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草語傳遠,文脈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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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南的秋來得靜,藥圃裏的草木漸漸染上深淺不一的黃,唯有暖房裏的“隨土草”家族依舊翠綠,像把四季的春天都鎖在了玻璃牆內。林辰坐在“百草堂”的竹椅上,翻著新到的《異域草木誌》,書頁間夾著片來自漠北的沙棘草葉,邊緣帶著淡淡的橙紅,是被那裏的秋陽曬出的暖意。
“林伯,黑石城的巴特爾大叔寄來的草籽到了!”小陳抱著個麻布包跑進堂內,包上還沾著沙粒,解開時揚起陣細塵,混著草木的清香,“您看這籽,比去年的飽滿多了,說是混了咱們寄去的草莓籽,結的果實又酸又甜,牧民們都用它釀果酒呢。”
林辰接過草籽,放在掌心撚了撚。籽殼上覆著層細密的絨毛,是沙漠草特有的“鎧甲”,卻比普通沙棘草多了層淡淡的蠟質——顯然是吸收了草莓籽的特性,更耐儲存了。“這就是‘混種’的妙處,”他笑著說,“草比人聰明,知道取別家的長處長自己的本事。”
“百草堂”的架子上,新添了不少物件。左邊的玻璃罐裏泡著南海的“潮間草”,根須在清水裏舒展,像群透明的小魚;右邊的陶甕裏裝著南極的冰磧土,裏麵埋著“冰絨草”的籽,標簽上寫著“需在零下五度儲存,春化後方可發芽”;最顯眼的是堂中央的木架,擺著各地寄來的草木標本,從雪域的“接雲草”到苔原的“地衣藤”,每片葉、每粒籽都貼著小紙條,記著它們的故事:“此草生於205年,伴冰川融水而長,護岸三載”“此籽采於苔原星夜,經馴鹿糞滋養,耐寒性增三成”……
李雪正用針線將沈硯的手稿裝訂成冊,線繩是用南海“潮間草”的莖稈搓的,韌得能經住歲月磨。“你看先生這段筆記,”她指著其中一頁,“說‘草木無貴賤,能安土者皆為貴’,現在看來,真是一點不假。沙漠的草能擋沙,海邊的草能護岸,南極的草能固冰,哪一樣不是頂要緊的本事?”
午後,藥圃裏來了位說書先生。是個瞎眼的老者,背著把三弦琴,竹杖敲在青石板上,發出“篤篤”的響。“聽說終南有座‘百草堂’,藏著天下草木的故事?”老者坐在堂前的石凳上,調著琴弦,“我走南闖北說故事,今兒個倒想聽聽草木的故事,編成書詞,唱給更多人聽。”
小陳搬來張矮桌,擺上剛摘的野山楂,李雪泡了壺薄荷茶。林辰坐在老者對麵,從最開始的三域草說起,說它在黑石城如何頂破沙礫,在斷碑灘如何抗住嚴寒,在東海如何鎖住鹽灘……琴聲隨著故事起伏,時而如戈壁的風嗚咽,時而如南海的浪拍岸,聽得路過的村民都停下了腳步,圍在堂外靜靜聽著。
“最奇的是那株‘隨土草’,”林辰講到南極的冰蓋,老者的琴弦忽然拔高,像冰棱斷裂的脆響,“在南極時,它的根貼著冰麵長,到了高原,又往冰磧層裏鑽,仿佛帶著雙能看透土地脾氣的眼。”
“這哪是草啊,”老者停了弦,長歎一聲,“這是天地的靈物,是人的念想化成的!”他摸索著從懷裏掏出個布包,裏麵是片幹枯的草葉,“我年輕時在漠北聽書,見過沈硯先生種的草,當時隻當是普通的沙蒿,現在才知,那是帶著魂的草木。”
堂外的孩子們聽得入了迷,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忽然問:“爺爺,草會老嗎?老了會像阿爺一樣掉牙嗎?”
李雪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草會老,但它們的籽會變成新的草,就像阿爺的故事,會變成你的故事一樣。”她指著暖房裏的“隨土草”,“你看那株從南海來的,它的母株早就枯了,可它結的籽,又在終南長出了新苗,還帶著南海的潮味呢。”
說書先生的三弦琴又響了起來,這次的調子輕快,像風吹草動的沙沙聲。他唱道:“黑石城邊草,頂破三尺沙;東海灘頭苗,鎖住千層浪;南極冰下根,纏著星子光……”歌聲順著風飄出藥圃,驚飛了簷下的燕子,也驚動了路過的郵差。
“林先生,南海寄來的包裹!”郵差舉著個竹籃站在門口,籃子裏裝著串曬幹的“潮間草”,草莖上掛著個小陶罐,“是白礁島的老漁民托我帶的,說罐裏是草籽釀的酒,讓您嚐嚐‘海的味道’。”
李雪打開陶罐,一股混合著海鹽和草木的酒香漫開來。她給每人倒了小杯,酒液清冽,入喉帶著點回甘。“這酒裏泡了三域草的籽,”林辰咂了咂嘴,“有東海的鹹,終南的甘,倒像是把兩地的風光都釀進去了。”
傍晚時分,說書先生要走了。他把林辰講的草木故事記在心裏,說要編成《百草記》,走一路唱一路,讓更多人知道這些草的本事。小陳給他裝了袋混合草籽,有沙漠的、海邊的、高原的,說讓他走累了就往土裏撒一把,說不定能長出片小小的“百草堂”。
老者摸著草籽袋,笑出了滿臉皺紋:“好,好!我走到哪,就讓草長到哪,讓故事傳到哪!”他的竹杖敲著石板路,三弦琴的餘音漸漸遠了,隻留下風中飄散的草香,像故事的尾巴,纏著人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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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外的空地上,孩子們在用新收的草籽拚畫。這次拚的是幅“天下圖”,用沙棘草籽拚出沙漠的黃,用潮間草籽鋪出大海的藍,用接雲草籽畫出雪山的白,最後在中央撒滿終南的草籽,綠得像塊翡翠。
“等春天來了,這些籽就會發芽,”李雪望著孩子們的背影,對林辰說,“到時候,‘天下圖’就會長出真的草木,多好。”
林辰望著那片五彩的草籽,忽然想起沈硯手稿裏的一句話:“草木的故事,從來不是寫在紙上的,而是長在土裏的。”他站起身,走到暖房邊,看著那些在暮色裏輕輕晃動的草葉,覺得它們的影子在地上交織,像張巨大的網,把黑石城的沙、南海的浪、南極的冰、終南的雨都網在了一起,也把無數人的牽掛網在了一起。
夜裏,“百草堂”的燈還亮著。林辰在燈下整理新到的草籽,每粒籽都帶著不同的氣息:漠北的沙味、南海的鹹味、高原的土味……他忽然想,要是把這些籽混在一起種下,長出的草會是什麽模樣?或許會有沙漠草的韌,海邊草的柔,高原草的剛,湊在一起,就是大地本來的樣子。
窗外的月光落在草籽上,像撒了層銀粉。李雪端來碗熱粥,裏麵摻了各種草籽磨的粉,吃起來暖暖的。“明天該給‘隨土草’的變種們換盆了,”她說,“新配的土加了南極的冰磧土和高原的泥炭,讓它們再長長本事。”
林辰點點頭,望著窗外的藥圃。月光下,那些草木的影子在地上流動,像條綠色的河,從“百草堂”流向遠方,流向所有草籽能到達的地方。而河麵上漂著的,是沈硯的期盼,是他們這代人的腳印,是孩子們的笑聲,還有那些沒說出口的牽掛——都隨著草的根須,往土地深處紮去,往歲月遠處流去。
他忽然明白,“百草堂”從來不是終點,而是個渡口。草籽從這裏出發,帶著故事去往遠方;遠方的故事又順著草籽回來,在這裏匯成新的篇章。就像終南的雨,落進藥圃,又順著溪流奔向江河,最終會回到雲裏,再化作雨,落回需要的地方。
風穿過“百草堂”的窗,吹得燭火輕輕晃。林辰拿起筆,在《異域草木誌》的新一頁寫下:“終南之草,匯天下之靈,承往聖之念,啟來者之思。草木無言,然其脈與文脈同流,其根與人心共深。”
筆尖落下時,仿佛有無數草葉在紙上舒展,帶著各地的氣息,在字裏行間長成一片新的綠。而那些藏在草葉間的故事,會像終南的風,吹過山川湖海,吹進每個等待綠意的角落,歲歲年年,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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