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城隍廟後身的雜貨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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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從那畫皮美人兒嘴裏得了句不清不楚的“好自為之”,林曦心裏頭就跟揣了塊冰疙瘩似的,涼颼颼,沉甸甸。他算是咂摸出點兒味兒來了,這幽冥公司聊齋辦事處,瞧著是個正經衙門,排場不小,卷宗浩如煙海,可內裏的關節,怕還不如陽世間天橋底下說書先生嘴裏來得透亮。那些個穿著官袍、飄來飄去的同僚,個個臉上都像糊了一層油紙,你看不透他,他也防著你。
    胡纓主任一去不回,音訊全無。林曦去她那間帶著狐騷或許是檀香?)味的屋子外頭轉過幾回,門總是緊閉著。問那脖子勒痕愈發顯眼的老李,老李隻拿那雙凸出的眼珠子瞥他一下,含含糊糊地說:“主任出差,歸期不定。”便又拿起雞毛撣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撣那永遠撣不盡的灰塵。林曦覺著,自個兒在這辦事處,活像個沒娘的孩子,還是個帶著個“拖油瓶”小謝)的孩子,四處碰壁,無人理會。
    小謝呢,自打想起那護身符可能是“血符”後,整個人或者說整個鬼)像是被抽走了最後一絲活氣,又像是被注入了某種鐵硬的決心。她不再整日對鏡梳妝,也不大跟林曦言語,隻是常常飄到荒宅最高的那截斷牆頭上,望著淄川縣城的方向,一動不動,像尊望夫石,隻是她望的,早已不是情郎,而是仇讎,是那隱藏在重重迷霧後的黑手。林曦看著她那單薄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的背影,心裏頭不是滋味。這姑娘,生前是叫人騙了,死後還得跟這些個神神鬼鬼、官官相護的醃臢事兒糾纏,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指望著辦事處是指望不上了。林曦琢磨著,得自個兒尋條路。他想起了老舍先生筆下那些個生活在市井底層、卻往往藏著大智慧的小人物。這聊齋界域,既然有城隍,有土地,有各式各樣的精怪鬼魂,那就必然有它們互通有無、打聽消息的地界兒。這地界兒,多半不在那光鮮亮麗的官衙裏頭,而是在那些個犄角旮旯、魚龍混雜的所在。
    他想起剛來時,吊死鬼老李順嘴提過一句,說是城隍廟後身,有條“陰市”,每逢子夜開張,一直到雞鳴前散夥。那裏頭,三教九流,人鬼?)鬼混雜,有擺攤賣香燭紙馬的,有兜售陽間親人“托夢”業務的,甚至還有販賣些來路不明的小道消息的。隻是那地方亂得很,尋常生人去了,容易衝撞了什麽,得不償失。
    林曦掂量了一下自個兒。生人是不假,可好歹也算半個“公門”中人,懷裏還揣著胡纓給的骨片雖說現在聯係不上她),舌下還有通言印。再者,他這身在現代社會練就的、不算笨拙的察言觀色和與人鬼)周旋的本事,說不定在那等地方還能派上用場。總好過在這辦事處幹耗著,看那些個鬼吏的冷臉子。
    打定了主意,他便開始留意。先是趁著幫老李整理過期卷宗都是些前朝舊案,無關緊要)的工夫,旁敲側擊地問了些關於陰市的風土“鬼”情。老李起初不願多說,耐不住林曦拿了些從陽間帶來的他穿越時身上竟還揣著半包沒吃完的巧克力豆)小零嘴兒“孝敬”,這才鬆了口,斷斷續續說了些。
    原來那陰市,並非官方所設,乃是久而久之自然形成的一處灰色地帶。管理也鬆散,主要由幾個有些年頭、有些勢力的“老鬼”維持著基本的秩序。在那裏,地府的律法約束力弱,講究的是等價交換,或者,誰拳頭硬誰說話。消息的真假,也得靠自個兒甄別,買定離手,概不負責。
    子夜時分,林曦瞞著辦事處眾“人”,揣上幾枚在辦事處領到的、據說能在陰陽兩界部分區域流通的“幽冥通寶”,悄悄溜出了門。按照老李指點的模糊路徑,七拐八繞,果然在城隍廟那高大的、漆色剝落的影壁牆後頭,發現了一條隱匿在濃重陰氣中的小巷。
    巷口彌漫著灰蒙蒙的霧氣,隱約可見裏頭影影綽綽,燈火閃爍。走近了,才看清那燈火並非燭光,而是一盞盞漂浮的、綠油油的鬼火,或是某些精怪攤主自帶的光源。叫賣聲、討價還價聲、竊竊私語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的、熱鬧又陰森的市井交響。
    攤販的形態更是千奇百怪。有穿著清朝官服、頂戴花翎卻爛了半邊的老鬼,在賣些看不出年代的玉器;有狐首人身的,擺著些草藥根莖;還有個攤主幹脆就是一灘不斷蠕動的水漬,上麵擺著幾顆濕漉漉的、像是從河裏撈上來的珠子。顧客也是各異,有和林曦一樣略顯實體的生魂,有半透明的尋常鬼魂,還有些奇形怪狀的精怪,皆在霧氣中穿梭,彼此見怪不怪。
    林曦定了定神,學著他們的樣子,攏了攏身上那件辦事處發的、勉強能遮掩些生人氣息的皂色布袍,低頭走進了集市。他不敢東張西望,怕露了怯,隻拿眼角的餘光掃視著兩旁的攤位,耳朵卻豎得老高,捕捉著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
    他聽見兩個穿著壽衣的老太婆在嘀咕,說東街張員外家新死的姨太太,頭七回魂時不肯安生,鬧得厲害,怕是生前受了委屈。又聽見一個尖嘴猴腮的、像是黃鼠狼成的精,在跟人吹噓,說能搞到判官筆下的批條,價格好商量。這些消息,於他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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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逛了半晌,腿腳都有些酸了在這陰氣重的地方,生人尤其容易疲憊),卻一無所獲。正有些氣餒,忽見巷子盡頭有個不起眼的角落,支著個小小的卦攤。攤主是個幹瘦的小老頭,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道袍,頭上挽個髻,麵前擺著個破舊的簽筒,還有幾本泛黃的書。他看起來不像鬼,也不像精怪,倒有幾分陽間落魄算命先生的模樣,在這鬼市裏顯得格格不入。
    林曦心裏一動,走了過去。老頭正眯著眼打盹,聽見腳步聲,掀了掀眼皮,看了林曦一眼,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先生算卦?”老頭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
    林曦在他麵前的小馬紮上坐下,低聲道:“不算卦,想跟老先生打聽點事兒。”
    老頭又眯起了眼,慢悠悠地說:“打聽事兒?老漢我這裏,隻有些陳年舊書,幾根竹簽子,能知道啥事兒?”
    林曦摸出兩枚幽冥通寶,輕輕放在攤上:“關於一個叫陶望三的廩生,還有……地府考功司的消息。”
    老頭瞥了那銅錢一眼,沒伸手拿,反而拿起攤上一本舊書,拍了拍上麵的灰:“陶望三?名字有點耳熟。考功司?那可是大衙門呐。”他頓了頓,斜眼看著林曦,“後生,看你麵生,陽氣未絕,不是這地界的常客吧?打聽這些,可是要惹麻煩的。”
    林曦心知這是要加價或者探底,便道:“麻煩不麻煩的,總得弄個明白。價錢好說。”
    老頭沉吟片刻,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三枚。不過,我隻能告訴你個去處,消息真假,你自己去辨。”
    林曦又摸出一枚通寶,湊足三枚,推了過去。
    老頭迅速將錢收進袖子裏,壓低聲音,湊近林曦:“你往西走,出了這陰市,河邊有間破落的龍王廟。廟裏有個整天醉醺醺的廟祝,他以前……在考功司當過幾天差,後來犯了事,被攆出來了。他或許知道點啥。不過,那是個滾刀肉,嘴嚴得很,能不能撬開,看你的本事了。”
    說完,老頭便不再理會林曦,重新眯起眼,仿佛又睡著了。
    林曦得了這個線索,雖不確切,總比漫無目的強。他起身離開卦攤,心中盤算著。醉醺醺的廟祝?被考功司攆出來的?這倒是個可能的突破口。隻是,該如何接近?又該如何取得他的信任?
    他走出陰市,回頭望了一眼那隱藏在霧氣與鬼火中的喧囂巷子,心中感慨。老舍先生筆下,多少英雄好漢、奇人異士,都藏在這等不起眼的市井之中。沒想到在這聊齋鬼域,竟也是一般光景。官麵上的文章做不得數,要想辦成事,還得從這些“下九流”的角落裏尋門路。
    夜風吹過,帶著河水的濕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酒氣。林曦緊了緊衣袍,朝著西邊河邊龍王廟的方向,邁開了步子。前路未知,但總算不再是兩眼一抹黑了。這市井裏買來的消息,是陷阱還是希望,總得去闖一闖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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