發現了問題。在一片看似平整的土地上,車輪的痕跡異常雜亂和密集,而且痕跡較新,與周圍長期停滯的狀態不符。他蹲下身,用手指撚起一些泥土,放在鼻尖聞了聞,除了土腥味,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極淡的、不屬於工地的機油味。
    他沿著車輪痕跡最密集的方向搜尋,在一棟樓體的背陰處,發現了一個被偽裝過的入口。那原本應該是一個地下管道的檢修井,但井蓋被巧妙地用一塊與周圍地麵顏色相近的厚重帆布覆蓋,上麵還撒了一層薄薄的浮土,不仔細看根本無法察覺。
    買家峻心中一動,用力掀開帆布,露出了下麵鏽跡斑斑的鑄鐵井蓋。他嚐試著用力撬動井蓋,發現它異常沉重,而且邊緣有近期被移動過的磨損痕跡。
    就在他準備進一步查看時,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與風聲融為一體的腳步聲,從他身後的陰影處傳來。
    買家峻渾身汗毛瞬間豎起,猛地關掉手電,身體如同獵豹般向旁邊一滾,躲到了一堆水泥管後麵。
    幾乎在他躲開的同時,他原來站立的位置,一道淩厲的風聲掠過,似乎是什麽棍棒類的東西砸在了空處。
    黑暗中,買家峻屏住呼吸,心髒劇烈跳動。對方不止一個人,而且動作悄無聲息,顯然是受過專業訓練,或者極其熟悉黑暗環境的老手。
    “媽的,跑哪去了?”一個壓低的、粗啞的嗓音罵道。
    “別出聲,仔細找!老板說了,必須給他個教訓!”另一個陰冷的聲音回應。
    光束在黑暗中掃過,對方也打開了手電。買家峻借著對方光束晃過的間隙,看到兩個穿著黑色衣服、蒙著麵的身影,手裏拿著明晃晃的鋼管,正在小心翼翼地搜索。
    他意識到,自己可能低估了對方的警惕性和反應速度。自己的夜探行動,很可能從一開始就被盯上了。這更說明,這個工地底下,絕對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能硬拚。買家峻冷靜地判斷著形勢。對方有備而來,地形不熟,自己孤身一人,處境極其不利。
    他悄悄從水泥管後探出頭,觀察著兩人的搜索路線和彼此間的距離。就在兩人背對著他,搜索另一個方向時,買家峻猛地從藏身處竄出,沒有選擇來的方向,而是朝著工地更深處、地形更複雜的廢棄材料堆放區狂奔而去。
    “在那邊!追!”身後的黑衣人立刻發現,怒吼著追了上來。
    買家峻憑借著手電關閉前對地形的短暫記憶,在雜亂的工地中左衝右突,利用各種障礙物阻擋對方的視線和追擊。鋼管砸在鐵架上的刺耳聲響,粗重的喘息聲,在寂靜的工地上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他感覺到後背一陣涼風襲來,下意識地向前一撲,一根鋼管擦著他的後背砸在地上,濺起一串火星。顧不上疼痛,買家峻連滾帶爬地繼續前衝,眼看就要被逼到一堆巨大的、覆蓋著防雨布的建材前,無處可逃。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警笛聲,由遠及近,驟然劃破了夜空的寧靜!
    追擊的兩個黑衣人猛地停下腳步,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驚疑。
    “媽的,怎麽有條子?”
    “快撤!”
    兩人毫不猶豫,立刻放棄追擊,轉身如同鬼魅般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樓宇陰影中,顯然對工地的逃脫路線極為熟悉。
    買家峻靠在冰冷的建材上,大口喘著氣,冷汗已經浸濕了後背。警笛聲在工地外停下,幾道雪亮的手電光柱和嘈雜的人聲傳來。
    “裏麵有人嗎?我們是派出所的!聽到請回答!”
    買家峻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服,從建材後走了出來:“我是區委買家峻。”
    帶隊警察看到買家峻,明顯愣住了,顯然沒想到會在這種時間、這種地點遇到區委書記。
    “買書記?您……您怎麽在這裏?我們接到群眾報警,說這邊工地有異常動靜和打鬥聲……”
    買家峻心中了然,所謂的“群眾報警”,恐怕沒那麽簡單。或許是一直暗中關注此事的人,或許是……那個“雲頂閣”的花絮倩?他暫時無法確定。
    “我接到一些群眾反映,不放心工地的情況,晚上過來看看。”買家峻沒有透露夜探的真實目的,輕描淡寫地解釋道,“剛才確實遇到了兩個身份不明的人,可能想盜竊工地建材,已經被警笛嚇跑了。”
    警察將信將疑,但也不好追問,隻是表示會加強這一帶的巡邏。
    回到住處,已是淩晨。買家峻脫下被汗水浸濕的衣服,後背被鋼管擦過的地方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他走到鏡子前,看著鏡中那個眼神依舊銳利、卻帶著一絲疲憊的自己。
    今晚的行動雖然冒險,甚至險些遭遇不測,但收獲巨大。他幾乎可以肯定,那個被偽裝的地下入口,就是關鍵所在。宏遠建設,或者說解迎賓,絕對在工地下麵進行了某種非法的勾當,而且事情敗露,不惜動用暴力手段來阻止調查。
    對手的凶殘和肆無忌憚,超出了他的預期。那封“好自為之”的郵件,不再是空洞的威脅。
    但他買家峻,從來就不是被嚇大的。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加密的號碼。電話很快被接通,對麵傳來一個沉穩的男聲。
    “老領導,是我,家峻。”買家峻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滬杭這邊的情況,比我們想象的更複雜。我需要支援,需要更專業的調查力量……對,就從那個工地,從宏遠建設的地下開始……”
    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濃重。但買家峻知道,天,就快要亮了。而這場在滬杭新城打響的戰役,隨著他這通電話,將進入一個全新的、更加激烈和危險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