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膏香漫巷傳新術,童聲入箋寄舊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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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的江南像被浸在蜜裏,連風都帶著甜。林辰坐在學堂的廊下,看沈念帶著孩子們熬薄荷膏,銅鍋裏的油脂咕嘟冒泡,混著薄荷碎末的清香漫過青石板路,引得巷口賣花的阿婆都探頭問:“小先生們熬的什麽好東西?香得人腳都挪不動嘍。”
    “是薄荷膏!”沈念舉著把竹鏟,額角沾著點油脂,活像隻偷喝了蜜的貓,“抹在身上能驅蚊,比艾草繩管用!”
    石頭蹲在灶台邊,手裏拿著根竹片小心地攪拌膏體,目光比看藥草時還專注。這孩子自上次鎮上暑濕病後,對製藥著了迷,總纏著林辰問“膏劑怎麽凝”“油和藥怎麽融”,林辰便把夢裏“乳化原理”拆成白話講:“就像打豆漿,磨得細了,水和渣才能混在一起不分家。”
    “林先生,您看這顏色對不對?”石頭舉著竹片,上麵掛著層淡綠色的膏體,在陽光下泛著柔光。
    林辰湊近看了看,點頭道:“差不多了,再熬一刻鍾收膏。記住,火不能大,不然薄荷油揮發了,就隻剩個空殼子。”他想起夢裏實驗室的旋轉蒸發儀,突然覺得這口銅鍋和那精密儀器倒有幾分相似——都是讓“有用的東西”留下來。
    阿默靠在廊柱上,歸一劍斜倚在身側,劍穗上的珍珠被陽光照得透亮。他手裏拿著片曬幹的紫蘇葉,正慢條斯理地撕成碎片:“影夫人派人來說,蘇州知府家的公子生了痱子,聽說我們的薄荷膏管用,想預定二十盒。”
    “知府也來買?”沈念眼睛一亮,手裏的竹鏟差點掉鍋裏,“那我們是不是能賺錢給學堂添個新藥碾子?”
    林辰笑著敲他的頭:“先把膏熬好再說。知府家的公子金貴,膏裏不能有渣,不然劃破皮膚,我們可賠不起。”
    石頭突然道:“我用細布過濾!上次熬枇杷膏,我娘就是用紗布濾三遍,滑溜溜的一點渣都沒有。”
    這孩子總記得亡母的法子,林辰心裏微暖,摸了摸他的頭:“就按你說的辦。”
    薄荷膏裝盒時,孩子們的眼睛比盒裏的膏體還亮。沈念在每個木盒蓋上畫了片小葉子,石頭則用毛筆歪歪扭扭寫上“百草學堂製”,丫蛋負責係紅繩,說是“討個吉利”。二十盒膏整齊地擺在案上,像排穿著綠衣裳的小娃娃。
    “真好看。”丫蛋捧著自己係的那盒,鼻尖快碰到紅繩了,“比藥鋪裏賣的香粉盒還體麵。”
    林辰看著這些盒子,突然想起七皇子送的《宮廷醫案補遺》,其中一頁畫著“龍腦香膏”的製法,步驟繁瑣得要“三蒸三曬”,哪像他們這“土法子”來得實在。他提筆在學堂的賬本上記下:“薄荷膏二十盒,每盒含薄荷三錢、芝麻油半斤,成本紋銀五分,售價紋銀二錢——盈餘捐學堂藥圃。”
    “先生,我們真賺錢啦?”石頭湊過來看賬本,小臉上滿是驚奇,“原來學藥還能賺錢養學堂?”
    “不是賺錢,是讓好東西能傳開。”林辰合上賬本,“就像你娘的枇杷膏,若是隻自己喝,哪能讓鎮上人都知道好?我們的薄荷膏能驅蚊,能讓更多人少遭罪,順便添個藥碾子,兩全其美。”
    阿默拎起裝膏的籃子:“我去送膏,順便看看知府那邊有沒有新的病症,正好給孩子們當活教材。”他走到門口又回頭,“沈念看好灶火,別讓膏糊了。”
    沈念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吧!我盯著呢!”
    阿默走後,林辰帶著孩子們去藥圃除草。石頭蹲在紫心蘭旁邊,突然指著泥土裏的蚯蚓說:“先生,蚯蚓翻土,藥草長得更旺,是不是也算‘君臣佐使’裏的‘佐藥’?”
    林辰一愣,隨即笑了:“算!不僅蚯蚓是,雨水、陽光都是,萬物相幫,才長得好。”他想起夢裏的“生態農業”,突然覺得這孩子的腦瓜比他轉得還活,“石頭,你以後想當郎中嗎?”
    石頭用力點頭,手裏的小鋤頭在泥裏劃出個淺痕:“我想!我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哪種藥好,哪種藥壞,再也沒人像我娘一樣被壞藥害了。”
    夕陽落在他臉上,把那道倔強的小下巴鍍成了金色。林辰望著遠處的雨巷,突然覺得江南的雨雖纏人,卻也養人——養出了紫心蘭,養出了薄荷香,也養出了這樣一顆顆想救人的心。
    阿默傍晚回來時,帶回個消息:知府公子的痱子抹了薄荷膏,當晚就消了大半,知府高興,不僅給了雙倍藥錢,還送來塊“仁心濟世”的木匾,說要掛在學堂門口。
    “木匾!”沈念蹦起來,手裏的彈弓都掉了,“比百草穀周鶴叔的那塊還大嗎?”
    “差不多。”阿默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知府還送了些宮裏的冰糖,說是給孩子們熬膏用。”
    石頭看著冰糖,突然紅了眼眶:“我娘以前熬枇杷膏,也總盼著能放塊冰糖,說那樣就不那麽苦了……”
    林辰把冰糖遞給石頭:“那今晚我們熬枇杷膏,就用這宮裏的糖,讓你娘在天上也聞聞香。”
    熬枇杷膏的灶火比薄荷膏旺,金黃的膏體在銅鍋裏翻湧,混著冰糖的甜香漫過整個學堂。孩子們圍在灶台邊,石頭站在最前麵,手裏的竹鏟攪得格外輕,仿佛怕驚擾了什麽。林辰站在他身後,看著他認真的側臉,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夢裏解剖青蛙時的樣子——既緊張又虔誠,因為知道手裏的東西關係著“生”與“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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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膏凝了!”沈念舉著竹片喊,上麵掛著的膏體成了琥珀色,黏得能拉出絲。
    石頭顫抖著用小勺舀了點,吹涼了嚐了嚐,眼淚突然掉下來:“是這個味……跟我娘熬的一模一樣……”
    孩子們都安靜了,丫蛋遞過塊帕子:“石頭哥,不哭,以後我們常熬給你吃。”
    林辰摸了摸石頭的頭,心裏像被這枇杷膏浸過,又甜又暖。他想起七皇子在信裏寫的“藥香不分貴賤”,此刻才算真懂——宮裏的冰糖和民間的枇杷,熬在一起都是甜的;太醫署的金針和學堂的銅鍋,用對了都是救人的。
    深夜,孩子們睡熟後,林辰坐在案前寫信。信是給七皇子的,他想說說江南的薄荷香,說說石頭的枇杷膏,說說那些在雨巷裏慢慢發芽的藥苗和人心。
    “……江南的孩子認藥時,總愛問‘這草能治我娘的咳嗎’‘那花能解我爹的乏嗎’,才知醫者最大的本事,不是認得多少奇藥,而是記得住每雙盼著好起來的眼睛。”
    寫到這裏,他突然想起夢裏導師的實驗室,那些冰冷的儀器背後,何嚐不是一雙雙盼著治愈的眼睛?兩世的記憶像枇杷膏的絲,終於在這一刻纏在了一起,分不清哪是夢裏的白大褂,哪是此刻的青長衫。
    阿默端著碗涼茶走進來,見他對著信紙發呆,笑問:“又想起你的夢了?”
    林辰點頭,把信遞給阿默:“你說七皇子會不會覺得我寫得太瑣碎?”
    “不會。”阿默看完信,劍穗在指尖輕輕轉,“他要的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是這些藥草怎麽在泥裏紮根——就像他說的,先讓藥活,再讓人活。”
    窗外的月光落在信紙上,把“仁心濟世”四個字照得格外清。林辰突然覺得,這江南的雨巷雖小,卻裝得下比宮牆更深的道理——藥香不必在金鑾殿,在灶台邊、在藥圃裏、在孩子的手心裏,反而更濃,更長久。
    “仁心濟世”的木匾掛上那天,蘇州城的百姓都來看熱鬧。賣花阿婆送了籃梔子花,插在學堂門口的陶罐裏;挑貨郎送了個新藥碾子,說“看小先生們碾藥費勁”;連玄妙觀的道長都送來串桃木符,說“保藥草不生蟲”。
    林辰站在匾下,看著孩子們給來看熱鬧的人分薄荷膏,石頭正教個老婆婆怎麽抹:“阿婆,您晚上睡覺前抹在手腕上,蚊子就不咬您了,比點艾草煙嗆著強。”
    老婆婆笑得皺紋都開了:“好孩子,比藥鋪的掌櫃說得還明白!”
    影夫人不知何時來了,手裏拿著封信:“林兄,七皇子的回信。”
    林辰拆開信,七皇子的字跡比上次更灑脫:“……讀君信,知江南藥香已漫巷,甚慰。宮廷醫案多記王侯病,不及民間一草一木來得鮮活,望林兄多寄些孩童認藥的畫,讓太醫院的學生也學學——原來藥可以這樣‘活’著。”
    信裏還附了張畫,是七皇子畫的百草穀藥圃,旁邊歪歪扭扭寫著“遙寄”二字,像個初學畫的孩子。
    “他還惦記著百草穀呢。”林辰把畫遞給阿默,嘴角忍不住上揚。
    “等梅雨季過了,我們回去看看。”阿默把畫掛在案上,與江南的藥草圖並排,“周鶴叔肯定又種了新的七葉一枝花。”
    沈念跑過來,手裏拿著片梔子花:“林辰哥,影夫人說要在別處再開幾個學堂,讓我們去當先生!”
    “想去嗎?”林辰接過梔子花,花香混著薄荷膏的味,清得像雨後的天空。
    “想!”沈念點頭,又有點猶豫,“可我怕教不好……”
    “教不好就學。”林辰把花別在他衣襟上,“就像熬膏,第一次可能糊,第二次可能稀,多試幾次就成了。”
    石頭也跑過來,手裏拿著本藥草圖,上麵畫滿了江南的花草:“林先生,我也想跟您去!我把這些畫帶去,讓別的地方的孩子也認識它們!”
    林辰看著這兩張帶著泥土氣的小臉,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編竹簍的人——編好了一個,看著它裝滿藥草,再編下一個,讓更多的藥香能借著竹簍的縫隙,飄到更遠的地方去。
    立秋那天,江南的雨終於停了。學堂的藥圃裏,七葉一枝花抽出了新葉,紫心蘭開得比百草穀的還豔。林辰帶著孩子們在藥圃邊種了棵桂花樹,說是“等花開了,就用桂花做膏,寄給京城的七皇子和百草穀的周鶴叔”。
    石頭扶著樹苗,沈念填土,丫蛋澆水,孩子們的笑聲驚飛了簷下的燕子。林辰站在旁邊,看著那棵小小的桂花樹,突然想起自己剛到百草穀時的樣子——那時他還總糾結於夢裏的白大褂,如今卻覺得,青長衫上的藥香,比任何記憶都更真實。
    阿默走過來,歸一劍的劍穗掃過桂花樹的新葉:“影夫人說,下個月先去杭州開分堂,那邊濕熱重,正需要懂暑濕病的先生。”
    “好。”林辰點頭,目光落在那棵桂花樹上,“等我們回來,就能聞見花香了。”
    傍晚,林辰坐在案前,給百草穀寫回信。信裏沒說太多大事,隻說江南的薄荷膏很受歡迎,石頭的枇杷膏甜得能拉出絲,還有學堂門口的桂花樹長得很好。
    “……這裏的孩子認藥時,總愛用手摸,用鼻子聞,說這樣才記得牢。才知上師說的‘天人合一’,不是玄乎的道理,就是讓手、鼻、心都跟著藥草走,走到哪,懂到哪,救到哪。”
    寫完信,他把一片曬幹的紫心蘭葉子夾在裏麵——那是石頭特意選的,說“讓百草穀的七葉一枝花也認認江南的朋友”。
    月光透過窗欞,落在信紙上,把“江南”兩個字照得格外溫柔。林辰望著窗外的雨巷,巷口的燈籠亮了,薄荷香混著桂花香漫過來,像在說:路還長,慢慢來。
    他知道,這不是終點。
    就像薄荷膏會一直熬下去,枇杷膏會一直甜下去,那些在雨巷裏發芽的初心,也會跟著藥草一起,長到杭州,長到更遠的地方,長成像終南山的鬆樹那樣,沉默卻堅定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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