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1章 寒盡春生處,萬物待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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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的尾巴帶著料峭的寒,藥圃裏的凍土卻已悄悄鬆了勁。林辰跟著青禾在暖棚裏移栽辣椒苗,指尖掐著嫩綠的莖稈,往新翻的土裏送,動作比往常慢了半拍。青禾在旁邊撒草木灰,灰末落在靴底,混著濕潤的泥土,踏出淺淺的印子。
“這苗得帶土球移,”林辰看著她捏碎土塊的動作,忍不住提醒,“根須嫩,碰斷了緩不過來。”
青禾抬起頭,鬢角沾著點灰,笑出兩個淺淺的梨渦:“知道啦,蘇先生昨天剛教過。你呀,走了趟遠門,倒比以前更囉嗦了。”她往苗根邊埋了把腐熟的羊糞,“這是張婆婆家的羊攢的,肥力足,保準秋天結的辣椒紅得像燈籠。”
暖棚外傳來孩子們的笑鬧聲,柳輕煙正帶著他們給桃樹剪枝。紅丫踩著小板凳,舉著把小剪刀,對著最粗的那根枝椏比劃:“柳老師,這根是不是該剪?林先生說過,留三枝主杈結果最多。”
“紅丫學得真快,”林辰隔著棚膜往外看,陽光透過塑料布,在苗葉上投下斑駁的光,“等桃花開了,讓阿木做些桃花酥,給孩子們當點心。”
“早備著了,”青禾直起身,捶了捶腰,“去年收的桃花幹還在罐裏存著,加些新采的蜂蜜,保準比蘇州府的還香。”她忽然想起什麽,從圍裙兜裏掏出張紙,“對了,晚晴掌櫃托人捎來的信,說蘇州府的‘紫蘇麵脂’賣斷貨了,讓咱們再寄些紫蘇籽油過去。”
林辰接過信紙,晚晴的字跡依舊娟秀,末尾畫了個捧著麵脂盒的小像,旁邊寫著:“阿芷說,林先生若回來,定要問問終南山的雪,是否比蘇州的梅花冷。”他指尖劃過那行字,心裏泛起一陣暖意,又有些發澀——終南山的雪再冷,也冷不過即將到來的離別。
鹽坊那邊,趙平和阿木正忙著檢修蒸汽爐。銅製的爐身被擦得鋥亮,阿木蹲在地上,用小錘敲打著接口處的鉚釘:“林大哥說的沒錯,這接口得敲實了,不然漏氣跑壓,白燒炭火。”
趙平往爐膛裏添了把柴,火苗“騰”地竄起來,映得他臉通紅:“等修好了,咱們試試用新法子煮鹽。王師傅來信說,他在高郵湖加了層竹篾過濾,鹽裏的雜質更少,咱們也照著做。”他瞥見林辰站在門口,連忙直起身,“林大哥,快來瞧瞧!這壓力表是阿木托城裏鍾表鋪改的,比以前準多了!”
林辰走過去,看著表盤上跳動的指針,蒸汽從閥門裏絲絲往外冒,帶著股溫熱的濕氣。“不錯,”他點頭,“等天氣再暖些,把太陽能加熱池也修修,雙管齊下,夏天的鹽產量能翻一倍。”
阿木撓著頭笑:“我早畫好圖紙了,就等您回來定奪。對了,學堂的新桌椅做好了,紅鬆木料的,結實著呢,下午讓後生們抬過去?”
“好,”林辰應著,目光落在鹽坊牆角的那堆黑炭上。那是從終南山帶回來的,燒起來帶著股鬆脂的香,老道說,引雷時用這種炭引燃符紙,能增強與地脈的感應。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心裏卻像壓了塊石頭——這些準備,都在一點點靠近春分那個日子。
午後,蘇文軒拿著本《雷法考》來找林辰。書頁泛黃,上麵用朱筆圈著些晦澀的句子:“‘雷者,天地之樞機也,動則陰陽交,靜則水火濟’……老道教你的引雷術,大抵脫不開這個理。”他指著其中一頁,“你看這裏說,引雷需借‘三物’:地脈之精、草木之靈、人心之誠。你那兩塊黑石是地脈精,藥圃的紫蘇是草木靈,至於人心……”
林辰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青禾正和柳輕煙在院子裏曬藥材,白術、白芷、薄荷攤在竹匾裏,像鋪開的調色盤。紅丫抱著隻小貓,蹲在旁邊數藥片,嘴裏念叨著“一片、兩片,給‘壯壯’當肥料”。他忽然明白,蘇文軒說的“人心之誠”,不是別的,正是這些尋常日子裏的牽掛。
“蘇先生,”林辰輕聲問,“您說,人這一輩子,是不是總得選一次?”
蘇文軒放下書,往爐子裏添了塊炭:“選啥不重要,重要的是選了就不後悔。就像種藥,選了紫蘇就得耐著性子等它開花,選了黃芪就得熬著日子等它長根,急不來。”
傍晚時分,趙平拎著條剛從河裏釣的魚來,說是給林辰補補。青禾在廚房忙活,魚煎得金黃,加了紫蘇葉和薑片燉著,香氣從窗縫裏鑽出來,引得小貓在灶台邊蹭來蹭去。
“林大哥,嚐嚐我這手藝,”趙平捧著碗魚湯,小心翼翼地遞過來,“青禾姐說,這魚得用鹽坊的新鹽醃,去腥還提鮮。”
林辰喝了口湯,鮮得舌尖發麻。他看著趙平凍得發紅的耳朵,想起剛認識時,這小子連鹽池的水都不敢碰,如今卻成了能獨當一麵的管事;再看青禾,當初連薄荷和紫蘇都分不清,現在卻能把藥圃打理得井井有條。這些年的時光,像這鍋魚湯,慢慢熬著,就熬出了滋味。
夜裏,林辰躺在炕上,聽著窗外的風聲。他從枕下摸出那兩塊黑石,在月光下,紋路裏隱約泛著微光。他想起老道說的“一炷香”,想起晚晴備的絲綢衣裳,想起青禾沒繡完的薄荷帕子,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填滿了,又像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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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悄悄起身,走到藥圃。暖棚裏的辣椒苗在月光下安靜地立著,紫蘇的新葉上還掛著水珠,五指毛桃的藤蔓悄悄爬高了一寸。他忽然想,就算真能回去,又能帶走什麽呢?帶不走這裏的草木,帶不走這裏的人,帶不走這些日子裏的煙火氣。
回到屋裏,林辰把黑石放回抽屜,壓在蘇州府的水土樣本和青禾繡的紫蘇帕子下麵。他鋪開紙,提筆寫下:“春播計劃:黃芪三百株,白術兩百斤,紫蘇籽……”筆尖在紙上劃過,留下清晰的痕跡,像在地裏埋下的種子,踏實而堅定。
窗外的風漸漸小了,遠處傳來鹽坊蒸汽爐的輕響,像大地均勻的呼吸。林辰知道,離春分還有一個月,離那場抉擇還有一個月。但此刻,他不想再想那些遙遠的事,隻想好好睡一覺,明天早起,跟著青禾去給辣椒苗澆水,跟著趙平去檢修鹽池,跟著孩子們去看桃樹抽新芽。
因為他忽然懂得,所謂的歸宿,從來不是某個地方,而是那些讓你甘願停留的瞬間——是灶上燉著的魚湯,是暖棚裏舒展的新葉,是身邊人笑著的眉眼。這些瞬間攢得多了,就成了家。
天快亮時,林辰做了個夢,夢見藥圃裏的紫蘇開了花,紫瑩瑩的一片,青禾站在花叢裏朝他笑,趙平和孩子們舉著風箏跑過,風箏上寫著四個字:此心安處。
本章完)
第九百六十七章 桃枝初綻日,離愁暗滋生
雨水節氣一過,天就真的暖起來了。村頭的老桃樹冒出了粉紅的花苞,像撒了把碎胭脂,藥圃裏的薄荷竄得飛快,嫩莖頂著紫花,引得蜜蜂嗡嗡地繞著轉。林辰蹲在畦邊,給剛出苗的黃芪間苗,指尖劃過嫩綠的葉片,心裏卻不像這天氣般敞亮。
“林先生,您看這苗稠不稠?”紅丫舉著小鏟子跑過來,褲腳沾著泥,小臉上卻透著認真,“蘇先生說,苗太密了長不壯,得像學堂排座位一樣,留夠空隙。”
林辰笑著撥開苗叢:“紅丫說得對,就按這個間距留,每株之間能放下你的小拳頭就行。”他看著孩子認真間苗的模樣,想起自己剛來時,連韭菜和麥苗都分不清,還是紅丫的娘手把手教他認野菜。時光真是快,當年的小不點,如今都能幫著打理藥圃了。
青禾提著竹籃過來,裏麵是剛蒸好的艾糍,糯米粉裹著艾草葉,捏得圓滾滾的。“歇會兒吃點東西,”她遞過來一個,“加了點紫蘇籽碎,比去年的更糯。”
林辰接過艾糍,咬了一口,艾草的清香混著紫蘇的微辛,在嘴裏散開。他看著青禾被蒸汽熏紅的臉頰,想起她連夜縫的絲綢夾襖,針腳密得像春蠶食桑,心裏忽然沉甸甸的:“青禾,春分那天,你……”
“那天我得去給五指毛桃搭新架子,”青禾打斷他,語氣輕快得像在說尋常事,“阿木說要做個葡萄架樣式的,既好看又結實,到時候你可得來幫忙扶竹竿。”她轉身往暖棚走,“對了,晚晴掌櫃的紫蘇籽油該寄了,我去稱些裝好。”
林辰望著她的背影,想說的話堵在喉嚨裏。他知道,她不是不知道,隻是不想說。就像這藥圃裏的草木,明明知道秋天會枯,春天還是拚命地長,把該開的花、該結的果,都認認真真地走完一遍。
鹽坊那邊,趙平正帶著夥計們晾曬鹽粒。白花花的鹽堆在竹匾裏,像落了層雪,他拿著木耙翻勻,嘴裏哼著新編的小調:“紫蘇香,鹽粒白,藥圃鹽坊旺起來……”見林辰過來,連忙直起身,“林大哥,你看這鹽,結晶多好!吳掌櫃的船後天就到,肯定滿意!”
“不錯,”林辰撚起一撮鹽,放在舌尖嚐了嚐,“比上次的更純。”他看著鹽坊新砌的蓄水池,是按他教的法子做的,分三級過濾,池底鋪著細沙和活性炭,“這池好用嗎?”
“好用!”趙平拍著胸脯,“以前濾一次鹽得三天,現在一天就行,還省了不少柴火。我跟阿木說好了,等忙完這陣子,就把南邊的荒地開出來,再建兩個池,明年就能給蘇州府供鹽了!”他忽然壓低聲音,“林大哥,春分那天,我跟阿木也去山坳幫你吧?多個人多份力。”
林辰心裏一暖,搖了搖頭:“不用,你們把鹽坊看好就行。我……很快就回來。”這話既像說給趙平聽,又像說給自己聽。
午後,蘇州府的陳夥計又來了,這次帶來了晚晴新做的“桃花麵脂”,瓷瓶上畫著灼灼的桃花,打開蓋子,香氣清得像春風。“晚晴掌櫃說,這麵脂加了您帶的龍涎香粉,京裏的貴人都搶著要,”陳夥計笑得見牙不見眼,“她讓我給您帶句話,說若您真要遠行,定要帶著這麵脂,就當……就當蘇州府的春天陪著您。”
林辰接過瓷瓶,入手溫潤。他忽然想起晚晴站在藥圃邊的樣子,說“這裏的草木比別處親”,原來有些牽掛,不用掛在嘴邊,都藏在這些細細碎碎的物件裏。
蘇文軒在書房整理醫書,見林辰進來,指著桌上的《本草綱目》新刻本:“這是杭州府的吳掌櫃送的,說是照著你補的那幾頁增訂的。你看這紫蘇條目,加了暖棚育苗法,還配了圖,畫的就是咱們藥圃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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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辰翻開書頁,圖上的紫蘇葉綠莖紫,旁邊畫著個蹲在畦邊的人,眉眼像極了自己。他忽然明白,有些東西,就算人走了,也會留下來——像這書裏的字,像藥圃裏的苗,像鹽坊的法子,像孩子們心裏的念想。
傍晚的霞光染紅了半邊天,藥鋪的院子裏曬著的藥材泛著金光。青禾在廚房燉著當歸羊肉湯,說是給林辰補氣血;趙平搬來張桌子,擦得鋥亮;柳輕煙帶著孩子們,把畫好的《藥圃春景圖》掛在牆上,圖裏的林辰正和青禾一起澆苗,趙平在旁邊扛著鹽袋笑,紅丫舉著風箏跑。
“林先生,您看像不像?”紅丫仰著小臉問,眼睛亮晶晶的。
林辰看著畫,鼻子忽然一酸。他笑著點頭:“像,太像了。等畫幹了,就掛在堂屋最顯眼的地方。”
湯燉好了,香氣漫了滿院。眾人圍坐在一起,羊肉爛得脫骨,湯裏的當歸和黃芪透著藥香。趙平給林辰倒酒,青禾給孩子們分肉,蘇文軒眯著眼睛哼小曲,像所有尋常的傍晚一樣,熱鬧又安穩。
林辰喝著酒,看著眼前的一切,心裏忽然平靜下來。他不知道春分那天會發生什麽,不知道自己最終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但此刻,他隻想記住這碗湯的暖,這桌人的笑,這院子裏的煙火氣。
因為他知道,不管將來走到哪裏,這些記憶都會像藥圃裏的種子,隻要心裏還有溫度,就總能生根發芽,長出一片屬於自己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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