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遠明垂眸，遮掩著眸中的情緒：“待會帶我過去看看。”
    “不過……”
    話又說回來了，江文德忖了忖眉心，正在斟酌著詞藻。
    “就是這個設備跟咱們廠裏的鋼材不太兼容，蘇廠長，我這兩天又去看了看，發現有一批特種鋼材很適合咱們廠裏，還是市麵上先進的鋼材，產出來的鋼鐵比原本的還要好，性能加倍，我想申請點預算，去采購一批回來，增加咱們廠裏的產量。”
    蘇遠明臉色微不可察的緊繃：“文德，什麽特種鋼材？哪個地方生產的，我去了解一下。”
    “蘇廠長，這還麻煩你？我跟著你幹了那麽多年，要是連這點調查的小事都做不好，那豈不是白混了？這鋼材是外企的，咱們要想購入的話，恐怕得走私人渠道。”
    “這怎麽能行，廠裏的每一筆采購都得經過上級的批準，文德，我能理解你想提高鋼量的生產，但不能盲目去采購，若是造成損失……”
    “老蘇，說實話，你現在的思想太老舊了，你是在南城待時間長了，你要是去外麵看看，外麵的風氣早就變了，說白了，你也知道現在一廠的效益還沒有二廠好呢，再這麽下去，遲早二廠要變一廠，到時候你這張臉往哪裏擱，我這麽做，不是也想讓你在領導麵前有光嗎。”
    江文德拍了拍自己的臉，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
    “文德，這件事讓我再考慮考慮，你先去忙你的吧。”
    江文德故作歎了口氣，拿著蘇遠明沒辦法：“老蘇，你再好好想想吧，不行，小梨你就勸勸你爸，讓他把思想打開點，現在的鋼鐵廠不是以前，工人齊心協力往死裏幹，去產鋼量！”
    話落，江文德就擺了擺手，轉身離開。
    直到辦公室隻剩下兩人時，蘇梨的目光淡然的落在蘇父的臉上，父親臉色凝重，眸中明顯的複雜。
    “爸，現在鋼廠的效益不太好嗎。”
    蘇梨一語紮心，直戳蘇遠明的脊骨。
    蘇遠明掩蓋著麵上情緒，眼眸忽明忽暗：“現在廠裏的確沒以前那麽景氣，但咱們這一輩的人，哪個不是鋼鐵廠養活的？作為國營廠，它養活了一批一批的人，我絕對不能讓它倒在我蘇遠明的手裏，小梨，這事你不用擔心，平時你在廠裏，幫爸處理點瑣碎的工作就成！”
    “爸，剛剛江叔說的那個特種鋼材，我去了解一下吧。”
    蘇梨驀地開口。
    “你去了解？小梨，你江叔不是說了，去京都出差，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蘇梨彎著眉眼：“爸，您忘了，昭野的家就在京都，我想尋求他爸媽……”
    “不行，這剛成為親家，咱們就尋求他們的幫助，不合適，小梨，這事你別插手，爸自己會考量解決，我等下派個人帶你去逛逛，熟悉下廠裏的環境，中午在食堂吃飯，這裏有飯盒。”
    蘇遠明叮囑了一句，才捏著眉心起身準備離開！
    蘇梨看著父親的背影，唇瓣無形抿緊。
    上輩子父親被蔣銘聯合別人一起舉報，就是因為鋼鐵廠出了事，父親被人扣上了“崇洋媚外”、“決策失誤”、“海外勾結”的各種帽子，導致蘇家家破人亡，大哥大嫂二姐的工作全都受到了影響，連母親都接受不了現實瘋了……
    蘇梨眼底掠過一層陰影，看來一年後要發生的事，在很早的時候就在慢慢鋪墊。
    先進與傳統思想的衝擊，耳邊人的煽風點火，都能成為攻擊父親的把柄。
    尤其現在時代在發展，廠子必然要麵臨衝擊，需要改革。
    蘇梨心事重重，直到一個小姑娘走進來的時候，紮著兩個油亮亮的麻花辮，朝著蘇梨打著招呼：“蘇同誌，廠長讓我帶你出去逛逛，介紹下廠裏的環境。”
    “好，我們走吧。”
    小姑娘抬步往外走，期間路上就介紹著自己的工作崗位，是宣傳部的文員。
    她帶著蘇梨在廠裏逛著，鋼鐵廠並非清閑的工作，每日運轉時，煙囪裏的黃煙都會不斷往外冒著。
    “這個是三車間，也是老師傅最多的一個車間，據說當時廠長帶著老師傅在這一個車間裏闖出大風采，到現在還是別的職工羨慕向往來的地方呢。”
    蘇梨目光掃進去，車間內熱浪逼人，工人用長柄鉗拽出來高溫鋼筋，鋼花飛濺，眾人接力，來回壓縮壓製。
    可下一秒，蘇梨就下意識抬步上前。
    “誒，誒，蘇同誌，你不能進，你什麽防護措施都沒帶，裏麵環境高溫，會有燙傷風險的，而且廠長要是知道你受傷了，肯定會責怪我的。”
    小姑娘字裏行間對蘇梨的態度都是，對方是廠長的女兒，不能招惹！
    蘇梨眸光瞥過來，也不想為難小姑娘：“你看那爐壁，有沒有被燒穿的可能性？”
    此刻已經發紅的厲害，車間內的工人都在加快生產進度，一時誰也沒注意到異樣正在變化。
    小姑娘捏了捏褲腳：“蘇同誌，這些都是老工人了，他們在這裏幹了一輩子，有沒有危險，肯定比我們清楚，我們還是去別處逛逛吧。”
    “老工人有經驗，能應對，但能避免事故的發生，就得提前預防，等事故發生了，再讓工人衝上去救險，豈不是多此一舉？”
    “可是……”
    看著小姑娘臉上的為難，蘇梨目光直視過來：“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蘇同誌，您畢竟沒來過廠裏，沒什麽經驗，大家現在都在趕進度，要是停工檢查，這一天的產量就少很多……”
    “我是沒怎麽來過廠裏，但我不傻。”
    蘇梨餘光一瞥，就看到從茅房跑出來的薑青剛，她眯了眯眼睛，認出來那人。
    “薑同誌？”
    柔軟溫和的聲音驀地鑽入耳中，薑青剛聽得骨頭都酥麻了，他咯噔一下，立即循著聲音看過來。
    見是蘇梨時，薑青剛眸光一亮，不受控製的抬步走過來。
    “蘇同誌，你找我？”
    薑青剛整理著自己的著裝，又撲棱了下發型，才來到蘇梨的麵前。
    “這個爐壁燒的太紅了，會有燒穿的風險，為了確保工人的安全，抓緊停下來維修才行！”
    聞言，薑青剛有些驚詫，沒想到蘇梨竟然懂他們這些工作上的細節？
    他目光掃過去，看了一眼，頓時驚聲，抬步上前：“唉呀媽，這怎麽搞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