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7章晨光微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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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買家峻的車停在孤兒院門口時,天邊剛泛起魚肚白。他打開車門,扶著陳雨坐進副駕駛,女孩的手指緊緊攥著畫筒,指節泛白。
    “叔叔,我們要去哪?”陳雨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麵。
    “先找個地方住下。”買家峻發動車子,目光掃過後視鏡——周正的車緊跟在後,車窗搖下一條縫,露出他警惕的眼睛。
    陳雨沒再問,隻是將臉貼在車窗上,看著孤兒院的紅磚牆在晨霧中漸漸模糊。她的畫筒裏裝著那幅蠟筆畫,畫中男人的空白臉龐,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買家峻的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他掏出一看,是李維民的短信:“省紀委已控製陳國棟名下三處房產,未發現異常。但……”
    他停下打字的手指,抬頭看向後視鏡。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街角,車窗貼著深色膜,看不清裏麵的人。
    “周正。”買家峻按下通話鍵,“注意後麵那輛車。”
    “明白。”周正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帶著電流的雜音,“我讓小隊分兩組,前後夾護。”
    買家峻嗯了一聲,方向盤微微轉動,車子匯入早高峰的車流。他沒有直接回市委大院,而是繞向城西的舊城區——那裏有他名下一套閑置的公寓,鑰匙壓在書房第三塊地磚下,連周正都不知道。
    公寓在七樓,推窗能看見整片舊城區的屋頂。買家峻放下陳雨的行李箱,拉開窗簾。陽光立刻湧了進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暫時住這裏。”他說,“學校那邊,我會安排轉學。”
    陳雨點點頭,走到窗邊。她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玻璃上凝結的水霧,畫了一個小小的圓圈。
    “叔叔,”她突然回頭,“爸爸是不是壞人?”
    買家峻正在整理書架的手頓住了。他看著女孩清澈的眼睛,想起陳國棟墜樓前的眼神——那裏麵沒有悔恨,隻有一種近乎偏執的平靜。
    “他……是個犯了錯的人。”買家峻最終說,“但他是愛你的。”
    陳雨低下頭,手指絞著校服衣角:“院長媽媽說,犯了錯的人要坐牢。”
    “有些錯,”買家峻走到她身邊,看著窗外的陽光一寸寸爬上對麵的屋頂,“不用坐牢,也能贖。”
    他沒有告訴陳雨,陳國棟的贖罪方式,是用自己的命,為她鋪一條生路。
    手機又震動起來。這次是匿名號碼,隻有一張照片——雲頂閣頂層的天台,欄杆上掛著一隻白色的兔子布偶,耳朵上的補丁在風中飄蕩。
    買家峻的瞳孔驟然收縮。他衝到窗邊,看向雲頂閣的方向。那座玻璃巨塔在晨光中泛著冷光,像一隻窺探全城的眼睛。
    “周正!”他吼道,“帶人去雲頂閣!天台!”
    耳機裏傳來周正急促的腳步聲:“買書記,李組長剛來電,說陳國棟的遺書有新內容……”
    “先去天台!”買家峻打斷他,抓起外套,“帶上技術科,我要知道那隻布偶是誰掛上去的!”
    他轉身要走,卻撞上了端著水杯的陳雨。溫水灑在中山裝上,洇出深色的痕跡。
    “對不起……”陳雨慌忙用袖子去擦,眼淚吧嗒嗒掉在衣襟上。
    買家峻握住她的手腕,蹲下身:“聽著,待在屋裏,哪裏都不要去。鎖好門,有人敲門也不要開,知道嗎?”
    陳雨點點頭,眼淚掛在睫毛上,像兩顆晶瑩的露珠。
    買家峻從抽屜裏拿出一把備用鑰匙,塞進她手心:“如果……如果我沒回來,就去找周正叔叔。他會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他站起身,拉開門。周正的手下已經守在門外,兩男一女,穿著便衣,神情肅穆。
    “保護好她。”買家峻對為首的女警說,“用你的命。”
    女警敬了個禮:“是!”
    買家峻最後看了陳雨一眼。女孩抱著畫筒站在窗邊,陽光透過玻璃,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電梯下行時,買家峻的手機又響了。是李維民發來的遺書照片——陳國棟的筆跡,寫在一張泛黃的信紙背麵:
    **“小峻,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說明我已經走了。別為我難過,這是我自己的選擇。雲頂之事,我一人承擔。但你要記住,黑暗的盡頭,未必不是光明。雨雨……拜托了。另外,小心‘夜鶯’。”**
    最後四個字,被重重地圈了起來,像一個血淋淋的警告。
    買家峻的指尖撫過那四個字,心髒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
    夜鶯。
    那個給他發送匿名郵件、幫他鎖定陳國棟位置的線人。
    那個他以為是盟友的人。
    電梯“叮”的一聲停在一層。買家峻衝出樓道,清晨的冷風撲麵而來。周正的車停在路邊,車門敞開著。
    “買書記!”周正從駕駛座探出頭,“天台的監控被黑了,但技術科在布偶上發現了這個。”
    他舉起一個證物袋。裏麵是一張微型SD卡,標簽上印著一行小字:**“給買書記的見麵禮”**。
    買家峻接過SD卡,指尖觸到一絲涼意。他抬頭看向雲頂閣,玻璃幕牆反射著刺目的陽光,像無數隻嘲笑的眼睛。
    他知道,陳國棟的死,不是終點。
    而是一場更加凶險的遊戲的開端。
    而他,已經沒有退路。
    ### 二
    SD卡裏的內容,讓買家峻在辦公室坐了整整一夜。
    視頻是加密的,技術科花了三個小時才破解。畫麵晃動得很厲害,像是用手機偷拍的。鏡頭對準的是一間書房,牆上掛著一幅山水畫,畫下是一張紅木書桌。
    書桌後,坐著陳國棟。
    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中山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手裏拿著一支鋼筆,正在紙上寫著什麽。他的神情很平靜,像一個正在批閱文件的領導,而不是一個即將赴死的人。
    “小峻,如果你看到這段視頻,說明我已經走了。”陳國棟放下鋼筆,抬頭看向鏡頭,眼神裏帶著一絲疲憊的笑意,“別為我難過,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買家峻的手指緊緊攥著鼠標,指節泛白。他看著視頻裏的陳國棟,想起那個雨夜,他站在天台邊緣,最後回頭時的笑容。
    “雲頂之事,我一人承擔。”陳國棟的聲音從音響裏傳出來,帶著一絲金屬般的冷意,“但你要記住,黑暗的盡頭,未必不是光明。”
    他頓了頓,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麵:“雨雨……拜托了。”
    買家峻的心猛地一跳。他注意到,陳國棟說這句話時,手指敲擊桌麵的節奏,和他教陳雨彈鋼琴時的節拍一模一樣——三長兩短,是莫紮特《小星星變奏曲》的開頭。
    “另外,”陳國棟的身體前傾,臉幾乎貼到了鏡頭上,眼睛裏閃過一絲銳利的光,“小心‘夜鶯’。”
    視頻到這裏戛然而止。
    買家峻坐在黑暗的辦公室裏,盯著黑掉的屏幕,心髒狂跳不止。他想起那個匿名郵件,想起“夜鶯”發來的精準情報,想起李維民說的“小心線人”。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從一開始就被算計了。
    陳國棟用他的死,為他設下了一個局。而“夜鶯”,就是這個局裏最關鍵的一枚棋子。
    手機震動起來。是周正:“買書記,陳雨的學校安排好了,就在市委大院旁邊的實驗中學。我讓小張去辦轉學手續,但……”
    “但什麽?”買家峻的聲音很冷。
    “但小張說,教育局那邊推三阻四,說沒有陳雨的戶籍證明。”周正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怒氣,“陳國棟的案子剛爆出來,他們這是怕沾上麻煩。”
    買家峻的拳頭慢慢握緊:“告訴小張,如果教育局不辦,就讓李維民親自去辦。另外,查一下陳雨的戶籍在哪,把所有手續補齊。”
    “是!”
    買家峻掛了電話,走到窗邊。天已經黑了,市委大院的路燈亮了起來,像一條金色的河流。他想起陳雨今天早上的眼神,想起她問“爸爸是不是壞人”時的困惑。
    他不能讓她失去一切。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李維民:“買書記,你讓我查的‘夜鶯’,有線索了。”
    買家峻的心跳加快了:“說。”
    “‘夜鶯’不是一個人,”李維民的聲音很沉重,“是一個代號。陳國棟生前,用這個代號聯係過三個人——省紀委的王秘書,市公安局的趙副局長,還有……”
    他頓了頓:“還有你身邊的周正。”
    買家峻的呼吸停滯了。
    周正?
    他想起周正跟了他五年,從礦井裏被救出來,到成為他的貼身警衛。想起他今天早上還說“買書記,我周正這條命,是您救的”。
    “不可能。”買家峻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周正是我信得過的人。”
    “我也希望不可能。”李維民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疲憊,“但技術科在周正的手機裏,發現了和‘夜鶯’的加密通信記錄。時間就在陳國棟死的那天晚上。”
    買家峻的指尖撫過窗玻璃上的水霧,畫了一個小小的圓圈——和陳雨早上畫的一樣。
    “我知道了。”他說,“別打草驚蛇。”
    他掛了電話,站在黑暗的辦公室裏,看著自己的影子映在玻璃上。窗外的燈光透過他的身體,像一把刀,將他劈成兩半。
    一半是 buyer峻 ,那個堅信正義、信任夥伴的市委書記。
    另一半,是那個被背叛、被算計、被逼入絕境的孤狼。
    他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但有一點他很清楚——
    他必須找出“夜鶯”。
    無論代價是什麽。
    ### 三
    第二天早上,買家峻回到舊城區的公寓時,陳雨正在畫畫。
    她坐在窗邊的小桌子前,手裏拿著一支蠟筆,專注地在紙上塗抹。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的頭發上,像一圈金色的 o。
    “叔叔!”她看見買家峻,眼睛亮了起來,“你看,我畫了我們的新家!”
    買家峻走過去,看見畫紙上是一座小小的房子,屋頂冒著炊煙,門前有一棵大樹。樹下,站著一男一女兩個小人,手牽著手。
    “這是你,這是我。”陳雨指著兩個小人,笑著說,“我們以後就住在這裏,好不好?”
    buyer峻 的心像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疼得厲害。他摸了摸她的頭,聲音有些沙啞:“好。”
    “叔叔,”陳雨突然抬頭,眼睛裏帶著一絲好奇,“你昨天晚上沒回來,是不是去抓壞人了?”
    buyer峻 的手指頓了一下:“你怎麽知道?”
    “周正叔叔說的。”陳雨放下蠟筆,從書包裏拿出一個紙包,“他讓我把這個給你。”
    紙包裏是一個油紙包著的包子,還帶著一絲溫熱。上麵有一張便條,是周正的筆跡:“買書記,早上買的,趁熱吃。”
    buyer峻 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李維民的話,想起“夜鶯”的通信記錄。
    “周正叔叔呢?”他問,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說有事要辦,讓我跟你說‘小心身邊人’。”陳雨歪著頭,“叔叔,‘身邊人’是誰呀?”
    buyer峻 沒有回答。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的街道。周正的車停在路邊,車門敞開著,駕駛座上空無一人。
    他的手機響了。是周正的號碼,但來電顯示的名字,卻是“夜鶯”。
    buyer峻 的心跳加快了。他按下接聽鍵,沒有說話。
    電話那頭,傳來周正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笑意:“買書記,我知道你在查我。”
    buyer峻 的手指緊緊攥著手機:“為什麽?”
    “因為我要保護你。”周正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決絕,“陳國棟死了,但‘先生’還在。他的人,已經滲透到了市委的每一個角落。我隻能用這種方式,幫你清除障礙。”
    “所以,你就是‘夜鶯’?” buyer峻 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痛心,“你一直在騙我?”
    “我沒有騙你。”周正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慌亂,“我隻是……沒有告訴你全部的真相。買書記,你要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這座城市!”
    “那你現在在哪?” buyer峻 問,目光掃過樓下的街道。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過,車窗裏,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正看著他的窗戶。
    “我在……”周正的聲音突然中斷,電話裏傳來一陣雜音,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周正!” buyer峻 吼道,“周正!你在哪裏?!”
    電話那頭,隻剩下冰冷的忙音。
    buyer峻 衝到窗邊,看見樓下的黑色轎車猛地加速,消失在街角。他轉身就往門外跑,卻被陳雨拉住了衣角。
    “叔叔……”她的眼睛裏帶著一絲恐懼,“周正叔叔……他是不是出事了?”
    buyer峻 蹲下身,握住她的肩膀:“聽著,待在屋裏,鎖好門,哪裏都不要去。等我回來,知道嗎?”
    陳雨點點頭,眼淚掛在睫毛上。
    buyer峻 站起身,拉開門。守在門外的女警立刻迎上來:“買書記,出什麽事了?”
    “周正出事了。” buyer峻 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寒意,“通知李維民,封鎖全城,查找這輛車。”
    他掏出手機,調出剛才那輛黑色轎車的照片:“另外,查一下周正的手機定位,我要知道他最後出現的位置。”
    女警敬了個禮,轉身去辦。
    buyer峻 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的街道。陽光照在空蕩蕩的馬路上,像一片金色的沙漠。
    他知道,自己已經踏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而周正,可能是第一個被漩渦吞噬的人。
    他摸了摸口袋裏的包子,已經涼了。
    就像周正的體溫,正在一點點消失。
    他轉身走向電梯,腳步沉重。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他看見陳雨站在窗邊,手裏抱著那隻白色的兔子布偶,眼睛裏滿是擔憂。
    他想對她笑一笑,卻發現自己的臉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電梯下行時,他的手機又響了。是李維民:“買書記,周正的定位在城西的廢棄工廠區。我們的人已經過去了,但……”
    “但什麽?” buyer峻 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祥的預感。
    “但我們在那裏發現了這個。”李維民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重錘,砸在 buyer峻 的心上,“是周正的警徽。”
    buyer峻 的呼吸停滯了。
    他看著電梯裏自己的倒影,眼睛裏一片血紅。
    他知道,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周正了。
    而“夜鶯”的真麵目,依舊隱藏在黑暗中,像一隻窺探的禿鷲,等待著下一個獵物。
    電梯“叮”的一聲停在一層。 buyer峻 衝出樓道,清晨的冷風撲麵而來。
    他抬頭看向天空,烏雲不知何時聚攏過來,遮住了太陽。
    一場大雨,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