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6章告別與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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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欞,在辦公室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買峻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枚有些生鏽的警徽。桌上的文件已經堆積如山,每一份都等待著他批示,但他此刻卻無心處理。
他的思緒,還停留在上午陳國棟追悼會上的情景。
追悼會很隆重,市裏的主要領導都來了。他作為致悼詞的人,站在台上,麵對著陳國棟的遺像,那個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男人,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堵住,眼前一陣陣發黑。
最終,他隻是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轉身走下台。他知道,任何語言,在陳國棟所做的一切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咚咚咚。”
清脆的敲門聲響起,將買峻的思緒拉了回來。
“進。”
李維民推門而入,手中拿著一份文件。“買書記,解迎賓的初步審訊結果出來了。”
他將文件放在桌上,神色有些複雜:“他交代了,但隻是一部分。他想和我們做交易。”
“交易?”買峻冷笑一聲,“他想幹什麽?”
“他想戴罪立功,換取減刑。”李維民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屑,“他提供了一個名單,是這些年和他有利益往來的人員名單。但他說,這隻是‘小魚’,他還知道‘大魚’是誰。”
買峻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他想保誰?”
“還不清楚。”李維民搖了搖頭,“但他很狡猾,說隻有見到您,才肯說。”
買峻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桌上的那枚警徽上。他想起了陳國棟墜樓前夜,遞給他那支煙時說的話:“小峻,你很像我年輕的時候……”
如今,他終於明白了那句話的真正含義。
“好。”買峻抬起頭,目光堅定而銳利,“我見他。”
李維民愣了一下:“您要親自去?”
“對。”買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領,“就現在。”
審訊室裏,燈光慘白。
解迎賓坐在鐵椅上,頭發花白,麵容憔悴,全然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看到買峻進來,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買書記,你終於來了。”他沙啞著嗓子說。
買峻在他對麵坐下,將那枚警徽放在桌上,推到他麵前。
解迎賓看到警徽,身體微微一顫。
“你想要什麽?”買峻開門見山地問。
解迎賓的目光在警徽上停留了片刻,然後緩緩抬起眼,看向買峻:“我要保一個人。”
“誰?”
“我的兒子。”解迎賓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哀求,“他什麽都不知道,他沒有參與我的任何事情。我願意承擔一切罪責,隻求你們放過他。”
買峻的心頭一震。
他沒想到,解迎賓這個冷血的梟雄,最後想保的,竟然是他的兒子。
“你的兒子?”買峻皺起眉頭,“他在哪裏?”
“他在國外,他已經改名換姓,和過去的一切都沒有關係了。”解迎賓急切地說,“我所有的非法所得,我都願意上交,隻求你們放過他,讓他平安地生活下去。”
買峻沉默了。
他看著解迎賓那張布滿皺紋的臉,那雙曾經閃爍著精明算計的眼睛,此刻卻充滿了作為一個父親的懇求。
他想起了陳雨,想起了她問“我能當警察嗎”時的堅定眼神。
“我不能答應你。”買峻最終開口,聲音平靜而堅定,“但如果你能徹底交代你的罪行,檢舉揭發所有和你有關的人員,我會向法院說明情況,爭取對你從輕處理。至於你的兒子,隻要他沒有違法,法律自然會保護他。”
解迎賓的身體頹然地向後靠去,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了。
“好。”他閉上眼,聲音沙啞,“我說。我什麽都告訴你們。”
他開始交代,從最初的行賄,到後來的涉黑,再到後來的殺人滅口。他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將所有的一切,都和盤托出。
買峻靜靜地聽著,李維民在一旁認真地做著記錄。
審訊持續了三個小時。
當解迎賓說完最後一個字時,他仿佛被抽幹了所有力氣,癱軟在椅子上。
“都說完了嗎?”買峻問。
“說完了。”解迎賓睜開眼,看著買峻,“我該說的,都說了。”
買峻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警徽,重新別回口袋。
“你放心。”他說,“法律會給你一個公正的審判。”
他轉身,向審訊室的門口走去。
“買峻。”
解迎賓突然叫住他。
買峻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陳國棟……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解迎賓的聲音裏帶著一絲迷茫,“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走到這一步?”
買峻沉默了片刻,然後輕輕點了點頭:“他知道。”
他推開門,走了出去。
走廊裏,燈光明亮。
李維民跟在他身後,輕聲說:“接下來,我們怎麽辦?”
“按照他說的,去查。”買峻的腳步沒有停下,“一個都不放過。”
“是。”
買峻走出市局,夜色已經籠罩了整個城市。他抬頭望向天空,繁星點點。
他知道,這場鬥爭還遠未結束。
但他也知道,隻要心中有光,就一定能照亮黑暗。
他邁開腳步,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家裏,陳雨還在等他。
風拂過他的臉頰,帶著一絲初夏的暖意。買峻深吸一口氣,加快了腳步。
新的征程,才剛剛開始。
夜色如墨,浸染著城市的輪廓。街邊的路燈次第亮起,昏黃的光暈在微涼的晚風中輕輕搖曳,像一個個沉默的守望者。買峻走出市局大門,李維民緊隨其後。
“買書記,我送您回去吧。”李維民提議道,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買峻擺了擺手,目光投向遠方那片被燈火點綴的居民區:“不用了,我想走一走。”
李維民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點了點頭:“那……您注意安全。解迎賓交代的名單,我會連夜整理,明天一早向您匯報。”
“好。”買峻應了一聲,邁步匯入了稀疏的人流。
他沒有立刻回家,而是拐進了一條幽靜的小巷。巷子深處,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燈光溫暖而明亮。他走了進去,買了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讓他紛亂的思緒稍稍平複。
他靠在便利店的玻璃窗上,看著外麵偶爾駛過的車輛,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回放著解迎賓那張寫滿疲憊與絕望的臉。那個曾經在商界呼風喚雨、在幕後翻雲覆雨的男人,此刻終於坍塌了。可這坍塌,並沒有帶來預想中的暢快,反而讓買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知道,解迎賓的倒下,隻是冰山一角。那張由利益編織的大網,遠比想象中更加龐大和堅韌。那些隱藏在“小魚”背後的“大魚”,那些盤根錯節的關係網,才是接下來最艱難的挑戰。
他想起了陳國棟。那個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眼神卻深邃如海的男人。他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一步步將自己推向那個早已注定的結局?他又究竟知道了多少,預見到了多少?
買峻掏出那枚有些生鏽的警徽,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麵的紋路。這枚警徽,承載了太多人的期望與托付。周正、張建國、陳國棟……他們的身影在腦海中一一閃過,仿佛都在無聲地注視著他。
“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買峻在心中默默地說。
他將警徽收回口袋,推開店門,重新走進夜色中。晚風拂麵,帶著一絲初夏的暖意,也吹散了他心中最後一絲迷茫。
回家的路上,他給小張打了個電話。
“買書記。”
“小張,是我。”買峻的聲音沉穩而有力,“明天一早,你去辦一件事。”
“您說。”
“去查一個叫‘張小雨’的女孩。她大概二十八歲,十年前被一對夫婦領養,去了國外。想辦法找到她的下落,然後……”買峻頓了頓,“然後告訴她,如果她願意,可以回來。這裏,有人在等她。”
“是。”小張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疑惑,但更多的是服從。
掛斷電話,買峻抬頭望向天空。夜幕深邃,繁星點點,像無數雙眼睛在注視著大地。他忽然覺得,那其中一定有幾顆,是屬於陳國棟、周正和張建國的。他們並沒有離開,隻是換了一種方式,繼續守護著這片他們深愛的土地和人民。
走到家屬院門口時,他看見自家的窗戶還亮著燈。柔和的燈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透出來,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溫馨。他知道,那是陳雨在等他。
他加快腳步,走進樓道,爬上樓梯。鑰匙插入鎖孔,輕輕一擰,門開了。
“峻叔叔!”
陳雨清脆的聲音立刻傳來。她正坐在客廳的小桌前,麵前攤著一本畫冊,手中拿著一支蠟筆,顯然是一直在等他回來。
“怎麽還沒睡?”買峻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
“我等你啊。”陳雨放下蠟筆,從椅子上跳下來,跑到他身邊,仰起小臉,“峻叔叔,你今天很忙嗎?”
“是啊,有點忙。”買峻彎腰將她抱起來,走向沙發,“不過,現在不忙了。”
他將陳雨放在腿上,拿起她畫的畫。畫上是三個人手拉著手,站在一棵開滿花的樹下。樹下,還有一隻白色的兔子,正仰著頭,仿佛在看著他們。
“這是你,這是我,這是……周正叔叔嗎?”買峻指著畫上的人問。
陳雨搖了搖頭,小手指著中間那個最高的男人:“這是爸爸。這是周正叔叔,這是峻叔叔。我們三個,是好朋友。”
買峻的心頭一熱,將她摟得更緊了些:“對,我們是好朋友。”
“峻叔叔,”陳雨靠在他懷裏,聲音軟軟糯糯的,“我今天夢見爸爸了。他跟我說,他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讓我好好聽你的話。”
買峻的喉嚨有些發緊,他輕輕“嗯”了一聲。
“他還說,”陳雨抬起頭,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他說,你是個好人。”
買峻的身體猛地一僵,眼眶瞬間濕潤了。他將臉埋在陳雨的頸窩裏,久久沒有說話。隻有肩膀,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著。
良久,他才抬起頭,看著陳雨認真的眼睛,鄭重地承諾:“峻叔叔會一直做個好人的。為了你,也為了……所有相信峻叔叔的人。”
陳雨似乎很滿意這個回答,她開心地笑了,露出缺了一顆牙的豁口:“那……峻叔叔,我們拉鉤。”
“好,拉鉤。”
一大一小兩隻手勾在一起,清脆的童聲在溫馨的客廳裏回蕩。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夜深了,買峻將熟睡的陳雨抱進臥室,替她蓋好被子,又在床邊坐了一會兒,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心中一片安寧。
他輕輕走出臥室,來到陽台。夜風拂麵,帶著花草的清香。他點燃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緩緩吐出。煙霧在月光下繚繞升騰,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掏出手機,翻看著通訊錄,最終停留在“潘嬸”的號碼上。他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響了很久,就在買峻以為不會有人接聽的時候,聽筒裏傳來一個慵懶而嫵媚的女聲:“喂?”
是潘嬸的聲音,和記憶中一模一樣,仿佛帶著一絲江南煙雨的濕潤。
“是我。”買峻的聲音有些沙啞。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然後傳來潘嬸輕柔的笑聲:“小峻?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你……還好嗎?”買峻問,語氣裏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關切。
“我很好啊。”潘嬸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笑意,“每天曬曬太陽,澆澆花,日子過得悠閑得很。怎麽,你有什麽事要求我這個閑人嗎?”
買峻沉默了。他確實有事要求她。他想讓她幫忙找一個人,一個可能知道很多內情,卻又選擇隱姓埋名的人。但他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小峻?”潘嬸的聲音再次傳來,“你是不是遇到什麽難處了?”
“沒什麽。”買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就是……很久沒聽到你的聲音了,想跟你打個招呼。”
“哦?”潘嬸的笑聲更嫵媚了,“你這孩子,什麽時候也學會說這些肉麻的話了?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真的沒有。”買峻的嘴角,也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笑意,“就是……想你了。”
這句話,他說得很輕,卻很真誠。
電話那頭,潘嬸似乎也愣了一下。片刻的沉默後,她輕聲說:“我也想你。還有……小雨。”
“她也想你。”買峻看著臥室的方向,“她經常念叨你做的桂花糕。”
“是嗎?”潘嬸的笑聲裏帶著一絲溫柔,“那等下次你們來,我多做些給她吃。”
“好。”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便掛斷了電話。買峻站在陽台上,抽完了剩下的半支煙。煙頭的紅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像一顆跳動的心髒。
他忽然覺得,肩上的擔子,似乎沒有那麽沉重了。
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有陳雨,有李維民,有小張,還有遠在天邊的潘嬸……他們都是他的戰友,是他的後盾。
夜更深了,城市的喧囂漸漸平息。買峻掐滅煙頭,轉身走進房間,輕輕關上陽台的門。
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而他,已經準備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