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9章檔案裏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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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買家峻的車停在實驗中學門口時,晨霧正從操場的草坪上緩緩升起,像一層薄紗籠罩著整座校園。他解開安全帶,從後視鏡裏看著陳雨——女孩抱著書包坐在後座,羊角辮上係著嶄新的紅頭繩,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包帶上的兔子掛件。
“叔叔,”她突然開口,聲音悶悶的,“周正叔叔說要來開家長會的。”
買家峻的心猛地一緊。他想起周正的屍體倒在血泊中的樣子,想起他最後那句未說完的“小心你……”。他轉過身,從儲物盒裏拿出一個鐵質飯盒,遞過去:“今天我陪你吃午飯,吃完我送你去教室。”
陳雨接過飯盒,指尖觸到盒身雕刻的牡丹花紋——和陳國棟遺物裏那塊手帕的圖案一模一樣。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叔叔,這個飯盒是新的嗎?”
“舊的。”買家峻的聲音有些沙啞,“你爸爸……以前用過。”
他沒說這是從陳國棟辦公室保險櫃裏找到的,更沒說打開保險櫃的密碼,是陳雨的生日。
校門口的電子鍾跳到七點二十分,學生們開始陸陸續續走進校門。買家峻推開車門,幫陳雨背上書包。書包帶有些沉,裏麵裝著嶄新的課本和一隻保溫杯——杯子裏是買家峻今早熬的紅棗粥,陳雨以前在孤兒院時最愛喝。
“進去吧。”他輕聲說,“放學我來接你。”
陳雨點點頭,剛要轉身,又停下腳步:“叔叔,你會不會……也像爸爸和周正叔叔一樣,突然不見了?”
買家峻蹲下身,平視著她的眼睛。晨光透過香樟樹的枝葉,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不會。”他握住她冰涼的手,塞進自己中山裝的口袋裏,“我的口袋裏有顆子彈,是周正留下的。他說,隻要帶著它,就能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其實口袋裏隻有一枚生鏽的警徽,和一張陳國棟的遺照。
陳雨似乎相信了,她踮起腳尖,在買家峻臉頰上輕輕親了一下:“那我進去了。”
買家峻看著她蹦跳著跑進校門,馬尾辮在風裏一甩一甩的,像隻歡快的小鳥。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教學樓裏,他才直起身,轉身走向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
周正的座位上,還放著半包沒吃完的花生牛軋糖——是買家峻去年生日時,陳雨偷偷塞給周正的。
“買書記。”司機小張遞來一杯熱豆漿,“李組長剛來電,說檔案室發現了新線索。”
買家峻接過豆漿,杯壁的溫度透過手套傳來,像周正最後一次握住他手腕時的溫度:“什麽線索?”
“陳國棟的檔案裏,夾著一張1993年的現場照片。”小張的聲音壓得很低,“第一個遇害女學生的屍體旁,有塊印著牡丹花的手帕——和您給陳雨的飯盒,是同一個圖案。”
買家峻的手指猛地收緊,豆漿濺在手套上,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想起陳國棟墜樓前夜,在雲頂閣頂層說的話:“小峻,你很像我年輕的時候……但你太天真了。”
原來,他早就知道。
“去市委檔案室。”買家峻說,聲音裏帶著一絲寒意,“另外,通知李維民,我要見他。”
轎車緩緩匯入車流,後視鏡裏,實驗中學的鐵門漸漸縮小,最終消失在晨霧中。
#### 二
市委檔案室的黴味裏,混雜著一種若有若無的墨香。
買家峻戴著白手套,翻開發黃的案卷。1993年的現場照片上,女學生的屍體倒在小巷裏,右手緊緊攥著塊牡丹花紋手帕,血跡從指縫裏滲出來,染紅了半邊圖案。
“技術科比對過了。”李維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疲憊,“手帕的布料,和陳國棟辦公室找到的那塊,是同一批次的。這種牡丹花紋,在九十年代初的國營商店賣過兩年,後來就停產了。”
買家峻的指尖撫過照片上女學生的臉。她很年輕,大概十七八歲,眼睛閉著,嘴角還帶著一絲沒擦淨的血痕。他想起陳雨昨天晚上畫的畫——畫裏周正站在他和陳雨身邊,三個人手牽著手,站在一棵開滿花的樹下。
“陳國棟和這個女孩,是什麽關係?”買家峻問,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
“沒有關係。”李維民翻開另一頁檔案,“女孩叫林曉萍,是紡織廠的夜班工人,家住在城東的棚戶區。案發時,她剛滿十七歲。”
他頓了頓,從文件夾裏抽出一張紙:“但我們在陳國棟的遺物裏,發現了這個。”
是一張泛黃的匯款單,收款人是林曉萍的母親,匯款人署名“周正”。日期是1993年10月——林曉萍遇害後的第三個月。
買家峻的瞳孔驟然收縮:“周正?”
“不是我們的周正。”李維民的聲音很輕,“是另一個人。1993年,陳國棟手下有個叫周正的刑警,負責林曉萍案的外圍調查。但案發兩個月後,他突然申請調離,後來下海經商,再也沒回過警隊。”
買家峻的腦海裏閃過一個模糊的身影——陳國棟辦公室的合影裏,站在最角落的那個年輕警察,眉眼和周正有七分相似。
“他現在在哪?”買家峻問。
“死了。”李維民翻開另一頁檔案,“1995年,他在南方的一場車禍裏喪生。車裏發現了大量現金和毒品,警方定性為販毒團夥內鬥。”
買家峻的手指緊緊攥著匯款單,紙張邊緣割得掌心生疼。他想起周正死前的話:“買書記……小心……你……”
原來,他想說的是“小心周正”。
“陳國棟為什麽要匯款給林曉萍的母親?”買家峻問,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
“不知道。”李維民搖搖頭,“但我們查了林曉萍的母親,她三年前就搬離了棚戶區,現在住在城西的養老院。要不要……”
“我去。”買家峻打斷他,合上案卷,“另外,查一下1995年那場車禍的詳細報告,我要知道司機的姓名和背景。”
他站起身,摘掉手套。手套的指尖沾著一點檔案室的黴灰,像一滴幹涸的血。
李維民看著他:“買書記,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買家峻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冷風吹了進來,帶著一絲雨前的土腥味。他想起陳國棟墜樓前夜,遞給他那支煙時說的話:“小峻,你很像我年輕的時候……”
原來,他不是在誇他。
他是在說:你和我一樣,都被困在同一個局裏。
“李組長,”買家峻說,聲音裏帶著一絲寒意,“幫我查一個人——‘夜鶯’。我要知道他所有的身份,所有的聯係方式,所有……和他接觸過的人。”
李維民的臉色變了:“買書記,你……”
“去做。”買家峻轉身,看著他的眼睛,“用你自己的人,不要驚動紀委。”
李維民沉默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明白。”
買家峻走出檔案室時,天空已經開始飄雨。他沒有打傘,任由雨點打在臉上,像一顆顆冰冷的淚。
小張舉著傘追上來:“買書記,車在那邊。”
買家峻沒有理會,徑直走向路邊的黑色轎車。他拉開後座車門,坐了進去。車座上,周正的花生牛軋糖掉在地上,糖紙被雨水浸濕,粘在地毯上。
“去城西養老院。”買家峻說,聲音裏帶著一絲疲憊。
小張發動車子,從後視鏡裏看著他:“買書記,陳雨小姐那邊……”
“你去接她放學。”買家峻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告訴她,我有任務,晚上可能回不去。”
“是。”
轎車緩緩駛出市委大院,雨點打在車窗上,像無數隻小手在抓撓。買家峻從口袋裏掏出那枚生鏽的警徽,警徽上沾著一點幹涸的血跡——是周正的。
他想起周正第一次跟他去礦井時,也是這樣的雨天。那時周正剛從醫院出來,臉色蒼白得像張紙,卻堅持要跟著他下去。
“買書記,”周正的聲音從記憶裏傳來,帶著一絲少年的倔強,“我這條命是您救的,以後我就是您的影子,您去哪,我去哪。”
後來,他真的成了他的影子。
直到,他死在那個血色的清晨。
轎車拐過一個街角,雨刮器有節奏地擺動著,像一把切割時間的刀。買家峻睜開眼睛,看著窗外的街景——梧桐樹的葉子被雨水打落,鋪在青石板路上,像一張張泛黃的照片。
他突然想起陳國棟的遺書裏,有一句話被劃掉了:“小峻,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走了。別為我難過,這是我自己的選擇。雲頂之事,我一人承擔。但你要記住,黑暗的盡頭,未必不是光明。雨雨……拜托了。另外,小心‘夜鶯’。”
被劃掉的,是“另外,小心‘夜鶯’”。
可為什麽,又在SD卡裏,留下了同樣的警告?
轎車停在養老院門口時,雨下得更大了。買家峻推開車門,撐開傘,走向那棟灰白色的建築。養老院的鐵門上掛著一把舊鎖,鎖上生滿了鐵鏽。
他按了按門鈴,等了很久,才有一個護工模樣的女人走過來:“你找誰?”
“我找林曉萍的母親。”買家峻說,從口袋裏掏出警官證,“我是市公安局的。”
女人的臉色變了變:“林婆婆……她上周就去世了。”
買家峻的心猛地一沉:“什麽時候?”
“上上周。”女人說,“她走得很安詳,就是臨走前,一直念叨著什麽‘手帕’‘匯款’之類的。”
她頓了頓,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林婆婆留了樣東西,說如果有人來找她,就交給這個人。”
是一把銅鑰匙,鑰匙齒上沾著一點紅色的印泥。
“這是……”買家峻問。
“她說,這是‘贖罪的鑰匙’。”女人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買家峻接過鑰匙,指尖觸到一絲涼意。他想起陳國棟墜樓前夜,遞給他那支煙時說的話:“小峻,你很像我年輕的時候……”
原來,他不是在誇他。
他是在說:你和我一樣,都被困在同一個局裏。
“林婆婆的遺物在哪?”買家峻問。
“在房間裏。”女人轉身,“我帶你去。”
買家峻跟著她走進養老院,走廊裏的消毒水味很濃,混雜著一種若有若無的黴味。林曉萍母親的房間在走廊盡頭,很小,隻有一張床和一個衣櫃。
女人打開衣櫃,從裏麵拿出一個鐵盒子:“這就是林婆婆的遺物,我們沒動過。”
買家峻接過鐵盒子,盒子上掛著一把小鎖,鎖孔的形狀,和他手裏的銅鑰匙一模一樣。
他掏出鑰匙,插進鎖孔。
“哢噠”一聲,鎖開了。
盒子裏,隻有一塊牡丹花紋的手帕,和一張泛黃的照片。
手帕的布料,和陳國棟辦公室找到的那塊,是同一批次的。
照片上,是三個年輕人——陳國棟站在中間,左邊是年輕的周正,右邊是一個陌生的男人,眉眼和周正有七分相似。
照片背麵,有一行陳國棟的筆跡:“1993年,林曉萍案結案後,與周正、周正陽合影。”
買家峻的手指猛地收緊,照片邊緣被捏得皺了起來。
周正陽。
1995年車禍裏喪生的“周正”,真名是周正陽。
而他的弟弟,叫周正。
而“夜鶯”,是周正陽。
雨點打在窗戶上,像無數隻小手在抓撓。買家峻站在窗邊,看著窗外的雨幕,心髒狂跳不止。
他想起周正死前的話:“買書記……小心……你……”
原來,他想說的是“小心周正”。
而陳國棟的警告:“小心‘夜鶯’”,是讓他小心周正陽。
可周正陽已經死了。
那麽,現在的“夜鶯”,是誰?
他轉身,看向護工女人:“林婆婆臨走前,還說過什麽?”
女人搖搖頭:“她就念叨著‘贖罪’‘手帕’之類的,還說……”
她頓了頓,似乎在回憶:“還說,‘那個人說,隻要把手帕交給買書記,就能贖罪’。”
買家峻的心猛地一跳:“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女人搖搖頭,“林婆婆沒說。”
買家峻的手指緊緊攥著鐵盒子,盒子邊緣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陳國棟墜樓前夜,遞給他那支煙時說的話:“小峻,你很像我年輕的時候……”
原來,他不是在誇他。
他是在說:你和我一樣,都被困在同一個局裏。
而這個局,從1993年,林曉萍遇害時,就開始了。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戶上,像無數隻小手在抓撓。買家峻站在窗邊,看著窗外的雨幕,心髒狂跳不止。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從一開始就被算計了。
陳國棟用他的死,為他設下了一個局。
而“夜鶯”,是這個局裏最關鍵的一枚棋子。
現在,棋子已經落定。
而他,已經沒有退路。
“買書記,”護工女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要不要……看看林婆婆的日記?”
買家峻轉身,看見女人從床底下拿出一個筆記本,封皮已經發黃,邊角磨損得很厲害。
“這是林婆婆的日記,她臨走前,讓我交給你。”
買家峻接過日記,翻開第一頁。
上麵是林曉萍母親的筆跡,寫著一行字:“1993年10月,女兒曉萍遇害。警察說,凶手是張金柱。可我知道,不是他。”
買家峻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繼續往下翻。
“1993年11月,陳國棟來找我,說要給我一筆錢,讓我不要再追究曉萍的案子。我收下了,因為我要給曉萍的弟弟治病。”
“1993年12月,周正陽來找我,說他哥哥周正參與了曉萍的案子,但他不相信凶手是張金柱。他問我,曉萍遇害前,有沒有說過什麽奇怪的話。”
“1994年1月,周正陽又來了。他說,他查到曉萍遇害前,曾和一個叫‘夜鶯’的人通信。信裏提到,有人要對她不利。”
“1994年2月,周正陽說,他要調離警隊,去查‘夜鶯’。他說,如果他出了什麽事,讓我把手帕和照片交給買書記。”
“1995年3月,周正陽死於車禍。新聞說,他是販毒團夥內鬥的受害者。我不信。”
“1995年4月,陳國棟又來了。他說,周正陽的死是個意外,讓我不要多想。他還說,如果有一天,買書記來找我,就把手帕和照片交給他。”
“2025年11月,我快死了。希望買書記能看到這本日記,查出曉萍的真相。”
買家峻的手指緊緊攥著日記,紙張邊緣被捏得皺了起來。他想起陳國棟墜樓前夜,遞給他那支煙時說的話:“小峻,你很像我年輕的時候……”
原來,他不是在誇他。
他是在說:你和我一樣,都被困在同一個局裏。
而這個局,從1993年,林曉萍遇害時,就開始了。
雨點打在窗戶上,像無數隻小手在抓撓。買家峻站在窗邊,看著窗外的雨幕,心髒狂跳不止。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從一開始就被算計了。
陳國棟用他的死,為他設下了一個局。
而“夜鶯”,是這個局裏最關鍵的一枚棋子。
現在,棋子已經落定。
而他,已經沒有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