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4章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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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家屬院的梧桐樹在初夏的風裏輕輕搖曳,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葉片,在青石板路上灑下斑駁的光影。買峻抱著陳雨走上樓梯,孩子的呼吸均勻而輕柔,臉頰貼在他胸前,睡得香甜。那隻白色的兔子布偶被她緊緊摟在懷裏,一隻耳朵微微翹起,像在傾聽風的低語。
他輕輕推開家門,屋內安靜得能聽見掛鍾秒針走動的“滴答”聲。他將陳雨放在沙發上,用薄毯蓋好,又從廚房端來溫水和毛巾,仔細地替她擦去臉上的塵灰。陳雨動了動,呢喃了一聲:“峻叔叔……”
“在。”買峻低聲應道,手指輕撫過她額前微濕的發絲。
他坐在沙發旁的矮凳上,目光落在茶幾上的鐵盒上。盒蓋打開,裏麵是那疊從兔子布偶中取出的賬本,紙張泛黃,墨跡深淺不一,卻清晰地記錄著二十五年來雲頂閣項目每一筆見不得光的資金流轉。狐狸、豺狼、禿鷲……一個個代號背後,是權力與資本交織的暗網,是無數被碾碎的普通人命運的殘骸。
他翻動賬 本,指尖在“狐狸”二字上停頓良久——解迎賓。這個名字,像一根深埋的刺,貫穿了陳國棟、周正陽、張建國、周正,乃至他自己的一生。
“終於要拔出來了。”買峻低聲自語,聲音裏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有一種近乎疲憊的釋然。
手機震動起來,是李維民的來電。
“買書記,國際刑警已攔截解迎賓,他在新加坡樟宜機場被扣留,正準備引渡回國。技術科已完成證據鏈整合,雲頂閣項目所有涉黑資金、行賄記錄、人員名單,全部歸檔,明天就能提交檢方。”
“好。”買峻閉上眼,緩緩吐出一口氣,“通知媒體,明天上午十點,市委新聞發布廳,我要親自召開新聞發布會。”
“是。”李維民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分,“另外……張小雨找到了。”
買峻猛地睜開眼。
“她在英國,劍橋大學讀社會學博士。我們聯係了駐英使館,她答應回來,說……想見見陳雨。”
買峻沉默良久,最終輕聲道:“安排一下,讓她們見一麵。地點由她們選,安全由我們負責。”
“明白。”
掛斷電話,買峻起身走到窗前。夜色漸濃,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像無數雙眼睛,注視著這座曾被黑暗籠罩的城市。他想起陳國棟墜樓前夜,在雲頂閣頂層說的話:“小峻,你很像我年輕的時候……”那時他以為那是誇讚,後來才懂,那是托付,是警示,是將一副千斤重擔,悄然壓在了他肩上。
他不是第一個背負這重擔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但他是第一個,讓這重擔見光的人。
手機再次震動,是小張。
“買書記,陳雨小姐的學校來電,說她今天缺席,您沒去簽到。”
買峻這才想起,早上匆忙間忘了這事。他揉了揉眉心,正要回話,卻聽見身後傳來窸窣的聲響。
陳雨不知何時醒了,正坐在沙發上,抱著兔子布偶,靜靜地看著他。
“峻叔叔,”她輕聲說,“我夢見爸爸了。他說,他不是壞人。”
買峻走過去,坐在她身邊,輕輕將她摟入懷中:“他不是。”
“那為什麽,別人說他是壞人?”
“因為……”買峻頓了頓,聲音溫和而堅定,“有些人做的事,不能讓人知道。他們像夜裏的燈,隻能悄悄亮著,照亮別人,卻不能被看見。”
陳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忽然從布偶的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遞給他:“峻叔叔,這是我在布偶裏找到的。”
買峻接過紙條,展開,上麵是一行極小的字,墨跡淡得幾乎看不清:
“致小雨:若你看到這行字,說明你已長大。爸爸沒能陪你長大,但有人會替我,護你周全。——張建國”
買峻的指尖微微顫抖。他想起那隻舊的兔子布偶,想起它那隻搖搖欲墜的紐扣眼睛。原來,張建國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仍將女兒的名字,縫進了布偶的口袋,像埋下一顆希望的種子。
他將紙條輕輕折好,放回陳雨手中:“這是你爸爸留給你的信。你要好好收著。”
“峻叔叔,”陳雨仰起臉,眼睛亮晶晶的,“你也會像我爸爸一樣,護著我嗎?”
買峻看著她,良久,鄭重地點頭:“會。我以市委書記的身份承諾,也會以一個叔叔的身份,守著你長大。”
陳雨笑了,像春日初綻的花。她靠進他懷裏,輕聲說:“那……我能當警察嗎?像周正叔叔那樣?”
買峻閉上眼,一滴淚無聲滑落,墜在陳雨的發間。
“等你長大,”他輕聲道,“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隻要記住——正義不是複仇,而是終結黑暗。”
次日清晨,市委新聞發布廳外已擠滿了記者。長槍短炮對準入口,閃光燈如雷閃爍。十點整,買峻身著深色中山裝,緩步走上發布台。他身後的大屏幕上,投影出“雲頂閣項目專項調查結果通報”幾個大字。
“各位媒體朋友,”他開口,聲音沉穩而有力,“今天,我以市委的名義,向全市人民通報一起曆時二十五年的重大涉黑案件調查進展……”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陳述著調查結果,念出一個個代號背後的真實姓名,公布每一筆贓款的去向,宣布對解迎賓等主要涉案人員的逮捕令。台下記者嘩然,筆尖飛動,鏡頭對準他堅毅的側臉。
發布會結束時,已近正午。
買峻走出發布廳,陽光刺眼。他抬手遮了遮,看見李維民站在台階下,身旁站著一個年輕女子——約莫二十八歲,穿著素淨的米色風衣,眉眼溫婉,眼神卻透著一股書卷氣的堅定。
“買書記,”李維民迎上前來,“這位是……張小雨。”
張小雨微微頷首,目光落在買峻手中的兔子布偶上,眼眶微微泛紅。
“我母親臨終前,”她輕聲說,“一直念著林曉萍的名字。她說,那孩子死得冤。我父親……也一直想查清真相。”
買峻將布偶遞給她:“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他說,護你周全的人,會替他完成未竟的事。”
張小雨接過布偶,指尖撫過那隻完好的紐扣眼睛,忽然笑了:“那……我能做點什麽?”
“回來吧。”買峻看著她,“不是為了複仇,而是為了重建。雲頂閣項目將被拆除,原址上,我們要建一座‘正陽小學’,紀念那些被遺忘的人。我們需要一個有良知、有學識的人,來負責這個項目。”
張小雨怔住,眼中漸漸泛起光。
“你願意嗎?”
“我願意。”她鄭重地點頭。
一周後,城西養老院舊址。
買峻站在林曉萍母親的墓碑前,放下一束白菊。墓碑旁,立著一塊新碑,上書:“周正陽同誌之墓——謹以此紀念一位在黑暗中執燈前行的警察。”
張小雨站在他身旁,手中捧著那隻舊兔子布偶。她將布偶輕輕放在墓碑前,低聲說:“爸爸,我回來了。我不會讓你們白死。”
買峻轉身,望向遠處。雲頂閣酒店的招牌已被拆除,工人們正忙著清拆頂層。風裏,似乎還回蕩著陳國棟最後那句“再見”。
他從口袋裏掏出那枚生鏽的警徽,輕輕放在周正陽的墓前。
“你們的影子,”他輕聲道,“終於可以安息了。”
陳雨不知何時跑了過來,手中舉著一幅新畫:畫上是三個人站在一棵開滿花的樹下,樹下,一隻白色的兔子靜靜蹲著,耳朵上,係著一條紅頭繩。
“峻叔叔,”她仰起臉,笑得燦爛,“這是我們的家。”
買峻蹲下身,將她緊緊抱住。
風拂過曠野,帶著初夏的暖意,也帶著一種久違的、名為“安寧”的氣息。
他知道,職場的棋局,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較量,而是無數人在權力、良知與責任之間,用一生走出的艱難步履。
而他,終於走到了終點。
也走到了新的起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