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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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染抬手按了按額頭,想把紛亂的思緒理清楚。
    他分明記得,當時自己精疲力盡,還被妖獸圍得水泄不通,意識消散前的最後一幕,是無數張猙獰的獸口朝他撲來,怎麽會突然置身於這個陌生的地方?
    難道是之前那個叫千江的青年救了自己?可對方為何要救他?這讓他百思不解。
    總不能真像對方說的,僅僅是想讓自己做他的小弟吧?三千多萬可不是筆小數目,更何況對方還說有肉吃、有架打,甚至還有罪受……阿染越想越覺得頭脹,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似的。
    他剛想暫時擱下這事,腦海裏卻又浮現出朋城的危機。
    朋城還在嗎?趙罡、嬌嬌姐他們是否安好?一股難以言說的憂慮再次湧上心頭,沉甸甸地壓得他喘不過氣,連呼吸都帶著滯澀。
    阿染不確定自己當時是否為他們爭取到了足夠的逃跑時間。那時的他,隻覺得每一分每一秒,身體都在承受著烈火焚身般的劇痛,意識模糊中,唯一的念頭就是讓隊友們跑得再遠些,再遠些。
    他收回飄遠的思緒,低頭看向掌心的火焰。
    原本熟悉的白色火焰明顯強盛了幾分,而後來出現的那道赤紅火焰,雖依舊帶著霸道之氣,經過剛才一番折騰,已衰弱了不少,像是正被白色火焰慢慢吞噬、融合。
    整個過程沒有絲毫疼痛或不適,仿佛水到渠成。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那道赤紅色的火焰從體內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但阿染能清晰地感知到,體內的白色火焰像是得到了滋養,變得更純淨、更霸道,也更熾烈,指尖的溫度都比以往高了幾分。
    當他再次將火焰從掌心釋放時,那白色火焰的光芒比以往更盛,威力也明顯增強了不少,僅僅是靠近,就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灼熱氣浪。
    阿染心中一陣欣喜,可隨之而來的還有深深的擔憂。
    他知道使用禁術燃燒精血與生命的代價,那幾乎是不可逆的消亡,等同於自斷生路。
    他實在不敢想象,千江究竟用了什麽逆天的方法,才將自己從鬼門關生生拉回來。
    他對這個叫千江的青年,不由得生出一絲感激。
    雖然對方行事古怪,說話跳脫,似乎還藏著別的目的,可救命之恩是實打實的,更何況對方為了救他,花費顯然也極為巨大。
    且不說這輩子能不能還清那筆巨款,這份情,就值得他深深銘記。
    轉眼一個月過去,阿染背後的傷口已經愈合結痂,留下四道猙獰的疤痕,像四道深刻的溝壑,橫亙在脊背之上,時刻提醒著他那場慘烈的戰鬥,以及犧牲的隊友。
    這一個月裏,千江每隔兩天就會來看他一次。
    有時會帶些精致的點心、鮮美的肉食,像是怕他餓著;有時則空手而來,唯一不變的是,他每次來都要拿阿染打趣一番,說些“欠債的滋味不好受吧”“趕緊養好傷給我幹活抵債”之類的話,言語雖戲謔,眼底卻並無惡意,也從未真正逼迫過他。
    這天,千江突然吩咐手下,安排阿染到一處武館去訓練。
    剛一進武館,阿染就被裏麵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
    這家武館大得驚人,訓練場地寬敞得望不到邊,中間矗立著一座專門用於比賽的高台,四周分布著各種奇形怪狀的訓練器械,館內的人更是多得出乎想象,呐喊聲、拳腳碰撞聲、兵器交擊聲此起彼伏,充滿了蓬勃的生機。
    一個身材魁梧的黑衣壯漢走在前麵,給阿染解釋道:“阿染兄弟,這武館是咱們塗城最大、最有名的地方,千江少爺平時也常在這裏訓練。館裏聚集的都是塗城有些實力的武者,或是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其中不乏一些世家子弟來這切磋找樂子。這段時間你可得好好努力,爭取早日恢複實力,也好多幫少爺分擔些。”
    聽到這話,阿染默默點頭,將對方的話記在心裏。
    他知道,千江安排他來訓練,絕不會僅僅是為了讓他恢複,多半是為了日後“幹活”做準備。
    至於比賽,他倒並不抵觸。
    趙罡隊長當初曾告訴過他,想要提升實力,途徑有很多,但實戰永遠是最直接、最有意義的方式。
    比賽中包含了太多不確定因素,能讓人在瞬息萬變的局勢中快速成長,打磨反應與技巧,對他而言可遇不可求。
    這樣的實戰機會,他自然不會放過。
    更何況,他欠千江的實在太多,想要還清債務,也隻能聽從對方的安排。
    他甚至在心裏偷偷想過,要是有一天能還清債務,自己的實力也足夠強大了,說不定還要好好感謝千江,若不是對方,自己早已成了妖獸的腹中之物,連化作一抔黃土的機會都沒有。
    很快,阿染便全心全意投入到了訓練中。
    起初,他因為久臥病床,手腳有些生疏,加之身體尚未完全恢複,動作不夠麻利,在與館內武者的切磋中,幾乎是被壓著打,毫無還手之力。
    開始的一個星期,他每天都被打得鼻青臉腫、遍體鱗傷,往往是傷敵九十九,自損九千九,有時甚至連對方的衣角都碰不到,就被一記重拳擊翻在地,摔得眼冒金星。
    好在他的毅力驚人,每每受挫,都能咬牙爬起來,繼續挺直腰杆再戰。
    即使被打得麵目全非,渾身骨頭像散了架,疼得連呼吸都困難,他也從未想過放棄。
    對他而言,這點傷痛,比起當初燃燒生命時那撕心裂肺的灼痛,根本算不了什麽。
    這一日,阿染臉上的淤青尚未消退,嘴角還帶著一絲幹涸的血跡,卻依舊準時站上了擂台,訓練照常進行。
    “阿染,不得不說,你的毅力確實驚人,全武館你算是頭一個。”擂台對麵,一個身高近兩米的大漢看著他,感慨道,“但說真的,這麽無趣的打鬥,到此為止吧。你根本不是這塊料,何必白費力氣?”
    這大漢是武館裏的資深教官,姓龍,實力遠在阿染之上,一身橫練功夫極為紮實。
    他很佩服阿染屢敗屢戰的韌性,身負重傷還能一次次爬起來,可同時,他也對這種明知不敵還硬拚的行為有些反感,覺得這分明是愣頭青的做法,純屬自討苦吃。
    阿染猶豫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眼神卻異常堅定,“曾經有人告訴過我,失敗一百次不算什麽。隻要手腳尚在,一息尚存,一切就都還有可能。龍教官,小心了。”
    說完,他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鋒芒,腳下猛地發力,朝著對麵的龍教官衝了過去,速度比以往快了不少。
    龍教官根本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畢竟這段時間,阿染一直被他死死壓製,像捏小雞似的輕鬆,想要翻盤哪有那麽容易?光憑幾句勵誌的話?嗬嗬,簡直是妄想。
    憑借著之前被打了數百次的經驗,阿染自信已經摸透了對方的攻擊習慣和招式路數。
    所以他一上來,並未使出全力,而是先試探虛實。
    阿染右手握拳,直取對方下顎,左拳則蓄勢待發,準備上擊,招式中規中矩,卻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
    龍教官眼疾手快,身子微微後傾,輕鬆躲過右拳,同時右腿閃電般踢出,如同一道鞭影,正中阿染的胸口。
    “砰”的一聲悶響,阿染被踢得後退兩米,胸口一陣悶痛,像是被巨石砸中,忍不住悶哼一聲,嘴角又溢出一絲血跡。
    龍教官朝著他挑了挑眉,調侃道:“有長進,但……也就那麽一丟丟!”
    說完,他不再留手,迅速上前,三步並作兩步,猛地一個飛身跳躍,右腿帶著淩厲的風聲,朝著阿染的脖頸橫劈而來,招式狠辣,顯然是想速戰速決,早點結束這場在他看來毫無懸念的切磋。
    阿染看著對方的右腿劈來,卻一反常態,不閃不避,反而將右手蓄力,猛地朝著對方的大腿擊打而去,看似要以傷換傷,同歸於盡。
    就在這時,龍教官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這小子,終於想學點新花樣了?幾乎在同一時間,他的動作陡然一變——原本以右腿為主攻,在空中卻硬生生改為左腿,巧妙地避開了阿染的拳頭,依舊朝著阿染的脖頸劈去,速度更快,力道更足。
    也就在他變換動作的瞬間,阿染的動作卻絲毫未停。
    隻見他突然猛地蹲下身子,像隻靈活的狸貓,輕鬆躲過了龍教官勢大力沉的橫劈。
    他本可以趁機偷襲對方的軟肋,攻其下盤,可終究還是沒有下得去手,等待對方落地。
    “嗤——”
    龍教官的左腿幾乎是擦著阿染的頭頂劈過,帶起的勁風刮得他頭皮發麻,發絲都被吹得淩亂。
    待龍教官平穩落地,看著毫發無傷的阿染,忍不住冷哼了一聲,語氣中卻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認可:“看來這段時間的打,總算沒白挨。”
    阿染沒有說話,隻是眼神更加銳利,趁著龍教官落地未穩的瞬間,徑直揮拳而上。
    這一次,他的動作明顯比之前快了不少,拳風也帶著隱隱的破風聲,不再是之前那般遲緩。
    龍教官見狀,無奈地搖了搖頭,嘴上卻依舊不饒人:“同樣的招式,難道你以為我還會中招?”顯然,在他看來,阿染的招式實在匱乏得可憐,翻來覆去就那幾招。
    他臉上又露出了幾分鄙夷的表情,顯然沒把這一拳放在眼裏。
    說罷,他腳下步伐變幻,本意是想抬手格擋。
    可阿染這次明顯做足了準備,左拳虛晃一招,剛擋住左拳,右拳卻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腹部,又快又準又狠。
    龍教官萬萬沒想到,阿染還藏著這手,這一擊又快又狠,讓他吃痛不已,臉色都變得扭曲,一連踉蹌退了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捂著肚子,疼得直抽氣。
    “你小子……下手也忒狠了。”龍教官一手捂著腹部,一手無力地指著阿染,語氣裏帶著幾分狼狽。
    剛才那一拳,他斷定,阿染至少用了九成力。
    一開始,他就沒想過要用左拳為主攻,所以很輕易就擋住了,卻沒料到對方的右拳來得這麽快,毫無防備之下,隻能硬生生挨了這一拳,腹內翻江倒海,難受得厲害。
    阿染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教官,這可是你教我的。一擊製勝的核心在於,對比自己強的不能留手,比自己弱的留三分力,跟自己旗鼓相當的用七分力。難道,您忘了嗎?”
    聽到這話,龍教官目光變得呆滯,愣在原地,似乎是在努力回想,自己真的說過這些話?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那你剛才用了多少力?”龍教官緩過勁來,皺著眉質問,語氣裏帶著幾分不服氣。
    阿染笑著說:“對付教官你這種比我強的,我又怎麽敢留手?畢竟當初我被你打得鼻青臉腫的時候,你不是說,對強者不能手軟的嘛!”
    聞言,龍教官眉頭緊鎖,語氣堅決:“我……我什麽時候說的?我怎麽不記得了?”他矢口否認,顯然不想承認自己說過這話。
    看到對方死不承認,阿染撇嘴一笑,慢悠悠地拿出手機,打開錄音功能,將聲音調到最大。
    下一秒,龍教官那熟悉的聲音便在擂台上響起:“小子,你給我記好了,仁慈解決不了問題!不管是誰,絕不能手軟,尤其是比自己強的,必須先下手為強,使出全力,一擊下去讓他爬不起來!不管是戰場還是賽場,都不能掉以輕心!你可不要記恨我,要是有一天你能一拳把我打趴,本教官也認栽;要是你打不趴我,那你就等著被打趴吧!哈哈……”
    錄音結束,龍教官聽著自己當初說的話,隻覺得老臉一紅,沒臉見人。
    才短短一個星期,他的話就這麽快應驗了,這臉打得,可真夠響的。
    “其實我剛才隻用了六成力。”阿染收起手機,淡定地說道,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說完,他不再停留,立馬翻身跳下擂台,動作幹淨利落。
    聽到這話,龍教官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瞳孔微微收縮。六成力就有這麽強的威力?他顯然是真的小看阿染了,這小子的進步,比他想象中快太多。
    他捂著腹部,佝僂著身子,緩緩走下擂台,臉上的欣慰卻溢於言表。
    阿染能做到這一步,說明他已經將自己教的東西融會貫通,到了可以出師的時候了。
    “恭喜你,今後可以獨擋一麵了。”龍教官看著阿染,由衷地感到高興。他已經沒什麽可以教的了,剩下的,就得靠阿染自己在實戰中摸索成長了。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中帶著幾分戲謔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我這小弟看來沒讓我失望。不錯不錯……”
    千江笑著走過來,手裏把玩著一枚黑金戒指,語氣裏滿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他肩上還趴著一隻巴掌大的小虎,虎身為黑紅條紋,靈動可愛。
    阿染剛看到時,就感到了一絲莫名的熟悉,仿佛在哪見過。
    小虎見到阿染時,也從千江肩上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睛裏波光流轉,好奇地打量著他,還輕輕“嗷嗚”叫了一聲,像是在打招呼。
    “千少!”阿染見狀,連忙抱拳點頭,動作一氣嗬成,帶著幾分恭敬。
    千江輕輕拍了拍阿染的右肩,語重心長道:“剛才在台下看你跟老龍打得有來有回,像模像樣的,看來是時候帶你去熟悉熟悉環境了。明天小爺就帶你去見見世麵,長長見識。”
    阿染還沒完全聽明白“見世麵”到底是什麽意思,就被千江一把拽著離開了武館,腳步踉蹌地跟在後麵。
    他心裏隱隱猜到,或許千江之前說的“有架打”和“有罪受”,就在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