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燈照藥田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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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雪在藥田的壟溝裏凝成薄冰時,百草穀的燈已次第亮起。林辰提著馬燈往試驗田走,燈芯的光暈在雪地上晃出個暖黃的圈,把混種紫菀的枯稈影子拉得老長,像一群站在地裏的哨兵。剛開春的風還帶著寒,卻吹不散馬燈裏飄出的藥香——是他特意在燈盞旁掛了束幹紫菀,說“讓光裏也帶著藥氣,籽種聽著踏實”。
    “林先生!周老在暖房點了新燈!”阿蠻舉著盞羊角燈從坡下跑上來,燈壁上雕著纏枝蓮,光暈透過花紋灑在雪上,像落了片碎銀,“說這是西域商隊捎來的羊脂燈,燒的是紫菀籽油,比鬆脂燈亮堂,還不嗆人!”
    暖房的梁上掛著七八盞燈,羊角燈的暖黃、鬆脂燈的橙紅、紗燈的柔白,把滿室的藥種照得透亮。周鶴叔正用小秤分裝今年的新籽,秤杆在燈光裏泛著紅光,老人眯著眼看秤星,指腹捏著的紫菀籽在光下黑得發亮。“當年婉丫頭總說,”他往紙袋裏倒籽,“燈是藥田的眼,夜裏亮著,就像有人守著,籽種在土裏也睡得安穩。你看這羊脂燈,燒的是咱們自己榨的油,光裏都帶著紫菀的味,比什麽都親。”
    孟書硯在燈下整理三地的育苗計劃,紙上用不同顏色標著播種期:西域的“穀西混種”要比穀裏早十天,江南的“穀江混種”得等桃花開,穀裏的本地種則要候著驚蟄的雷。“阿古拉的商隊明天帶籽種走,”他用紅筆在西域那欄畫了個星號,“其其格說草原的雪剛化,她們在藥田邊搭了暖棚,燈就掛在棚裏,夜裏也能保持溫度,‘讓籽種以為春天早來了’。”
    其其格畫的暖棚圖攤在桌上,棚頂掛著兩盞氈燈,燈繩上係著紫菀幹花,棚裏的苗床用羊糞烘著,苗芽頂著點綠,在燈光裏像眨著眼。巴特爾在圖旁寫了行字:“夜裏巡棚,見燈就像見著穀裏的人,心裏踏實。”字跡被燈油洇了點,卻更顯得真切。
    沈念端著盤蒸山藥進來,山藥上淋了紫菀花蜜,甜香混著燈油的暖香,在屋裏漫成一團軟。“這是春杏姐教的做法,”她把盤子放在燈旁,“蘇婉堂的女孩子們在藥圃搭了‘燈廊’,二十盞紗燈串著,從村口一直到田邊,說‘夜裏走在廊下,像踩著光的路’,還說要把穀裏的紫菀籽油分點去,‘讓江南的燈也帶著三地的香’。”
    蘇婉堂的燈廊圖上,紗燈的影子在地上拚出朵紫菀花,春杏的信裏說:“有個老藥農說,夜裏見燈亮著,就想起當年蘇先生守著藥田的模樣,說‘這燈啊,是一代代傳下來的念想’。”信紙邊緣剪了圈燈花,像串小小的火焰。
    雷大叔扛著捆燈芯草進來,往牆角一放,草葉在燈光裏泛著淺綠。“石勇在三地藥棧也掛了燈,”他擦了把燈上的灰,“說碼頭夜裏黑,掛盞紫菀籽油燈,南來北往的船工遠遠看見就知道‘藥棧在呢’,昨天有個跑夜船的,說看著燈就想起家裏的灶火,心裏暖得很。”
    小石頭舉著盞羊角燈往試驗田跑,要去給新翻的土地“照夜”——周鶴叔說,燈照過的地,土氣活泛,籽種容易紮根。他跑過的雪地上,燈影忽長忽短,像隻追著他跑的小獸,褲腳沾著的雪粒在燈光裏閃,像撒了把碎鑽。
    林辰跟著往田埂走,馬燈的光暈裏,看見雪下的土已經鬆了,泛著潮潤的黑。他想起昨夜周鶴叔在燈下說的話:“藥田不怕冷,就怕沒人管。這燈一亮,就像告訴土裏的籽種,有人盼著它們發芽,再硬的土也能鑽出來。”
    暖房的燈一直亮到後半夜。周鶴叔把分好的籽種裝進木箱,每個箱角都墊著片紫菀葉,說“帶著葉香,籽種路上不焦躁”。孟書硯在箱上貼封條,封條上蓋著三方印,在燈光裏紅得像團火。沈念把春杏捎來的紗燈罩在羊角燈外,說“這樣光更柔,照得籽種心裏舒服”。
    林辰站在暖房門口,望著試驗田的方向,小石頭掛的羊角燈還亮著,像顆落在地裏的星。風過處,燈影晃了晃,驚起隻蹲在枯稈上的夜鳥,翅膀帶起的雪粒在光裏飛,像場細碎的銀雨。他忽然覺得,這燈照的哪裏是藥田?是三地人心裏的盼,是紫菀籽從黑到綠的路,是那些跨過年頭、越過山水也要連在一起的暖。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第一縷晨光爬上暖房的窗。周鶴叔吹滅了最後一盞燈,燈芯的餘燼在碟裏轉了轉,散出最後一縷紫菀香。“燈滅了,”老人望著窗外,“太陽就該替咱們照藥田了,比什麽燈都亮。”
    林辰望著試驗田的雪漸漸融了,露出的黑土在晨光裏泛著光,像被昨夜的燈暖透了心。他知道,等春風吹過,這裏會冒出新的綠,帶著羊角燈的暖、紗燈的柔、鬆脂燈的烈,把三地的燈影,都長進土裏,長成一片連著西東的藥田。
    晨霧還沒散盡時,百草穀的風裏就多了股熟悉的腥氣——是西域駝隊特有的沙棘果混著羊毛的味道。林辰站在穀口的老槐樹下,望著霧裏漸漸顯形的駝鈴,銅鈴在風裏晃出細碎的響,像在數著離家的日子。最前麵的駱駝背上,馱著個巨大的麻袋,麻袋角露出點褐紅色,是西域的紫菀籽種特有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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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先生!是阿古拉的商隊!”小石頭舉著根甘草枝跑過來,枝上還纏著片紫菀葉,是他從試驗田剛掐的,“巴特爾大叔也來了!你看他騎的那匹黑馬,比去年壯實多了!”
    駝隊在槐樹下停住時,阿古拉翻身下馬,羊皮襖上的霜氣遇著穀裏的暖霧,立刻凝成水珠,順著衣擺往下滴。“可算到了,”他拍著林辰的肩,掌心的老繭蹭得人發癢,“草原的風硬,把籽種吹得比往年飽滿,其其格說,這是‘風知道咱們要回家,特意把好籽送來’。”
    巴特爾牽著黑馬走過來,馬背上的褡裳裏露出半截羊皮卷,展開來看,是幅西域藥田的春景圖:新苗剛冒頭,嫩綠的葉尖頂著土,田埂上的甘草已經抽芽,像給藥田鑲了道綠邊。“今年的‘穀西混種’長得最歡,”他指著圖裏的一片濃綠,“比純種的西域紫菀早發芽五天,其其格說,這是沾了穀裏的地氣。”
    風忽然轉了向,卷著駝隊帶來的沙粒,撲在臉上有點癢。林辰注意到麻袋上縫著塊布,上麵用西域文繡著“歸”字,針腳歪歪扭扭,像小孩子的筆跡。“這是其其格的小女兒繡的,”阿古拉摸著布塊笑,“她說‘籽種要回穀裏探親,得掛個記號’,小家夥才三歲,拿著針戳了半天才繡成。”
    暖房很快被新到的籽種堆滿,褐色的西域籽、青綠色的江南籽、深紫色的穀裏籽,分堆擺在竹匾裏,在晨光裏泛著不同的光澤。周鶴叔戴著老花鏡,正用鑷子分揀籽種,把空殼和碎粒挑出來,動作慢卻穩。“你看這西域籽,”他捏起粒褐紅的籽,對著光看,“殼上的紋路比去年深,是經了大風吹的,這樣的籽種下去,根能紮得更深。”
    孟書硯在旁記錄數量,賬冊上的數字越來越長:西域送來的“穀西混種”籽三十五石,江南托商隊捎來的“穀江混種”籽二十石,還有蘇婉堂特意選的“狀元籽”五石,裝在描金的木盒裏,盒蓋上畫著並蒂的紫菀與蘭花。“春杏姐在信裏說,”他指著賬冊旁的批注,“江南的藥農們學著咱們的法子,讓風幫忙選籽——把籽種撒在竹匾裏,讓春風吹過,留下的都是沉實的好籽,說‘這是借天地的力’。”
    春杏的信就壓在木盒下,信紙邊緣沾著點花瓣,是江南的桃花。“我們在運河邊種的紫菀,今年開了第一茬花,”信裏寫著,“風一吹,花瓣飄得滿河都是,船工們說‘這是藥花報信,說籽種該回家了’。女孩子們撿了些花瓣陰幹,混在籽種裏,說‘讓穀裏也聞聞江南的春味’。”
    風從暖房的窗縫鑽進來,卷著點桃花的香,吹得竹匾裏的籽種輕輕晃。雷大叔正往麻袋裏裝穀裏的新籽,準備讓商隊捎回西域和江南,他抓籽的手很穩,每袋都裝得不多不少。“石勇從碼頭捎信,”他邊裝邊說,“說三地藥棧的籽種快空了,讓咱們多備點,還說他兒子學會了‘風選籽’的法子,拿著竹匾在碼頭跑,風把空殼吹走了,他就拍手笑,說‘這是爺爺教的本事’。”
    小石頭抱著那盒“狀元籽”,湊到窗邊讓風吹,籽種在盒裏“嘩啦”響,像在跟風說話。“林先生,風真的能分好壞籽嗎?”他仰著臉問,鼻尖沾著點褐色的籽殼。
    林辰抓起把籽種往空中一撒,風立刻卷著輕飄的空殼往遠處去,沉實的好籽則落在地上,發出“篤篤”的響。“你看,”他指著地上的籽種,“風最公平,輕的留不住,沉的自然歸處。就像這些籽種,從穀裏到西域,從江南回穀裏,風帶著它們走,也帶著它們歸,最後留下的,都是最實在的。”
    午後的風漸漸暖了,帶著藥田的潮氣。林辰帶著商隊的人往試驗田走,要把新到的籽種埋進土裏。巴特爾扛著把西域的鐵犁,犁刃在陽光下閃著光,他說“這犁是用雪蓮峰的鐵礦打的,能劈開石頭”。阿古拉則把江南的桃花瓣撒在田壟上,說“讓三地的春混在一塊兒”。
    其其格的小女兒繡的“歸”字布,被林辰係在了試驗田的木牌上,風一吹就獵獵響。周鶴叔蹲在田邊,把三地的籽種各抓了一把,混在一起埋進土裏,說“這樣長出來的苗,才分不清誰是西域的,誰是江南的,都是穀裏的娃”。
    風掠過藥田時,新翻的泥土氣混著藥香漫開來,像在為籽種唱支搖籃曲。林辰望著遠處的駝隊,忽然覺得這風裏藏著股勁兒——把籽種送走,又把籽種帶回,把西域的沙、江南的水、穀裏的土,都揉在一塊兒,讓每顆落地的籽,都帶著三地的春溫。
    夕陽西下時,商隊準備啟程了,駱駝背上的麻袋鼓鼓囊囊,裝著穀裏的籽種,也裝著桃花的香、紫菀的味。阿古拉牽著駝繩,忽然回頭喊:“等秋收,我們再送風裏的好消息!”
    風卷著他的話往穀裏跑,吹得試驗田的木牌“嘩嘩”響,像在應和。林辰站在田邊,看著駝隊漸漸消失在霧裏,駝鈴聲越來越遠,卻覺得那些籽種從未離開——它們落在土裏,藏在風裏,等著春雨一澆,就冒出新綠,把風裏的歸處,長成一片連著重山遠水的藥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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