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藤下相逢意氣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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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降的清晨,百草穀彌漫著淡淡的霜氣,“七州同”的藤葉上凝著冰晶,像綴滿了碎鑽。周小滿正往藤根下撒草木灰,忽然聽見穀口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很特別,落腳時腳尖先著地,帶著種刻意放輕的謹慎,像極了上次那個黑衣人的身法。
    “誰?”小滿握緊了手裏的木瓢,轉身望去,隻見一道黑影從藤架後閃出來,依舊蒙著麵,手裏卻提著個食盒,不像來偷東西的樣子。黑影見被發現,竟往後縮了縮,聲音隔著布巾傳出來,有些悶:“我……我來送東西。”
    這時,林辰提著藥籃從屋裏出來,看見黑衣人,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嗬斥,隻是平靜地問:“又來偷《藤譜》?”
    黑衣人趕緊搖頭,把食盒往前遞了遞:“不、不是,上次……上次多謝老先生手下留情。這是家母做的點心,賠個不是。”他的聲音有些發緊,透著股不自在,倒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小滿愣住了,這跟她想象中的對峙完全不一樣。阿木爾和蘇文也聞聲趕來,手裏還握著扁擔和畫筆,見此情景,都有些不知所措。
    林辰看著那食盒,又看了看黑衣人微微顫抖的手,忽然笑了:“進來吧,站在門口像什麽樣子。”他轉身往院裏走,黑衣人猶豫了一下,竟真的跟了進來,腳步依舊很輕,卻少了幾分警惕。
    食盒打開,裏麵是幾樣精致的點心,梅花形狀的酥餅還冒著熱氣,糖霜上撒著點鬆仁,看著就很可口。“家母說,老先生是懂藥的,特意在餡裏加了點茯苓,安神。”黑衣人解釋道,聲音比剛才自然了些。
    林辰拿起塊酥餅,嚐了一口,點了點頭:“手藝不錯,比鎮上茶館的強。”他看向黑衣人,“你叫什麽名字?總不能一直叫你‘黑影’。”
    黑衣人顯然沒料到他會問這個,愣了愣才說:“在下……沈硯。”
    “沈硯?”林辰重複了一遍,目光落在他腰間——那裏別著塊玉佩,雕的是纏枝蓮紋,看著像是官宦之家的物件,“李侍郎是你什麽人?”
    沈硯的身子僵了一下,低聲道:“是家舅。上次……是他逼我來的,我並不想偷《藤譜》。”他說著,從懷裏掏出張紙,遞了過來,“這是太醫院新擬的‘七州同’培育方子,其實是想借機摻假,讓藤苗隻能在京畿附近生長。我偷出來了,或許對您有用。”
    紙上的字跡娟秀,卻透著股陰狠,果然在幾味主藥裏加了寒性的“冰魄草”,長期使用,確實會讓藤苗失去在偏遠地區紮根的能力。林辰看著紙,眉頭微蹙,沈硯卻忽然說:“我知道這方子不對。家父曾是藥農,我從小跟著認藥,冰魄草能固形,卻傷根,哪能當主藥?”
    這話讓林辰多看了他兩眼:“你懂藥?”
    “略懂些,”沈硯有些不好意思,“家父去世後,家母才帶著我投奔舅舅,可他總說行醫沒出息,非要我學那些鑽營的法子。”他說著,眼神黯淡下來,像蒙了層霜的藤葉。
    小滿看著他,忽然覺得他不像個壞人,倒像是隻被困在籠子裏的鳥。“你要是喜歡藥,以後可以常來啊,”她脫口而出,“林爺爺可會認藥了,七州的草藥他都認識。”
    沈硯抬頭看了看林辰,見他沒有反對,眼裏閃過絲光亮:“真的可以嗎?”
    “有何不可?”林辰拿起塊酥餅,又遞給沈硯一塊,“這‘七州同’的藤,不認身份,隻認真心。你若真心喜歡,來看便是。”
    接下來的日子,沈硯果然常來百草穀。有時帶著家母做的點心,有時背著藥簍來幫忙采草藥,漸漸地,他不再蒙臉,露出張清俊的臉,眉宇間帶著股書卷氣,隻是說起舅舅的逼迫時,總會攥緊拳頭,像在跟自己較勁。
    他懂藥,且眼光很毒。有次小滿采錯了“斷腸草”,被他一眼認出:“這葉子邊緣更尖,莖上有細毛,是斷腸草,不是金銀花。”說著,他從藥簍裏拿出株真正的金銀花,“你看,這絨毛是白色的,斷腸草的是褐的,碰了會發癢。”
    林辰看著他講解,眼神裏帶著讚許:“你父親教得好。”
    沈硯的臉微紅:“家父說,認藥如認人,不能隻看表麵。”這話讓林辰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這話在理。”
    阿木爾起初對沈硯還有些防備,直到有次兩人一起給藤架加固。沈硯看似文弱,綁藤結的手法卻極快,且打得又牢又巧,竟是軍中常用的“連環結”。“你怎麽會這個?”阿木爾驚訝地問。
    “家父以前是戍邊的軍醫,教過我些軍中的法子。”沈硯低頭綁著結,“他說,結打得牢,藤架才穩,人心也一樣,得用真心係著。”阿木爾聽了,對他多了幾分親近,後來竟常約著一起去後山采草藥,聊得全是藥草的習性,倒像對忘年交。
    蘇文則發現沈硯畫得一手好藥草圖,線條精準,連葉脈的走向都分毫不差。“你這畫法,有點像宮裏的《本草圖譜》。”蘇文翻著他的畫稿,忍不住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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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母以前在宮裏當差,學過幾天工筆。”沈硯有些不好意思,“我照著她留下的稿子練的。”他說著,在“七州同”的圖旁添了隻藍信使,翅膀上的紋路比蘇文畫的還要細致。
    這天,沈硯又來穀裏,卻帶著身傷,手臂上纏著滲血的布條。“是舅舅打的,”他咬著牙,“我不肯幫他偷《藤譜》的備份,他就動了手。”
    林辰給他處理傷口,見傷口邊緣整齊,像是被戒尺打的,眉頭皺得更緊:“你若不想回去,便在穀裏住下吧。”
    沈硯愣住了,眼裏泛起淚光:“真的可以嗎?我……我什麽都願意做,劈柴、挑水、侍弄草藥都行。”
    “正好缺個識藥的幫手,”林辰幫他包紮好傷口,“這‘七州同’的籽要分去七州,正需要人仔細分揀,你來得正好。”
    沈硯用力點頭,拿起藥簍就去分揀籽實,指尖劃過飽滿的籽殼時,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珍寶。小滿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正在藤架下翻書的林辰,忽然覺得,這穀裏的藤又多了根新枝,而這新枝,正用真心往老藤上纏,纏得自然又牢固。
    夕陽西下,沈硯幫著收藥曬草,動作已經很熟練。林辰坐在藤蔭下,看著他和阿木爾、蘇文一起說笑,忽然想起沈硯說的那句“認藥如認人”。是啊,人也如藤,有的藤看著粗壯,心卻是空的;有的藤看似細弱,根卻紮得深。這沈硯,便是根紮得深的藤,隻要給點土,給點暖,就能長得紮實。
    沈硯似有所覺,回頭望了望林辰,露出個靦腆的笑,像株迎著夕陽的新藤。藤架上的七結繩在風中輕輕晃,七種顏色交織在一起,像無數顆心,在歲月裏慢慢靠緊,結出個解不開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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