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雪融藥香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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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停時,簷角的冰棱正往下滴水,一滴,兩滴,敲在青石板上,像在數著日子。林辰踩著半化的雪,往藥圃走——昨日埋在雪下的麥冬該挖了,陳郎中的信裏提過,娘當年總說“雪融挖麥冬,藥性最足”。
    “林辰哥,等等我!”沈念抱著竹籃追上來,籃裏墊著棉布,“周先生說挖出來的麥冬得用棉布裹著,不然會凍壞。”她鼻尖凍得通紅,說話時呼出的白氣與晨光纏在一起,“雷大叔在劈柴,說要給咱們燒熱水洗藥材呢。”
    林辰接過竹籃,指尖觸到棉布的暖:“阿默呢?”
    “在暖房翻曬陳皮呢,”沈念湊近看藥圃裏的雪痕,“他說去年的陳皮該收了,泡普洱最好。”
    剛蹲下身,就見阿默抱著個陶缸從暖房出來,缸口飄出淡淡的橘香。“挖到的麥冬先晾在竹匾裏,”他揚聲說,陶缸在臂彎裏穩得很,“我剛發現娘留下的那缸陳皮,埋在地下三年了,今天正好開封。”
    林辰的手頓了頓。娘的陳皮。他記得小時候,娘總在秋末曬橘子皮,說“陳皮要藏得深,日子才夠厚”,那時他不懂,隻覺得滿院的橘香嗆人,現在倒盼著那香味能再濃些。
    鐵鍁插進雪化後的泥裏,帶出濕潤的黑土,麥冬的塊根裹著泥團滾出來,像串飽滿的珍珠。林辰輕輕撣去浮泥,白胖的根莖上還沾著雪水,透著股清潤的氣。“果然比尋常時候的飽滿。”
    “娘的話準沒錯,”沈念撿著掉在雪地裏的麥冬,手指凍得發紅也不顧,“周先生說,這叫‘遵時節’,草木有靈,得順著它們的性子來。”
    暖房裏,周鶴叔正對著陽光翻檢陳郎中寄來的醫案。泛黃的紙頁上,娘的字跡娟秀,在“麥冬炮製法”旁畫了個小小的笑臉,旁邊注著:“辰兒不愛喝苦藥,加兩顆蜜棗正好。”周鶴叔指尖撫過那個笑臉,忽然笑了——原來林辰怕苦,是打小就被娘慣出來的。
    “這頁記著治風寒的方子,”他揚聲喊,“阿默,把去年的生薑取些來,曬半幹切絲,配著陳皮存著,開春準有人來求。”
    雷大叔扛著劈好的柴進來,往灶膛裏添了兩根:“水快開了,洗麥冬的水得用溫的,別用冷水激著。”他袖口沾著木屑,卻把柴擺得整整齊齊,“等會兒燒火煮茶,就用阿默剛開封的陳皮。”
    阿默正將陳皮從陶缸裏取出來,三年的陳香漫了滿室,與暖房裏的藥香纏在一起。他挑了片最厚的,對著光看,油亮的橘紅裏仿佛能看見娘當年翻曬時的影子——那時她總在傍晚收陳皮,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袖口沾著橘絡,像落了層金粉。
    “林辰哥快來看!”沈念舉著片陳皮衝進藥圃,“這上麵有字!”
    林辰擦了擦手上的泥,接過那片陳皮。果然,在橘皮的褶皺裏,藏著個小小的“辰”字,是娘用指甲輕輕劃的,經年累月,倒像長在了皮上。
    “娘總愛弄這些小記號,”林辰指尖撫過那個字,忽然笑了,“去年找到的那包甘草,裏麵也夾著寫我名字的小紙條。”
    “這才叫藏得住心思,”周鶴叔不知何時站在暖房門口,手裏還捏著那頁醫案,“你娘的醫案裏,十頁有八頁記著‘辰兒飲藥需加糖’,剩下兩頁寫著‘辰兒今日又偷嚼生甘草’。”
    沈念趴在竹籃邊笑:“林辰哥小時候這麽饞呀?”
    “哪有,”林辰撓撓頭,耳尖發燙,“是娘的甘草曬得太甜了……”話沒說完,就被阿默遞來的陳皮茶堵了嘴。
    茶湯琥珀色,飄著細碎的橘瓣,入口先是微苦,咽下去卻泛出甘來,像含著片陽光。“娘說過,”阿默看著他喝茶的樣子,聲音輕了些,“陳皮要配著回憶喝,才夠味。”
    雷大叔在灶邊添火,火光映著他的笑:“可不是嘛,當年你娘曬陳皮,總讓我幫著看火,說‘老雷的火候準’,現在喝著這茶,倒像她還在灶邊站著似的。”
    雪水順著簷角滴成了線,落在階下的水窪裏,漾開圈圈漣漪。林辰望著暖房裏的眾人——阿默正將陳皮分裝成小袋,沈念踮著腳往竹匾裏擺麥冬,周鶴叔在醫案上補寫批注,雷大叔往灶膛裏添著新柴,火光跳躍,把每個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幅會動的畫。
    他忽然懂了娘說的“藏”。娘藏的哪裏是陳皮,是日子啊。那些被橘香醃入味的晨昏,被雪水浸過的麥冬,被火光照亮的笑臉,都藏在時光裏,等雪融時,便順著簷角的水滴,滴滴答答,落在心裏,成了暖烘烘的念想。
    “周先生,”林辰揚聲喊,“陳郎中說鄰縣的雪蓮花快開了,咱們幾時去采?”
    周鶴叔翻過一頁醫案,笑著應:“等這缸陳皮晾透了就走,讓你娘的醫案,也沾沾雪蓮花的香。”
    簷角的冰棱又滴下一滴水,落在水窪裏,濺起的細珠,映著初升的日頭,亮得像娘留在陳皮上的那個“辰”字——藏得深,卻永遠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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