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9章午夜搜查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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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一點二十分,市紀委辦公樓燈火通明。
買家峻推開三樓小會議室的門時,趙東明和三名紀委辦案人員正圍在桌邊,桌上攤滿了材料。煙灰缸裏堆滿了煙蒂,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咖啡和煙草混合的氣味。
“買書記!”趙東明抬起頭,這位五十出頭的紀委副書記眼窩深陷,但眼神銳利如鷹,“機場那邊已經控製住了,劉永福——就是迎賓置業的財務總監,現在在機場派出所留置室。他情緒很不穩定,一直說要見律師。”
“搜查令呢?”
“已經拿到了。”趙東明遞過兩份文件,“迎賓置業財務室,還有劉永福在‘翡翠苑’的住所。公安局經偵支隊的同誌已經待命,隨時可以行動。”
買家峻接過搜查令,仔細查看。程序完備,簽字齊全,沒有任何瑕疵。
“趙書記,動作要快,也要幹淨。”他沉聲道,“解迎賓肯定已經得到消息了,我們必須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拿到關鍵證據。”
“明白。”趙東明站起身,“我已經分成兩組,一組去公司,一組去住所。全程執法記錄儀錄像,所有扣押物品清單當場製作,一式三份。買書記,您……”
“我跟你們去。”買家峻脫下外套,露出裏麵簡單的襯衫,“去翡翠苑那組。”
趙東明欲言又止,最終點頭:“好,但您不能直接參與搜查,隻能在現場外圍。這是規矩,也是保護。”
“我知道。”
十分鍾後,三輛黑色轎車駛出市紀委大院,沒入滬杭新城淩晨的雨幕中。雨已經停了,但街道濕漉漉的,路燈在積水裏倒映出破碎的光。
翡翠苑是新城西區的高檔小區,劉永福住的是一棟十八層的公寓樓。車子在小區門口被保安攔下,趙東明出示搜查令和工作證,保安臉色變了變,趕緊升起欄杆。
“劉永福住1702。”趙東明一邊上樓一邊低聲說,“據我們掌握的信息,他妻子帶著孩子在國外,國內就他一個人住。房子是兩年前買的,全款八百六十萬,以他的合法收入根本不可能負擔。”
電梯在十七層停下。走廊裏鋪著厚地毯,寂靜無聲。兩名穿著經偵支隊製服的警察已經在門口等候,見到趙東明和買家峻,敬了個禮。
“趙書記,買書記,物業已經配合打開了房門,屋裏沒人。”
“進去吧,按程序來。”
門開了。一套二百多平米的複式公寓,裝修極盡奢華——進口大理石地麵,水晶吊燈,紅木家具,牆上掛著幾幅看起來價格不菲的油畫。但此刻,這奢華中透著一股倉皇逃離的痕跡:客廳茶幾上擺著半杯沒喝完的紅酒,煙灰缸裏堆滿煙蒂,臥室衣櫃門敞開著,幾件衣服胡亂扔在床上。
“開始搜查。”趙東明揮手。
辦案人員迅速散開,戴上白手套,動作專業而有序。書房是重點,兩個文件櫃被打開,裏麵整整齊齊碼放著賬本、合同、票據。一位年輕的女紀檢幹部打開電腦,開始拷貝硬盤數據。
買家峻站在客廳中央,環顧四周。透亮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夜景,從這個角度看出去,甚至能看到不遠處的雲頂閣酒店——那璀璨的樓頂在淩晨的夜色中格外醒目。
“趙書記,您看這個。”一名辦案人員從書房書架後的暗格裏取出一個黑色的保險箱。
保險箱不大,但很沉。技術員上前,沒用兩分鍾就打開了密碼鎖。箱蓋掀開,裏麵沒有現金,隻有幾本厚厚的筆記本,和一個U盤。
趙東明戴上手套,翻開最上麵一本筆記本。隻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就變了。
“買書記。”
買家峻走過去。筆記本是手工記賬,字跡工整,但內容觸目驚心——
“2019年3月15日,付王局‘谘詢費’80萬,走‘工程谘詢’科目。”
“2019年5月22日,付陶書記秘書韋‘協調費’30萬,走‘業務招待’。”
“2019年8月7日,付解秘書長‘信息費’50萬,走‘市場調研’。”
一頁頁翻下去,時間跨度三年,涉及金額累計超過兩千萬。涉及的人員除了已經知曉的王建民、韋伯仁、解寶華,還有市建設局、國土局、審計局的七八個處級幹部,甚至……
“這是……”趙東明的手停在某一頁。
買家峻看去,瞳孔驟縮。
“2020年1月10日,付花總‘場地費’200萬,備注:雲頂閣年會及‘特殊的服務’。”
花絮倩。
金額最大的一筆。
“把U盤接上看看。”買家峻聲音低沉。
技術員將U盤插入筆記本電腦。文件夾打開,裏麵是數百個視頻文件和圖片。點開其中一個視頻——畫麵是雲頂閣酒店的某個豪華包間,解迎賓、王建民、還有幾個麵生的男人正圍坐在賭桌前,籌碼堆得老高。視頻拍攝角度隱蔽,但人臉清晰可辨。
另一個文件夾裏是照片,都是偷拍角度:韋伯仁深夜出入雲頂閣側門;解寶華的兒子開著一輛嶄新的保時捷從4S店出來;王建民在境外某賭場兌換籌碼……
鐵證如山。
“這些證據……足夠雙規一批人了。”趙東明合上筆記本,手有些抖,“買書記,我們現在怎麽辦?按照程序,應該立即向市委主要領導匯報,然後……”
“然後就會被‘協調’、‘暫緩’、‘研究研究’。”買家峻接過他的話,“趙書記,您幹紀檢工作多少年了?”
“二十七年。”
“那您應該知道,有些案子,匯報的時機比匯報本身更重要。”買家峻看向窗外漸亮的天色,“天快亮了。天亮之前,我們必須把這些證據固定好,複製多份,存放在絕對安全的地方。然後……”
他頓了頓:“去機場,見見劉永福。”
淩晨四點,機場派出所留置室。
劉永福坐在硬板床上,雙手抱著頭,肩膀不停地顫抖。他四十出頭,戴著金絲眼鏡,原本是文質彬彬的模樣,此刻卻臉色慘白,眼鏡歪在一邊,襯衫領口被自己抓得皺巴巴的。
門開了,買家峻和趙東明走進來。
“劉總監,休息得怎麽樣?”趙東明拉過椅子坐下,語氣平靜。
“我……我要見律師,我有權……”劉永福的聲音嘶啞。
“當然,你的權利我們保障。”趙東明從公文包裏取出一份文件,“不過在見律師之前,我想先請你看一樣東西。”
他翻開那份文件,是保險箱裏筆記本的複印件,正好翻到記錄“花總200萬場地費”的那一頁。
劉永福隻看了一眼,就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往後縮,整個人從床上滑下來,癱坐在地上:“這……這不是我的……我……”
“劉總監。”買家峻開口了,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像重錘,“你買的是今天早上七點飛海南的機票,打算從海南轉機去新加坡,對吧?你妻子和孩子去年就移民了,你在新加坡的賬戶裏有五百萬美元存款。這些,我們都查清楚了。”
劉永福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買家峻走到他麵前,蹲下身,與他平視,“第一,繼續咬死不說,我們把這些證據移交司法機關。受賄行賄,金額特別巨大,情節特別嚴重,主犯解迎賓可能會判無期,而你——作為具體經手人,十年起步。”
劉永福的呼吸急促起來。
“第二,配合調查,主動交代,爭取寬大處理。”買家峻的聲音放緩了些,“劉總監,你是財務專業出身,應該知道賬簿上這些記錄意味著什麽。你隻是執行者,不是決策者。如果願意轉做汙點證人,指證解迎賓和其他受賄人員,法律會給你機會。”
留置室裏死一般寂靜。牆上的掛鍾滴答作響,每一秒都像在敲打劉永福脆弱的神經。
許久,他抬起頭,眼鏡後的眼睛裏布滿血絲:“我……我說了,能保證我家人的安全嗎?”
“你家人現在在國外,很安全。”趙東明接話,“我們會通過外交渠道與新加坡方麵溝通,確保他們不受騷擾。但前提是——你必須說實話,全部實話。”
劉永福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滑落。這個在商場上精明幹練的財務總監,此刻崩潰得像孩子。
“我說……我都說……”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劉永福交代了一切。
迎賓置業的行賄網絡,從三年前拿下三號地塊開始編織。王建民是第一個被拉下水的,通過雲頂閣的賭局和“特殊的服務”;韋伯仁是第二個,年輕人貪財好賭,一次就輸掉八十萬,被解迎賓捏住了把柄;解寶華是最近半年才被拖進來的,因為他兒子做生意虧空三百萬,急需填窟窿……
“花絮倩呢?”買家峻問,“她在這中間扮演什麽角色?”
“她……”劉永福吞咽口水,“她是中間人,也是……保險。所有在雲頂閣的交易,她那裏都有記錄。解總說,花老板背景很深,黑白兩道都吃得開,有她在中間,萬一出事也有人兜底。”
“什麽背景?”
“具體不清楚,但解總提過一次,說花老板的‘上麵’在省裏,甚至……更高。”劉永福壓低聲音,“而且她和‘楊總’——就是楊樹鵬,關係很密切。解總有些不好走賬的錢,都是通過楊樹鵬的地下錢莊洗出去的。”
買家峻與趙東明對視一眼。果然,楊樹鵬這條線也連上了。
“最後一個問題。”買家峻盯著劉永福,“為什麽突然要跑?是誰給你報的信?”
劉永福的臉色更白了:“昨晚……昨晚十點多,我接到一個陌生電話,隻說了一句話——‘天亮前不走,就走不了了’。我問他是誰,電話就掛了。我打回去,是空號。”
“電話號碼還記得嗎?”
“記得。”劉永福報出一串數字。
趙東明立刻示意外麵的辦案人員去查。五分鍾後,結果回來了——那是一張不記名的預付費電話卡,昨天下午剛激活,通話記錄隻有劉永福這一條。
“專業的。”趙東明皺眉。
買家峻站起身,走到窗邊。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機場跑道的燈光在晨曦中顯得黯淡。這個報信的人是誰?是利益集團內部有人想滅口?還是……有人想借劉永福的逃跑,引出更大的動作?
他想起花絮倩昨晚那句意味深長的提醒:“雨夜路滑,開車可得小心啊。”
是警告?還是提示?
“趙書記。”買家峻轉身,“立刻將劉永福轉移到安全地點,派專人保護。所有證據複製三份,一份存紀委保險櫃,一份送省紀委備份,還有一份……”他想了想,“我親自保管。”
“買書記,這不符合——”
“非常時期,非常手段。”買家峻打斷他,“趙書記,從現在開始,這個案子已經不隻是經濟問題了。劉永福剛才交代的,涉及多名市管幹部,甚至可能牽涉更高層級。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準備——有人會狗急跳牆。”
趙東明深吸一口氣,重重點頭:“我明白了。”
清晨六點半,買家峻回到市委宿舍。
簡單的兩居室,家具都是標配,樸素得不像一個副廳級幹部的住處。他脫下沾著夜露的外套,走進浴室,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臉。
鏡中的自己,眼中有血絲,但眼神堅定。
證據已經到手,下一步就是如何用。直接上報?陶副書記是分管領導,解寶華是市委常委秘書長,王建民是重要部門***……牽一發而動全身。
而且,花絮倩背後那個“上麵”,楊樹鵬的地下勢力,都還是未知數。
他走到書桌前,打開抽屜,取出一個老舊的筆記本——那是他在基層工作時用的,扉頁上是他剛參加工作時寫的一句話: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若不能造福,至少要不禍害。”
這麽多年,他始終記著。
手機響了,是市委辦公廳的座機號。
“買書記,打擾您休息了。”電話那頭是韋伯仁,聲音一如既往的熱情,“陶書記讓我通知您,今天上午九點半,在市委一號會議室召開專題會議,研究三號地塊安置房項目問題。請您務必參加。”
這麽快就來了。
買家峻握緊手機:“知道了。會議議題是什麽?”
“主要是聽取項目進展情況匯報,協調解決存在的問題。”韋伯仁頓了頓,“陶書記特別交代,要請相關企業負責人也參加,麵對麵溝通。迎賓置業的解總也會到會。”
麵對麵。施壓?攤牌?
“好,我準時參加。”
掛斷電話,買家峻走到窗前。天色大亮,雨後的城市清新如洗。街道上車流漸密,早起的市民開始一天的生活。
這座新城還很年輕,充滿活力,也充滿誘惑。有人想在這裏建設家園,也有人想在這裏攫取暴利。
而他,站在這個十字路口。
九點半的會議,將是一場硬仗。
他需要盟友。
買家峻拿起手機,撥通了組織部部長常軍仁的號碼。電話響了五聲,才被接起。
“常部長,抱歉這麽早打擾您。有件事,想跟您匯報一下……”
窗外,太陽徹底升起來了。
新的一天,新的戰鬥。
而這座城市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第六十九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