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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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剿令”二字,如同兩塊淬了冰的玄鐵,被林凡重重擲在帥府案幾之上。案上銅爵震顫,酒液濺出,在青黑色的木紋上蜿蜒成一道道暗紅的血痕。江夏本就是潭暗流湧動的深水,山越作亂、江東窺伺,早已不複平靜,而這枚刻著猙獰蛇紋的山越腰牌,與那塊繡著“吳”字的玄色布帛,恰似兩把鋒利的匕首,狠狠劃破了最後一絲虛偽的緩和。
布帛上的絲線還帶著江南水鄉的濕冷氣息,腰牌的蛇紋邊緣鋒利如刃,仿佛能割破空氣。林凡指尖摩挲著這兩件證物,指腹傳來的粗糙觸感與冰冷寒意,讓他眼中最後一絲懷柔徹底消散。暗流已成驚濤,懷柔便是姑息,唯有雷霆手段,方能蕩平這荊山亂局!
帥府之內,氣氛肅殺如鐵,連呼吸都帶著沉甸甸的壓迫感。燭火搖曳,將三人的影子投射在斑駁的牆壁上,忽明忽暗。徐晃按在腰間佩劍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望著眼前這個驟然間殺氣畢露的年輕監軍,恍惚間看到了當年戰場上那些飲血沙場、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悍將影子——那份決絕與狠厲,絕非尋常儒生所能擁有。文聘則是上前一步,重重抱拳,虎目圓睜,眸中盡是讚同與按捺不住的戰意,他駐守江夏多日,早已被山越的反複與江東的覬覦憋了一肚子火,此刻終於有了宣泄的出口。
“徐將軍,文將軍,”林凡的聲音如同經烈火淬煉的刀鋒,冰冷而堅硬,不含半分拖泥帶水,“發布剿令,需有雷霆手段作為後盾。荊山險峻,峰巒疊嶂,林深穀幽,山越人自幼生長於此,熟悉地形,狡黠難纏,尋常大軍進剿,恐難尋其蹤跡,反易遭其埋伏,損兵折將。”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二人,繼續道:“我意,組建數支精幹銳士,每支百人,皆從兩軍之中挑選熟悉山地、悍勇敢戰、身手矯捷之士組成,配以穿透力極強的強弓硬弩,再輔以火折子、短柄彎刀等近戰利器,由張嶷統一調度指揮。”
“作戰方略不必強求強攻寨壘,而是專司獵殺!”林凡眼中閃過一抹厲色,語氣斬釘截鐵,“目標明確——白虎寨寨主咆山虎、黑風洞主烏魈,及其麾下所有頭目骨幹,還有那些潛藏在荊山之中、與山越勾結的江東細作!我要讓他們日夜難安,風聲鶴唳,時時刻刻活在死亡的陰影之下!”
“好!”徐晃猛地拍案而起,案幾上的文書震落一地,他聲如洪鍾,“某麾下兒郎,皆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悍卒,正可擔此任!某即刻親自挑選兩百精銳,個個以一當十,交予張嶷調遣!”
文聘也緊隨其後,沉聲道:“某亦抽調一百熟悉荊山地形的老卒,他們常年駐守邊境,與山越打過多次交道,經驗豐富,並入獵殺隊,助張將軍一臂之力!”
“此外,”林凡指尖敲擊著案幾,發出沉悶的聲響,如同戰鼓前奏,“將剿令與重賞之諾,以箭書射遍荊山各寨,再令細作散布流言,務必讓荊山內外,無人不知!我要讓每一個山越人都清楚,跟著白虎、黑風與江東為伍,隻有死路一條!而凡是能提著他們人頭來投的,無論是山越部族,還是散兵遊勇,皆可獲得千金之賞,鹽鐵布帛任其挑選,更可免除三年賦稅,享不盡的富貴!”
這絕非一場公平對決,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不對稱戰爭,一場針對特定目標的精準獵殺與心理震懾!林凡要用最直接、最血腥、最殘酷的方式,告訴所有心懷不軌者,觸碰他的底線,挑釁江夏的威嚴,需要付出怎樣慘痛的代價!
剿令如同帶著濃烈血腥氣的狂風,短短三日之內,便刮遍了荊山的大小峪穀、村寨部落。千金之賞,鹽鐵布帛任取,還有三年賦稅全免的承諾,這對於許多常年掙紮在貧困線上、靠打獵采果為生的山越部族而言,是難以想象的巨大誘惑。鹽在亂世之中堪比黃金,鐵器更是打造農具與兵器的稀缺之物,這樣的重賞,足以讓許多人鋌而走險。
尤其是那些本就與白虎寨、黑風洞有舊怨,或是對兩寨獨占江東送來的好處心懷不滿的中小宗部,心思更是活絡起來。他們開始暗中觀察,有人悄悄派人前往江夏打探消息,有人則在兩寨與江夏之間搖擺不定,荊山的局勢,悄然發生著變化。
張嶷得到林凡的明確指令,又接管了徐晃、文聘派來的三百生力軍,精神大振。這些士兵皆是精銳中的精銳,再加上他原本麾下熟悉山地作戰的部下,實力大增。他不再隱匿行蹤,反而將隊伍化整為零,分成十數支二十人左右的獵殺小隊,每隊都配備一名熟悉地形的向導,如同撒入山林的獵犬,憑借對荊山地勢的熟悉和林凡通過細作傳來的精準情報,開始了一場冷酷無情的狩獵。
他們如同幽靈般穿梭在密林之中,不攻山寨,不掠財貨,目標隻有一個——人頭!
晨曦微露,霧氣彌漫的密林之中,一名白虎寨的小頭目正帶著數名巡哨沿著山道行走,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突然,數支冷箭從濃密的樹叢中射出,帶著破空之聲,精準地穿透了他們的咽喉。小頭目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呼喊,便應聲而倒,眼睛瞪得滾圓,滿是難以置信的驚恐。獵殺小隊如同鬼魅般出現,迅速割下首級,抹去痕跡,片刻間便消失在密林深處,隻留下幾具冰冷的屍體。
正午時分,山澗之畔,溪水潺潺。黑風洞的兩名骨幹正與一名江東使者接頭,低聲交談著什麽,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突然,周圍的草叢中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獵殺小隊如同猛虎撲食般衝出,手中的短柄彎刀寒光閃爍。一場短促而激烈的搏殺後,兩名黑風洞骨幹被割喉,江東使者試圖逃竄,卻被一支冷箭射中腿部,踉蹌倒地,最終被一刀梟首。
就連一些被情報證實與白虎、黑風兩部關係密切,可能包庇江東細作的小部落,也遭到了毫不留情的警告性打擊。獵殺小隊夜襲村寨,不殺老弱婦孺,隻取部落首領與包庇者的首級,將數顆血淋淋的人頭懸掛在寨門之外,下方壓著一張紙條,上麵寫著“通敵者,此下場”五個猩紅大字,震懾力十足。
獵殺隊行動迅捷,來去如風,如同暗夜中的死神。他們充分利用了林凡提供的強弓硬弩和山地作戰的優勢,往往在對方尚未反應過來時便已得手遠遁,不給敵人任何反擊的機會。一時間,荊山之中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山越人不敢輕易外出,即便是在自己的山寨之中,也整日提心吊膽,生怕下一刻,獵殺隊的冷箭便會射向自己。
白虎寨主咆山虎性情暴躁,黑風洞主烏魈陰險狡詐,起初二人還仗著地勢險要和江東的支持不以為意,甚至派出數支精銳小隊,試圖對獵殺隊進行反獵殺。但幾次交手下來,他們派出的好手非死即傷,連對方的衣角都摸不到,反而折損了不少得力幹將。兩部內部,恐慌情緒蔓延,怨言四起,不少普通山越人開始質疑首領的決策,人心浮動。
尤其是當飛猿澗、野狼穀等幾個中立部族,在拿到江夏送去的首批“賞賜”——雪白的鹽塊、閃亮的鐵器和沉甸甸的銅錢後,更是對白虎、黑風兩部側目而視,暗中與江夏聯絡,形成了隱隱的包圍之勢。
那些江東派來的使者,原本住在白虎寨中作威作福,隨意發號施令,此刻也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獵殺隊仿佛長了眼睛一般,總能精準地找到他們的臨時落腳點,幾次突襲下來,使者們險死還生,再也不敢輕易露麵,行動愈發隱秘,如同驚弓之鳥。
林凡的“獵殺令”,如同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刺入了荊山的心髒,不僅重創了白虎、黑風兩部的有生力量,更在整個山越群體中引發了劇烈的震蕩和恐懼,無形之中,瓦解了敵人的聯盟,為後續的徹底清剿奠定了基礎。
就在荊山獵殺行動如火如荼,捷報頻傳之際,江夏城內的氣氛依舊緊繃,絲毫不敢鬆懈。徐晃親自坐鎮城頭,加強了城防部署和夜間巡邏,城門處盤查森嚴,進出人員皆需仔細核驗身份。尤其是林凡住所周圍的警戒,更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甲士們手持長戟,目光銳利如鷹,警惕地注視著每一個過往行人,以防江東或山越的刺客再次鋌而走險。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荊山的亂局隻是表象,真正的威脅,依舊來自那沉默的江麵,來自那位坐鎮江東水寨、算無遺策的江東大都督周瑜。他如同潛伏在暗處的毒蛇,隨時可能發動致命一擊,江夏的安危,終究要看能否抵禦住江東水師的雷霆攻勢。
這一日,林凡與徐晃、文聘正在帥府商議如何利用荊山的有利局勢,進一步壓迫周瑜,切斷江東與山越的聯係,徹底穩固江夏防線。就在三人各抒己見,氣氛熱烈之際,一名親隨匆匆入內,單膝跪地,雙手呈上一封密封的密信。
“監軍,許都急件,子桓公子親筆密信。”
林凡心中一動,許都此刻傳來消息,不知是福是禍。他立刻接過密信,拆開火漆封口,展開信紙細讀起來。信上的字跡遒勁有力,正是曹丕的親筆,然而,內容卻讓他的心情瞬間變得複雜起來,喜憂參半。
曹丕在信中首先通報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憑借林凡之前交出的“部分”火器樣品和詳細圖解,再加上徐晃送回許都的江夏保衛戰報,他在許都全力運作,四處奔走,終於說服了曹操,促使其下旨,正式確認了林凡江夏監軍的職位,去掉了之前的“待罪”二字,算是徹底洗刷了部分汙名。同時,曹操還嘉獎了林凡堅守江夏、抵禦江東的大功,賞賜了大量金帛、錦緞和美酒。
更重要的是,信中提到,曹操對司馬懿之前“構陷忠良”、“泄露病情謠言”的行為大為光火,雖然礙於司馬懿的才智和背後的勢力,沒有明旨處罰,但已明顯疏遠於他,勒令其“閉門思過”,不得參與朝政。而與司馬懿勾結的楊修,也受到了嚴厲申斥,暫時失了曹操的信任。
這無疑是一場巨大的勝利,意味著林凡在許都的險惡處境得到了根本性的緩解,至少暫時擺脫了“待罪”和“通敵”的指控,站穩了腳跟。徐晃和文聘見林凡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也紛紛鬆了口氣,為他感到高興。
然而,當林凡讀到信末時,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曹丕用極其隱晦的筆觸,寫下了一段讓他脊背發涼的話:
“……然,父相於‘火器’之念,日熾一日,寤寐思之。嚐於病榻間囈語,‘林凡其器,可定乾坤,亦可覆舟車,需牢牢握於掌中,不可旁落’。司馬仲達雖暫斂鋒芒,然其黨羽遍布朝野,根基猶在,恐難久抑。弟在許都,周旋於各方勢力之間,如履薄冰,步步維艱,恐難長久為兄周全。望兄於江夏,早圖良策,或可借江東之勢,以自固乎?然,江東虎狼之師,周瑜智計無雙,此乃雙刃之劍,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燒身,兄當慎之,慎之……”
借江東之勢,以自固?
林凡捏著信紙的手指微微發白,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曹丕這是在暗示他,可以與江東進行有限度的接觸,甚至是合作,借助周瑜的軍事壓力,來增加自己在曹操心目中的分量和“不可或缺”性,從而達到保全自身、穩固地位的目的?
這無疑是在玩火!與江東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周瑜心思縝密,野心勃勃,豈會輕易被人利用?稍有不慎,便會落得個“通敵叛國”的罪名,死無葬身之地。
但仔細想來,曹丕的建議又並非毫無道理。如今曹操對火器極為重視,既想將其牢牢掌控,又對自己心存忌憚。司馬懿虎視眈眈,隨時可能卷土重來。自己在許都根基薄弱,唯有讓曹操意識到,自己是獨一無二、不可或缺的,才能真正安全。而借助江東的壓力,恰好能達到這一目的,讓自己成為曹、孫雙方都想爭取,又都難以輕易吞下的關鍵棋子!
一時間,林凡心潮起伏,腦海中思緒萬千,不斷權衡著這驚世駭俗的建議背後的利弊與風險。是堅守底線,與江東死戰到底,還是冒險一試,走這條險中求勝的道路?
就在他猶豫不決,內心掙紮之際,城外江麵上,異變再生!
一名哨探連滾帶爬地衝入帥府,身上的甲胄沾滿塵土,臉色煞白如紙,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
“報——!將軍!監軍!江上……江上飄來無數竹筏!筏上……筏上堆滿了……堆滿了首級!看衣飾和發式,多是山越人!還有……還有幾顆,掛著江東水軍的腰牌!”
林凡、徐晃、文聘三人聞言,心中皆是一驚,顧不得再商議其他,立刻起身,快步登上江夏城頭。
此時,江風呼嘯,卷起陣陣腥氣,撲麵而來,讓人幾欲作嘔。三人站在垛口,舉目望去,隻見寬闊的江麵上,數十隻無人操控的竹筏,正順著湍急的江水,緩緩漂向江夏城。每一隻竹筏上,都密密麻麻地堆疊著數不清的首級,那些首級呲牙咧嘴,麵容扭曲,血跡斑斑,有的還睜著空洞的雙眼,仿佛在無聲地控訴,景象恐怖至極,如同地獄浮屠。
那些首級膚色黝黑,發式怪異,或是梳著衝天辮,或是披著散亂的長發,正是山越人的模樣!而在最前麵幾隻竹筏的尖端,幾顆麵容猙獰的首級被長竿高高挑起,格外醒目。他們的腰間,赫然掛著與之前刺殺林凡的刺客身上一模一樣的、刻著蛇紋的山越腰牌!更有兩三顆首級,穿著江東水軍的青色號衣,雖然麵容被江水泡得腫脹變形,但腰間懸掛的製式腰牌卻清晰可見,正是江東水軍的標識!
竹筏無聲無息地在江麵上漂浮,首級無言,卻勝過千言萬語。這血腥而恐怖的一幕,比任何戰鼓雷鳴、呐喊嘶吼都更具衝擊力,讓城頭所有看到這一幕的守軍都盡皆駭然,不少人臉色發白,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器,心中充滿了震撼與敬畏。
是張嶷!所有人心中都瞬間明了。這是他送來的“戰果”,是獵殺隊連日來浴血奮戰的證明!他用這種最直接、最野蠻、最震撼人心的方式,向江夏城內的軍民,也向對岸的江東水師,宣告著獵殺行動的輝煌成果,宣告著與林凡為敵、與江夏為敵的最終下場!
江風獵獵,吹動著林凡的衣袍,他站在垛口,望著江麵上那如同地獄駛來的竹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無喜悅,也無動容,唯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他知道,這是張嶷的投名狀,是對他“剿令”最徹底、最忠誠的執行,也是對荊山亂賊最嚴厲的震懾。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那些載滿首級的竹筏,穿透江麵上的薄霧,投向對岸那座隱隱可見的江東水寨,仿佛能看到帥船之上,那位羽扇綸巾、智計無雙的江東大都督周瑜。
周瑜,你派來的刺客,你勾結的山越,如今都已成了江麵上的孤魂野鬼。我這份“回禮”,你可還滿意?
雷霆已降,荊山血染。江夏的棋局,早已不是簡單的攻防之戰,而是他與周瑜之間,智謀、實力與意誌的終極較量,已是不死不休!
江對岸的江東水寨,依舊沉默,如同蟄伏的巨獸。但那沉默之中,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凝重與壓抑。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江麵之上悄然醞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