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3章暗流下的第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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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杭新城的深秋,空氣裏總是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帶著鋼筋水泥味道的涼意。買家峻站在市委大樓二十三層的落地窗前,俯瞰著這座被霓虹與霧霾交織籠罩的城市。窗外,錢江新城的燈火如星河傾瀉,璀璨奪目,勾勒出一幅現代化都市的繁華圖景。然而,這光芒越是耀眼,買家峻心中那片名為“暗礁”的陰影便越是濃重。他剛剛結束一場令人窒息的常委會,胸口仿佛壓著一塊冰冷的巨石。
他剛剛履新滬杭新城代市長不過月餘,便已真切地感受到,這座被譽為“未來之城”的地方,其光鮮亮麗的表皮之下,早已被蛀蟲侵蝕得千瘡百孔。他接到的第一個燙手山芋,便是城西“安居樂苑”安置房項目全麵停工的爛攤子。數千戶拆遷戶的怒火與絕望,像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而他,買家峻,就是那個被推到火山口上的人。
“咚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市委一秘韋伯仁推門而入,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永遠無懈可擊的微笑。他將一杯新沏的龍井輕輕放在買家峻的辦公桌上,熱氣氤氳,模糊了他那雙總是藏著幾分探究的眼睛。
“買市長,這是您要的,關於‘安居樂苑’項目所有承建商的背景資料,以及近期的財務流水分析報告。”韋伯仁的聲音平穩而克製,聽不出任何情緒。
“辛苦了,韋秘書。”買家峻轉過身,接過那份厚厚的文件夾,指尖觸碰到紙張的瞬間,他能感覺到自己心跳的加速。他知道,這份文件裏,很可能藏著打開潘多拉魔盒的鑰匙。
他沒有坐下,而是直接翻開了文件。韋伯仁很有眼力見地打開了辦公室的投影儀,將一份更為詳盡的電子圖表投射在了會議室的幕布上。圖表上,一條條資金流向的紅線,如同毒蛇的信子,貪婪地舔舐著“安居樂苑”項目專戶的資金。
“買市長,您看這裏。”韋伯仁用一支激光筆,指向了圖表的核心,“項目第一筆撥款,共計三點七億元,通過‘宏遠建設’這個主體,經過了七層複雜的股權和債權關係,最終,流向了注冊在開曼群島的一家名為‘太平洋遠景’的投資公司。而這家公司,在我們國內的唯一業務,就是為‘宏遠建設’提供所謂的‘戰略谘詢服務’。”
買家峻的目光死死地鎖在那張資金流向圖上。宏遠建設,解迎賓的公司。這個名字,他已經從無數份舉報信和群眾的哭訴中,聽聞了太多次。他是滬杭新城的房地產大亨,是政商兩界呼風喚雨的人物,更是新城建設的“功臣”。
“誰能給我一個解釋?”買家峻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穿透力,讓會議室裏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誰能告訴我,為什麽安置房的錢,會跑到一家離岸公司的口袋裏?”
他的目光掃過在座的幾位核心成員:常務副市長解寶華,組織部長常軍仁,以及市住建局局長。解寶華的臉色有些難看,他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刮著漂浮的茶葉,避開了買家峻的視線。常軍仁則顯得有些局促,他推了推眼鏡,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歎了口氣。
“買市長,這裏麵可能有些複雜的商業操作……”市住建局局長試圖打圓場,“宏遠建設畢竟是我們市的重點企業,他們的一些融資手段,我們……我們也不太好過多幹涉。”
“幹涉?”買家峻冷笑一聲,“看著老百姓的血汗錢被這樣掏空,看著他們無家可歸,我們還要考慮‘幹涉’會不會影響到某些‘重點企業’的心情?”
他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聲響讓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我不管他是什麽宏遠建設,還是遠洋建設!我隻認一條,誰動了老百姓的安居錢,誰就是與人民為敵!這份報告,立刻形成專報,抄送省紀委和省審計廳。同時,成立專項調查組,由我親自掛帥,徹查此事!”
他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然而,就在他說出這番話的瞬間,他敏銳地捕捉到,韋伯仁的眼底深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冰冷的笑意。
會議在一種壓抑的氣氛中結束。買家峻拒絕了司機,獨自一人驅車前往位於城西的“安居樂苑”工地。他需要親眼看看,那片被荒草和鋼筋水泥包圍的廢墟,以及那些在廢墟上徘徊、等待的絕望麵孔。
夜色漸深,買家峻的黑色奧迪A6緩緩駛入那片死寂的工地。這裏沒有了往日機器的轟鳴,隻有風吹過鋼筋的嗚咽聲,像是在為這座夭折的安居工程哀悼。工地上零星亮著幾盞昏黃的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他走下車,冰冷的夜風夾雜著泥土的氣息撲麵而來。不遠處,幾間簡易的工棚裏還亮著燈,那是留守的工人和一些不願離開的拆遷戶。他們看到一輛陌生的豪車,紛紛探出頭來。
“請問……您是哪位?”一個略帶警惕的聲音響起。一個頭發花白、滿臉風霜的老人,拄著一根木棍,顫巍巍地走了過來。
買家峻迎了上去,主動伸出手:“老人家,您好。我是新來的市長,買家峻。”
“市長?”老人愣了一下,渾濁的眼睛裏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被巨大的憤怒和悲傷所取代。他沒有去握買家峻的手,而是用木棍狠狠地戳著腳下的土地。
“市長?市長來了又怎麽樣?我們的房子呢?說好了去年年底就能住進去的!我老婆子就是在這工地上,活活等死的!”老人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你們這些當官的,就會畫大餅!什麽安居樂業,都是騙人的!”
周圍的工棚裏,更多的人圍攏過來,他們的眼神裏充滿了懷疑、憤怒和絕望。指責聲、哭訴聲,像潮水一樣將買家峻淹沒。他沒有辯解,隻是靜靜地聽著,任由那些飽含血淚的話語,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了自己在老單位時,也曾處理過類似的群體事件。但那時,他麵對的更多是程序上的問題,是溝通上的障礙。而在這裏,他感受到的是一種赤裸裸的、被精心設計過的掠奪。這種掠奪,不僅奪走了人們的房子,更奪走了他們對未來的希望,對政府的信任。
“鄉親們,請大家相信我!”買家峻終於開口,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裏,“我買家峻,今天站在這裏,向大家保證,一定會查清真相,給大家一個交代!如果我做不到,我這個市長,就不配坐這個位置!”
他的話音落下,人群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那個白發老人死死地盯著他,似乎想從他的眼神裏分辨出這句話的真偽。許久,他才長長地歎了口氣,轉身蹣跚地走回了自己的工棚。
人群漸漸散去,買家峻獨自一人站在空曠的工地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沉重。他知道,自己已經一腳踏入了那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漩渦。而今晚的常委會,不過是一場前哨戰。
他回到車上,正準備發動引擎,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是一條匿名短信,沒有號碼顯示,隻有一張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女人的背影。她穿著一件米白色的風衣,站在一棵梧桐樹下,長發被風吹起。這個背影,買家峻再熟悉不過。
那是他的妻子,林晚。
照片的下方,是一行用紅色字體打出來的話:“懸崖勒馬,為時不晚。有些風景,不是誰都能看得。”
買家峻的手指猛地收緊,手機差點從手中滑落。一股冰冷的寒意,從他的脊椎一路竄上頭頂。他知道,這是警告,是赤裸裸的、針對他家人的威脅。對方不僅在監視他,還在監視他的家人。他引以為傲的、保護家人的能力,在這個無形的對手麵前,顯得如此脆弱。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手機鎖屏,放進口袋。然後,他發動了汽車,卻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駛向了另一個方向。
二十分鍾後,他的車停在了一家名為“雲頂閣”的私人會所門前。這裏地處城市的一角,鬧中取靜,外表看起來並不起眼,但內部卻是另一番天地。這裏是滬杭新城真正的“名利場”,是權貴們進行私下交易和密談的“安全屋”。
買家峻沒有預約,但當他報上自己的名字時,前台的服務生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反而用一種“果然如此”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後恭敬地將他引向了電梯。
電梯直達頂層。頂層是一個三百六十度的旋轉餐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個滬杭新城的夜景。買家峻被帶到一個靠窗的卡座,他的對麵,已經坐著一個女人。
女人穿著一身黑色的絲絨長裙,妝容精致,眼神卻像一汪深潭,看不出深淺。她就是雲頂閣的老板,花絮倩。
“買市長,久仰大名。”花絮倩舉起麵前的酒杯,杯中是深紅色的液體,像凝固的血,“沒想到,您會主動來找我。”
“花老板,”買家峻在她對麵坐下,目光平靜地迎上她的視線,“我這個人,不喜歡繞彎子。我想知道,是誰讓你把我的照片,發給我妻子的?”
花絮倩聞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她沒有回答,而是優雅地晃動著酒杯,看著杯中的液體在燈光下折射出迷離的光。
“買市長,您這話我可聽不懂。”她輕聲說,“我隻是一個做生意的,誰給錢,我就為誰服務。至於您說的那些,與我何幹?”
“是嗎?”買家峻的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幾分,“那如果我說,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不是什麽會所老板,而是三年前在東南亞‘消失’的某位高官的私生女呢?你還會覺得,這與你無關嗎?”
花絮倩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她的眼神第一次出現了波動,那是一種被戳穿秘密的震驚和警惕。
“你調查我?”她的聲音也冷了下來。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買家峻靠回椅背,端起服務生剛剛為他倒上的清水,喝了一口,“花老板,我們做個交易如何?你告訴我,是誰在背後指使你,我可以保證,你和你的‘雲頂閣’,不會受到任何牽連。甚至,我可以幫你拿回你父親當年被凍結的那筆海外資產。”
花絮倩沉默了。旋轉餐廳的音樂是肖邦的夜曲,優雅而憂傷,與他們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買市長,你很聰明。”許久,她才重新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疲憊,“但你太小看他們了。他們不是你能想象的那麽簡單。你以為你看到的,就是全部嗎?”
她將一張金色的卡片,輕輕推到了買家峻的麵前。那是一張雲頂閣的至尊會員卡,卡麵上沒有任何標識,隻有一串數字編碼。
“今晚十點,解迎賓會在1808號包廂,見一個非常重要的人。”花絮倩的聲音低得幾乎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自己去看。但後果,你自己承擔。”
說完,她站起身,沒有再看買家峻一眼,轉身走進了身後的電梯。
買家峻拿起那張冰冷的會員卡,指腹摩挲著上麵的數字。他知道,這是一張通往深淵的門票,也可能是他手中唯一的、可以反戈一擊的籌碼。
他看了一眼手表,時間指向九點二十分。他沒有猶豫,起身走向另一個電梯,按下了18樓的按鈕。
1808號包廂在走廊的盡頭。買家峻走到門口,發現門並沒有完全關緊,留著一道縫隙。他沒有立刻推門,而是站在門外,屏住呼吸,傾聽著裏麵的動靜。
包廂裏很安靜,安靜得有些詭異。買家峻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他深吸一口氣,正準備推門而入,突然,他聽到裏麵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金屬與物體摩擦的聲音。
“哢噠。”
那聲音很輕,像是剪刀剪斷了什麽東西。
緊接著,一股淡淡的、甜腥的氣味,從門縫裏飄了出來。
買家峻的心猛地一沉。他不再猶豫,猛地推開了包廂的門。
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血液凝固。
包廂裏沒有開主燈,隻有幾盞壁燈散發著昏暗的光線。巨大的餐桌上,杯盤狼藉,顯然剛剛結束一場宴會。而在餐桌旁的地毯上,躺著一個人。
是解迎賓。
他穿著一身名貴的西裝,胸口插著一把餐刀,鮮血已經浸透了他的襯衫,在身下匯聚成一灘暗紅色的湖泊。他的眼睛睜得很大,臉上還殘留著臨死前的驚愕和難以置信。
而在他的屍體旁,站著一個男人。他背對著門口,穿著一身黑色的休閑裝,戴著一頂棒球帽,帽簷壓得很低,看不清臉。他似乎正在用什麽東西,擦拭著自己的手。
聽到開門聲,男人猛地轉過身。
買家峻隻看到了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冰冷、漠然,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沒有絲毫人類的情感。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買家峻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
下一秒,男人做出了一個讓買家峻完全意想不到的動作。他沒有攻擊買家峻,也沒有試圖逃跑,而是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東西,朝著買家峻的方向扔了過來。
買家峻下意識地伸手接住。
那是一個U盤。
男人做完這一切,便迅速地從買家峻身邊閃了過去,消失在了走廊的黑暗中。
買家峻站在原地,手裏緊緊攥著那個冰冷的U盤,大腦一片空白。他看著地上的解迎賓,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U盤,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這不僅僅是一場謀殺,這是一場針對他的、精心策劃的陰謀。
他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幾乎就在同時,他的手機瘋狂地響了起來。是韋伯仁打來的。
“買市長!買市長!您在哪裏?”韋伯仁的聲音在電話那頭聽起來無比焦急,“出大事了!解迎賓先生在雲頂閣被人殺害了!現場……現場有目擊者說,看到您進了1808包廂!”
買家峻握著手機,聽著電話那頭韋伯仁聲嘶力竭的喊叫聲,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那個冰冷的U盤,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他猛地回頭,走廊裏空無一人,隻有慘白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扭曲而孤單。他迅速將U盤塞進西裝內袋,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我馬上下來。”他對著電話簡短地說道,然後掛斷了通話。
他沒有在包廂裏做任何停留,快步走出1808,反手將門帶上,仿佛要將身後那個血腥的修羅場暫時隔絕。電梯下行的過程中,買家峻的大腦在飛速運轉。解迎賓的死,來得太突然,也太“及時”了。自己前腳剛到雲頂閣,後腳解迎賓就在自己即將進入的包廂裏被謀殺,現場還有人“目擊”了自己。這出戲,環環相扣,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一張天羅地網。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一樓大廳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警笛聲由遠及近,閃爍的紅藍燈光透過巨大的玻璃門,在天花板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韋伯仁正站在大廳中央,一臉焦急地四處張望,看到買家峻從電梯裏出來,他立刻迎了上來。
“買市長!您可算下來了!您沒事吧?”韋伯仁的演技堪稱精湛,臉上寫滿了擔憂和後怕,他一把扶住買家峻的胳膊,聲音壓得很低,“您怎麽會去1808?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買家峻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胳膊,目光掃過大廳裏驚慌失措的客人和聞訊而來的保安,最後落在了門口那群迅速衝進來的警察身上。
“我接到一個匿名電話,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約我在這裏見麵。”買家峻的語氣平靜得可怕,他迎上韋伯仁探究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道,“但我到的時候,包廂裏已經沒人了。我隻看到……解總倒在裏麵。”
他沒有提那個神秘的黑衣人,也沒有提那個U盤。在弄清楚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之前,他不會相信任何人,包括他身邊這位看似忠心耿耿的市委一秘。
為首的警察已經快步走到他們麵前,出示了警官證:“我是市局刑偵支隊的隊長,趙剛。請問哪位是買家峻市長?”
“我是。”買家峻站了出來。
趙剛的神情很嚴肅:“買市長,非常抱歉以這種方式與您見麵。我們接到報警,說這裏發生了命案。您是現場的目擊者嗎?”
“我不是目擊者,但我可能是最後一個見到解迎賓先生活著的人。”買家峻坦然說道,“我接到一個電話,約我來這裏談事情,但我到的時候,就發現他已經遇害了。”
他的話一出口,周圍立刻響起了一片壓抑的驚呼。韋伯仁的臉色更是變得煞白,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趙剛隊長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能詳細說說嗎?是誰約您來的?電話內容是什麽?”
“是一個陌生號碼,對方沒有自報家門,隻是說有‘安居樂苑’項目的重要線索要告訴我,讓我一個人來1808包廂。”買家峻的說辭滴水不漏,“我為了不打草驚蛇,沒有通知任何人,獨自前來。但我到達時,包廂的門虛掩著,我推門進去,就看到了那幅景象。”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人的反應。他看到人群中有幾個穿著考究的男人 exchanged 了幾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也看到花絮倩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二樓的欄杆旁,正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切,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得像一潭古井。
趙剛隊長點了點頭,他知道麵對一位市長,不能像對待普通嫌疑人那樣進行盤問。他換了一種更為恭敬的語氣:“買市長,為了調查的需要,我們需要對您進行例行詢問,並且……暫時需要您留在現場配合我們調查。”
“我理解。”買家峻很配合地點了點頭,“我會全力配合警方的工作,盡快查明真相,給死者一個交代,也還我自己一個清白。”
他說這話時,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廳。所有人都聽到了,也聽出了他話語中不容置疑的決心。
警方很快封鎖了現場,法醫和痕檢人員開始進入1808包廂進行勘查。買家峻被請到了一間獨立的休息室,由兩名警員“陪同”。韋伯仁也留在了休息室裏,他不停地打著電話,向上級匯報情況,同時安撫著聞訊而來的市委領導。
買家峻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仿佛對外界的一切都充耳不聞。他的手,一直放在西裝內袋裏,緊緊地攥著那個U盤。這個U盤裏,到底裝著什麽?是陷害他的證據,還是可以反戈一擊的武器?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滬杭新城的天,徹底變了。解迎賓的死,像一塊巨石投入了原本就暗流湧動的深潭,激起的滔天巨浪,將會吞噬掉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休息室的門被推開,趙剛隊長走了進來。他的臉色比之前更加凝重。
“買市長,”他走到買家峻麵前,神情複雜地說道,“我們在現場發現了一些……對您不太有利的證據。”
買家峻睜開了眼睛,平靜地看著他:“哦?什麽證據?”
“我們在包廂的門把手上,提取到了您的指紋。”趙剛隊長說道,“而且,根據我們初步的調查,解迎賓先生今晚並沒有任何商務應酬的安排。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又為什麽會被人約到1808包廂,這些都是疑點。”
“我的指紋?”買家峻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趙隊長,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是被人約到這裏來的。我推開了那扇門,自然會留下指紋。這能說明什麽?”
“還有一件事,”趙剛隊長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我們在解迎賓先生的手機裏,發現了一條他死前不久發出的短信。短信的內容是:‘遊戲開始了,獵物已經入籠。’而短信的接收人,是一個沒有實名登記的號碼。我們技術部門正在全力追蹤這個號碼的信號來源,但初步判斷,信號發出的位置,就在雲頂閣附近。”
買家峻的心,猛地一沉。
“遊戲開始了,獵物已經入籠。”
這句話,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準地刺中了他的心髒。他就是那個被關在籠子裏的獵物,而這場謀殺,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針對他的狩獵。
“趙隊長,”買家峻緩緩站起身,他的身高比趙剛高出半個頭,居高臨下的氣勢讓趙剛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我想,你們可能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什麽問題?”
“如果我是凶手,”買家峻的眼神銳利如刀,“我為什麽要用自己的真實身份,光明正大地走進這個犯罪現場?我為什麽不選擇一個更隱蔽的方式,或者,在殺人之後立刻逃離?我這樣做,豈不是太愚蠢了?”
趙剛被問得啞口無言。買家峻說的沒錯,從邏輯上講,買家峻的作案動機和作案手法都充滿了矛盾。
“買市長,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買家峻一字一句地說道,“這是一場栽贓陷害。有人想借解迎賓的死,把我拖下水。你們要找的,不是我,而是那個真正想置我於死地的人。”
他的話音剛落,休息室的門再次被推開。這一次,走進來的不是警察,而是市委秘書長解寶華。他的臉色鐵青
解寶華的出現,讓本就壓抑的休息室空氣更加凝重。他沒有看買家峻,而是徑直走向趙剛隊長,低聲耳語了幾句。趙剛的臉色變了變,隨即點了點頭,帶著兩名警員退出了房間,臨走前,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買家峻一眼。
門被關上,房間裏隻剩下買家峻和解寶華。
“買市長,”解寶華終於開口,聲音裏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氣和一絲疲憊,“你到底想幹什麽?啊?你知不知道你闖了多大的禍!”他一改往日的圓滑世故,情緒罕見地失控了。
買家峻重新坐回沙發,給自己倒了杯水,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仿佛沒聽見解寶華的質問。
“解秘書長,這話應該我問你吧?”他放下水杯,目光如炬,“你大半夜的跑到這裏來,不是來配合警方調查的,是來興師問罪的?你代表的是市委,還是你個人?”
“你!”解寶華被他噎得說不出話,胸口劇烈起伏。他走到買家峻對麵坐下,身體前傾,壓低聲音道:“買家峻,我不管你有什麽計劃,現在,立刻,給我停下來!上麵已經震怒了,你明白嗎?一個企業家在你眼皮子底下被殺了,而你,作為市長,成了頭號嫌疑人!這像什麽話!新城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企業家?”買家峻冷笑一聲,“一個侵吞數億安置房款、草菅人命的蛀蟲,也配稱企業家?解秘書長,你這麽維護他,是因為他死了,你少了一條得力的狗,還是說,他的死,讓你感到了恐懼?”
“放肆!”解寶華猛地一拍桌子,“買家峻,你不要血口噴人!”
“是不是血口噴人,你心裏清楚。”買家峻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解迎賓的死,不過是個開始。你們以為除掉了他,就能高枕無憂?不,你們隻是親手撕開了一個口子,一個會讓你們所有人都萬劫不複的口子。”
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依舊閃爍的警燈,聲音低沉而冰冷:“有人想讓我當替罪羊,想用解迎賓的血,徹底淹沒我。好啊,那我就看看,到底是誰,能笑到最後。”
解寶華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死死地盯著買家峻的背影,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他本以為買家峻隻是一個初來乍到、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憑借著幾分銳氣和上麵的支持,就想在滬杭新城這塊鐵板上撬開一道縫。但現在他發現,他錯了。買家峻不僅僅有銳氣,他還有膽識,有城府,甚至……有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
“你到底想怎麽樣?”解寶華的聲音軟了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想怎麽樣?”買家峻轉過身,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我想破局。想讓那些躲在暗處的魑魅魍魎,都暴露在陽光下。解秘書長,你是個聰明人,你應該知道,現在站隊,還來得及。”
解寶華沉默了。他頹然地靠在沙發上,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他知道買家峻話裏的意思。買家峻是在給他機會,也是在給他下最後通牒。是繼續和那個已經死了的解迎賓綁在一起,走向萬劫不複的深淵,還是……賭一把,站在買家峻這邊,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我……”解寶華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他的內心在劇烈地掙紮著。幾十年來構建的世界觀和利益鏈,在這一刻,正在轟然崩塌。
就在這時,買家峻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短信,來自一個陌生號碼。
隻有一句話:“想活命,帶著東西,一個人來錢江的三橋底。”
買家峻的心猛地一跳。錢江的三橋底?那是什麽地方?他迅速回撥過去,對方已經關機。
他看向解寶華,後者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異樣。
“怎麽了?”解寶華問。
買家峻沒有回答,而是快步走到門口,打開門。門外,趙剛隊長正靠在牆邊抽煙,看到他出來,立刻掐滅了煙頭。
“趙隊長,”買家峻的語氣急促,“我需要立刻離開這裏。”
“不行,買市長,”趙剛為難地說,“您現在是重要嫌疑人,我不能讓您離開我們的視線。”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買家峻的聲音陡然提高,“我接到一條新的威脅信息,對方指名道姓要我一個人去錢江的三橋底!如果我不去,我家人可能會有危險!”
“什麽?”趙剛大驚失色,“威脅信息?給我看看!”
買家峻把手機遞給他。趙剛看完短信內容,臉色變得異常嚴峻。他立刻通過對講機呼叫支援,同時安排技術部門追蹤短信來源。
“買市長,您不能一個人去,太危險了!我們警方會部署警力,保證您的安全!”趙剛急切地說。
“不行!”買家峻斷然拒絕,“對方明確要求我一個人去!如果我發現有警察,我立刻掉頭就走!我的家人,我賭不起!”
他看著趙剛,眼神裏充滿了決絕:“趙隊長,你是個警察,你的職責是維護法律。但現在,有人用我家人來威脅我,法律保護不了他們!我隻能用自己的方式!”
說完,他不顧趙剛的阻攔,快步向電梯走去。韋伯仁從另一個房間衝出來,想攔住他,被他一把推開。
“誰也別攔我!”
他衝進電梯,按下一樓。電梯門合上的瞬間,他看到解寶華蒼白的臉,看到趙剛焦急的神情,也看到人群裏,花絮倩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電梯急速下降,買家峻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錢江的三橋底等著他的是什麽,是家人的平安,還是一場新的殺局?但他別無選擇。
他隻知道,這場遊戲,他已經深陷其中,無法回頭。而那個在暗中操控一切的對手,終於要露出他的真麵目了。
黑色奧迪A6如離弦之箭,駛離雲頂閣。買家峻將油門踩到底,窗外的霓虹燈拉成模糊的光帶。他腦海中不斷回放著那條短信:“想活命,帶著東西,一個人來錢江地橋底。”——“東西”指的是什麽?是那個U盤嗎?
二十分鍾後,車子停在了錢江i的三橋下。這裏是一片廢棄的貨運碼頭,雜草叢生,鏽跡斑斑的龍門吊像巨獸的骸骨,在月光下投下猙獰的影子。買家峻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一塊空地。空地中央,放著一個黑色的旅行袋。
他警惕地環顧四周,除了風吹過鐵皮的嘩啦聲,再無其他動靜。他慢慢走近,用腳尖踢了踢旅行袋。袋口散開,裏麵露出的不是他預想中的槍支或炸彈,而是一摞摞泛黃的文件。
買家峻蹲下身,拿起最上麵的一份。文件的標題讓他瞳孔驟縮——《滬杭新城地下管網改造工程承建協議(內部草案)》。簽署方,甲方是市城建局,乙方是……解迎賓的宏遠建設。
他的手有些顫抖地翻開協議。工程預算高達十五億,而根據協議附件裏的成本核算,實際成本不會超過五億。這意味著,有十個億的巨額資金,將通過這個項目被悄無聲息地吞噬。
這不是一份普通的工程協議,這是一份赤裸裸的、針對整個城市基礎設施的掠奪計劃!而這個計劃,竟然已經進入了實施階段!
買家峻繼續翻找旅行袋裏的其他文件。更多的證據呈現在他眼前:城建局某位副局長與解迎賓的秘密通話錄音的文字稿、一份參與利益分贓的官員名單(上麵有幾個名字被紅筆重重圈出,其中一個,赫然是解寶華)、甚至還有幾份偽造的工程驗收報告模板。
這些文件,像一顆顆重磅炸彈,在買家峻的腦海中接連引爆。他終於明白了。解迎賓的死,不僅僅是為了栽贓他。更是因為,解迎賓已經知道了這個更大的計劃,或者,他試圖從這個計劃裏分走更多的利益,觸碰了某些人的底線,所以,他被滅口了。
而自己,不過是那個被推出來,為這場權力與資本的盛宴收尾的“清道夫”。
手機突然再次震動,還是那個陌生號碼。
“東西,你看到了。現在,帶著它,去江裏喂魚。否則,你女兒的下場,會和解迎賓一樣。”
信息後麵,附著一張照片。照片上,他的女兒林小滿,正坐在她臥室的書桌前,認真學習。拍攝的角度,是從窗外,透過她房間的玻璃。
買家峻的血液,在這一刻,徹底涼了。
他緩緩站起身,手裏緊緊攥著那份協議。夜風吹過,帶來江水的腥味。他看著眼前滔滔的江水,腦海中一片空白。
跳下去,把這些足以掀翻整個新城的證據,和自己一起,沉入江底。這是對方想要的結局。
還是……
買家峻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西裝內袋上。那裏,還揣著那個從解迎賓命案現場得到的U盤。他幾乎要忘了它的存在。
他緩緩地,將U盤從口袋裏掏了出來。在手機手電筒的光線下,這個小小的黑色U盤,閃爍著幽暗的光澤。
他忽然笑了。笑聲在空曠的碼頭上回蕩,帶著一絲瘋狂,一絲決絕。
“想讓我跳下去?”他對著黑暗,一字一句地說道,“好啊。不過,在我跳下去之前,我會先讓你們,全都下地獄!”
他將U盤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屬外殼,硌得他的掌心生疼。他轉身,大步走向自己的汽車。引擎再次轟鳴,黑色奧迪掉頭,沒有駛向江邊,而是朝著市區的方向,疾馳而去。
他要去一個地方。一個可以讓他手裏的這些證據,變成最鋒利武器的地方。
他要去找一個人。一個他原本以為是敵人,但現在看來,或許是唯一能與他並肩作戰的人。
汽車的尾燈在夜色中劃出兩道紅色的軌跡,像兩道流血的傷口,撕開了滬杭新城這幅華麗而腐朽的夜幕。
買家峻知道,從他做出這個決定的那一刻起,他與這座城市的戰爭,正式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