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宗，外門執事堂。
    窗外的雨下得正急，豆大的雨點砸在青石板上，劈啪作響，卻壓不住堂內隱隱傳來的議論聲。
    “聽說了嗎？秦楓師兄……哦不，秦楓他，今天蘇家小姐親自上山來了。”
    “是為了那件事吧？三年了，也該來了。”
    “唉，想想三年前，秦師兄何等風光，內門大比一劍驚鴻，那可是咱們青雲宗百年不遇的天才！為了救楚師妹，才在幽冥澗中了那該死的‘隕神咒’……”
    “天才？現在不過是苟延殘喘的廢人一個。隕神印無解，中了的人，內力會不斷被吞噬，最多三年，經脈盡碎而亡。他啊，沒幾天好活了。”
    “小聲點……”
    議論聲戛然而止。
    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現在執事堂門口，帶著一身微涼的濕氣。
    秦楓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色舊袍，身形挺拔，麵容依舊能看出昔日的清俊輪廓，隻是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蒼白，嘴唇也缺乏血色。他安靜地走到負責發放弟子份例的執事桌前，仿佛沒有聽到那些刻意壓低卻依舊清晰入耳的話語。
    “弟子秦楓，領取本月份例。”他的聲音平穩，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倦意。
    那執事抬起眼皮，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隨手從櫃台下拿出一個小布包，推了過來，與旁邊其他弟子領到的、散發著瑩潤光澤的靈石和瓷瓶相比，這個布包顯得格外幹癟。
    “拿去吧。秦楓，按宗門規定，身中隕神印者，資源減半。這已是最後一個月了，下個月……你好自為之。”執事的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情緒，公事公辦，卻比直接的嘲諷更讓人心冷。
    秦楓沉默地拿起那個輕飄飄的布包，指尖能感受到裏麵寥寥幾塊下品靈石粗糙的棱角，以及一瓶最低階的“回氣丹”冰涼的瓶身。他沒有爭辯，也沒有流露任何不滿，隻是微微頷首，轉身便走。
    身後，隱約又有議論聲起。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嘖，誰讓他現在是個無底洞呢？多少資源填進去都沒用，宗門又不是善堂。”
    就在這時，堂外雨幕中，一道窈窕的白色身影，撐著一把油紙傘，嫋嫋娜娜地走了進來。
    刹那間，整個執事堂徹底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所有弟子的目光，都匯聚到了那名白衣女子身上。她身姿曼妙，容貌清麗絕倫，宛如月宮仙子，隻是眉眼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清冷與疏離。雨水並未沾染她的裙袂分毫。
    正是與秦楓曾有婚約的蘇家大小姐，蘇婉清。
    她徑直走到秦楓麵前，傘沿微抬，露出一雙清澈卻冷靜的眼眸。
    “秦楓。”她開口，聲音如珠落玉盤，清脆，卻沒什麽溫度。
    秦楓停下腳步，看著她，眼神平靜無波，仿佛早已知曉她的來意。
    蘇婉清從袖中取出一封素箋，以及一個看起來沉甸甸的錦囊，遞到秦楓麵前。
    “這是退婚書。”她的話語簡潔明了，沒有任何迂回，“你我的婚約，自此作廢。”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秦楓蒼白的麵容和他手中那寒酸的份例布包，繼續道：“你身中隕神印，性命不過三載，我不想一入門便守寡。這錦囊裏，是百塊中品靈石，和一些固本培元的丹藥，算是我蘇家給你的補償，也夠你秦家……支撐一段時日。”
    話音落下，周遭一片死寂。眾人的眼神複雜，有憐憫，有譏誚，也有幾分看熱鬧的興味。
    曾經的絕世天才，被當眾退婚，這是何等羞辱？
    然而，秦楓臉上並未出現預料中的憤怒、絕望或是難堪。他隻是靜靜地看了蘇婉清片刻，然後，嘴角竟緩緩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他沒有去接那錦囊，隻伸手拿過了那封退婚書。
    指尖觸碰到素箋時，微不可查地顫了一下。
    他抬起眼，目光直視蘇婉清那雙清冷的眸子，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嘲諷：
    “多謝蘇小姐……慷慨。如此，兩清了。”
    他咳了兩聲，蒼白的臉頰泛起一絲病態的潮紅，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說完，他不再多看蘇婉清一眼，也不理會周遭各異的目光，將退婚書隨意折起放入懷中，握著那份例布包，轉身，一步步走進了堂外滂沱的雨幕中。
    單薄的背影在雨中顯得格外孤寂，卻又挺得筆直。
    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衫，他卻渾然未覺，隻是慢慢走著，消失在雨簾深處。
    ……
    是夜，雨勢未歇，反而更添了幾分狂躁。
    秦楓沒有回自己的住處，而是來到了青雲宗後山，那片被列為禁地的——墜星崖。
    崖下雲霧翻湧，深不見底，傳說曾有域外星辰墜落於此，戾氣衝天，生靈勿近。
    他站在崖邊，狂風卷著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抽打在他的臉上、身上，單薄的衣衫早已濕透，緊緊貼著皮膚，刺骨的寒意不斷侵襲。
    可他似乎感覺不到冷。
    懷中的退婚書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著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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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裏，執事堂的竊竊私語，同門或憐憫或鄙夷的目光，蘇婉清那清冷絕情的話語，資源斷絕的宣告……一幕幕在腦海中翻騰。
    三年了。
    從雲端跌落泥沼的三年。
    昔日的讚譽與風光，早已化為今日的嘲諷與憐憫。體內的內力，仍在不可逆轉地一點點流逝，那如附骨之疽的“隕神印”，時刻提醒著他生命的倒計時。
    “嗬嗬……”一聲低啞的輕笑從他被雨水浸得發白的唇間溢出，帶著無盡的自嘲與蒼涼。
    天下皆言，隕神印，無解。
    既然天地不容，生路已絕，何必再苟延殘喘，受人白眼？
    他望著腳下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淵，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就在他準備縱身一躍，了結這荒唐的一切時——
    “哢嚓——轟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粗壯紫色雷霆，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濃稠如墨的夜幕，仿佛攜著天道的震怒，不偏不倚，直劈墜星崖頂，直劈向秦楓的天靈蓋！
    那雷光太快！太猛！
    秦楓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隻覺得一股毀滅性的、無法形容的狂暴力量，瞬間灌入頭頂，衝垮了他本就脆弱的經脈防線，瘋狂地湧向他的丹田——那被“隕神印”盤踞，本該不斷吞噬他內力的地方！
    “呃啊——！”
    他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意識在刹那間被撕扯得支離破碎，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後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崖頂岩石上。
    濺起一片混雜著雨水的水花。
    在他的丹田深處，那枚被視為世間最惡毒詛咒、不斷蠶食他生機的“隕神印”，在接觸到這外界湧入的、至陽至剛的毀滅性能量的瞬間，竟猛地亮起了幽暗的光芒。
    它沒有像吞噬秦楓內力那樣緩慢汲取，而是像一頭被驚醒的太古凶獸，張開了無形的巨口，爆發出一種近乎貪婪的吞噬之力，瘋狂地攫取、吸納著那道九天雷劫的力量！
    狂暴的雷光在印記中左衝右突，卻被那股無形的力量死死束縛，強行壓縮、轉化……
    秦楓躺在冰冷的雨水中，氣息微弱，生死不知。
    隻有他丹田內那無聲的、正在發生的詭異蛻變，預示著一個無人能料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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