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乍現

字數:10847   加入書籤

A+A-


    建安十四年正月末,一場早來的春雨斜斜織過江夏城。雨絲帶著江南初春的濕寒,打在青灰色的城磚上,濺起細碎的水花,卻洗不去空氣中彌漫的焦灼——那是兵刃鐵器的冷冽、糧草屯積的沉鬱,混雜著人心浮動的燥熱,在雨霧中凝作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
    城內,武庫周遭的工坊裏,工匠們的錘砧交擊聲晝夜不息,叮叮當當的脆響穿透雨幕,震得人耳膜發顫。新鍛的箭矢碼得比人還高,箭簇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冷的寒芒;修補好的皮甲層層疊疊堆在架上,還帶著皮革與桐油混合的氣味,邊角處的縫線密密麻麻,是匠人們熬夜趕工的痕跡。城根下,民夫們扛著沙袋匆匆奔走,加固著本就厚實的城牆根基,泥水浸透了褲腳,腳步聲沉重而急促。
    城外,被春雨滋潤的田地裏,春麥頑強地抽出新綠,嫩苗在泥濘中舒展腰肢,透著幾分生機。但田埂間,持戈巡邏的士卒身影往來不絕,他們身披蓑衣,鬥笠壓得極低,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方,腰間的戰刀與甲胄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將這田園春色染上了濃重的兵戈之氣。
    江麵上,霧氣氤氳。江夏水軍那為數不多的艨艟鬥艦劈波斬浪,船帆在雨中顯得有些沉重,卻依舊保持著高頻次的巡弋。艦上的士卒手持長矛,肅立船舷,目光死死盯著對岸——三江口方向,江東水師的船桅如森林般密集,遮天蔽日,遠遠望去,黑壓壓一片,如同蓄勢待發的獅群,而江夏水軍的艦船,便像是夾在縫隙中警惕的孤狼,隨時可能麵臨滅頂之災。
    林凡站在北城樓的垛口後,冰冷的雨絲打濕了他的額發,順著臉頰滑落,滲入衣領,帶來一陣寒意,他卻渾然不覺。雙手按在冰冷的城磚上,指尖能感受到磚石的粗糙與濕滑,目光穿透層層雨霧,極目向東望去。視線雖被朦朧的水汽阻隔,看不清江東軍的營壘,但那個方向傳來的無形壓力,卻如泰山壓頂般沉重,讓他胸口發悶,幾乎喘不過氣。
    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周瑜在柴桑厲兵秣馬數月,孫權對合肥的覬覦早已不是秘密,隻是沒想到,會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報——!”
    急促的腳步聲自身後響起,打破了城樓的沉寂。一名斥候渾身濕透,青色的號服沾滿泥漿,褲腿上還掛著草屑,顯然是一路疾馳而來。他臉色漲得通紅,額頭上青筋暴起,既有長途奔襲後的疲憊,更有帶來消息的激動與驚悸,跑到林凡身後數步外,單膝跪地,聲音嘶啞卻急促:“太守!江東……江東動了!”
    林凡猛地轉身,目光銳利如刀,死死盯住斥候:“仔細說!何時動的?兵力如何?目標何處?”
    “三日前,周瑜於柴桑城外祭旗誓師!”斥候語速快得幾乎咬到舌頭,竭力穩住氣息稟報,“吳侯孫權親授符節,命周瑜總領征伐大權!江東水陸大軍已悉數開拔——前鋒呂蒙,率快船兩百艘,輕銳五千人,晝夜兼程,直撲居巢、皖城!周瑜自統中軍,戰船無數,帆檣如雲,號稱十萬之眾,正溯江西進,目標確為合肥!另有偏師,由淩統、甘寧二將率領,沿濡須水北上,伺機側應主力!”
    終於來了!
    盡管早有預料,甚至反複推演過各種可能性,但當這個消息如驚雷般炸響在耳邊時,林凡的心髒還是劇烈地收縮了一下,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曆史的車輪,終究還是按照它既定的軌跡滾滾向前,以無可阻擋之勢,轟然碾過建安十四年的春天。而第一個被推到風口浪尖,與這股洪流正麵碰撞的,便是合肥。
    “曹軍反應如何?”林凡追問,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張遼、李典、樂進他們,可有動作?”
    “合肥守軍已緊閉城門,吊橋高懸!”斥候連忙答道,“張遼將軍下令多樹旗幟,廣布疑兵,城頭上戈矛如林,看似兵多將廣。他與李典、樂進三位將軍日夜巡城,親自督陣,守備極為森嚴。但……但江東軍勢太大,呂蒙前鋒進展極快,皖城守軍寡不敵眾,似已不保,合肥外圍的幾處據點,也已盡數被江東軍掃清。目前周瑜主力已在合肥城下集結,連營數十裏,圍城之勢已成!”
    斥候頓了頓,咽了口唾沫,補充道:“另,許都方麵,似有援軍東調的跡象,但規模不明,且行軍速度……似乎不快,怕是遠水難救近火。”
    不快?
    林凡眉頭緊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城磚上的紋路。曹操若在巔峰時期,豈能容周瑜如此從容地圍城?以他的性格,必定會親率大軍馳援,或是派遣精銳星夜奔赴,絕不會讓合肥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是曹丕、曹植的儲位之爭愈演愈烈,牽製了許都的兵力調動?還是司馬懿、於禁等人各有謀劃,不願全力馳援張遼?抑或……曹操的身體狀況,比他預想的更糟,甚至已經無力掌控全局,許都朝廷早已是人心渙散,無力組織大規模的有效救援?
    種種猜測在腦海中盤旋,讓他心緒愈發沉重。
    “再探!”林凡沉聲下令,語氣不容置疑,“重點探查合肥攻防的細節,周瑜用了何種攻城手段,張遼如何應對,傷亡如何!還有,許都的援軍動向,究竟是何人統領,兵力多少,何時能抵達!任何異動,都要第一時間回報!”
    “是!”斥候領命,重重磕了個頭,起身踉蹌著轉身,匆匆退下,腳步聲很快消失在樓梯下方。
    “太守。”
    張嶷不知何時已來到身邊,身上同樣被雨水打濕,臉色與林凡一樣凝重,眉宇間滿是憂慮。他望著江東軍所在的方向,沉聲道:“周瑜已然動手,合肥危在旦夕。我們……當真就隻是站在這裏看著?”
    “不看,又能如何?”林凡苦笑一聲,聲音中帶著幾分無奈與苦澀,“出兵助曹?且不說此舉會自毀我們高舉的‘漢幟’,落下依附篡漢之臣的罵名,單論實力,江夏兵不過萬餘,戰船寥寥,與江東十萬大軍相比,無異於以卵擊石,出兵即是覆滅。出兵助孫?那更是與虎謀皮!周瑜若拿下合肥,鞏固淮南之地,下一步必然會掉頭西向,江夏首當其衝,屆時我們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攻荊南?蔣琬剛走不久,我們與劉備之間的‘默契’還未冷卻,且諸葛亮巴不得我們與劉備衝突,他好坐收漁利,趁機擴大勢力。”
    張嶷默然不語。他知道林凡說得句句在理,江夏此刻的處境,看似有諸多選擇,實則每一條路都是死胡同,進退維穀,動彈不得。
    林凡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煩躁,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傳令全軍,即刻提高戒備等級,尤其是水寨和沿江防線。周瑜雖率主力北去,但此人智計過人,未必不會留下後手防備我們。另外,加派十倍細作,潛入江東軍後方,我要知道他們的糧道走向、補給點位置,尤其是從江東本土運糧至前線的路線和關鍵節點,一絲一毫都不能遺漏!”
    不能直接介入戰局,但不代表不能做點什麽。周瑜傾巢而出,後方必然空虛,糧道更是重中之重。隻要找到機會,或許……就能給周瑜製造點麻煩,哪怕隻是拖延一下他的攻勢,也能為合肥爭取時間,同時也能讓江夏在這亂世中,多一分生存的籌碼。
    “是!屬下這就去安排!”張嶷眼中一亮,連忙領命。
    就在此時,又一聲急促的“報——!”從城樓下方傳來,這一次,聲音來自城南方向,帶著幾分慌亂。一名斥候氣喘籲籲地跑上樓來,臉色蒼白,語速飛快:“太守!荊南方向急報!長沙太守韓玄,於三日前‘暴病身亡’!其部將楊齡、鞏誌等人因繼承權位之事,已然反目,爭執不休,長沙城內局勢混亂不堪!關羽所部前鋒,已抵達長沙城下,陳兵北岸!”
    “什麽?!”
    林凡和張嶷同時一驚,臉上的凝重瞬間被震驚取代。韓玄死了?而且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這未免太過蹊蹺了!
    林凡清楚記得,不久前韓玄“病愈”後,便立刻調兵南下,顯然是對劉備或桂陽的趙範有所戒備,行事謹慎,怎麽會突然“暴病”身亡?這其中,若說沒有貓膩,打死他也不信。
    是巧合,還是……諸葛亮的手筆?
    “劉備軍後續動向如何?”林凡快步上前一步,急聲追問,語氣中帶著一絲迫切。
    “關羽親率大軍陳兵長沙北境,打出的旗號是‘吊唁’、‘安撫’,目前尚未攻城。”斥候連忙答道,“但零陵、武陵二郡方向,已有劉備麾下兵馬向長沙移動的跡象,似有馳援關羽之意。唯有桂陽趙雲部,依舊按兵不動,未有任何異動。”
    林凡快步走回城樓內的簡易輿圖前,輿圖是用麻布製成,上麵用墨筆勾勒出荊襄、江東、淮南等地的山川河流、城池關隘。他伸出手指,重重按在長沙的位置,指尖微微用力。
    韓玄死得太不是時候了,也太蹊蹺了。
    劉備集團顯然是早有預謀,趁著周瑜北伐、曹操集團自顧不暇的空隙,果斷出手,清除韓玄這個不穩定因素,趁機吞並長沙。以關羽陳兵城外,打著“吊唁”的旗號,既師出有名,又能逼迫長沙城內的降將投降,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下長沙,手段確實高明。
    “劉備用的是陽謀。”張嶷走到輿圖旁,沉聲道,“借吊唁之名,行吞並之實。韓玄已死,其部將群龍無首,楊齡、鞏誌之流,皆非能穩住局麵之人。長沙城內混亂不堪,人心惶惶,不出三日,必入劉備之手。屆時,荊南四郡連成一片,劉備實力將大增,羽翼豐滿,對我們江夏而言,更是巨大的威脅。”
    林凡點頭認同。諸葛亮這一手,玩得確實漂亮。先是穩住了江夏,避免兩麵受敵;再趁亂取利,拿下長沙,擴充實力;又不直接撕破臉,留有轉圜餘地,可謂是步步為營,老謀深算。相比之下,自己困守江夏,看似獨立,實則被動至極,隻能被局勢推著走。
    就在兩人憂心忡忡之際,又一名軍校氣喘籲籲地跑上樓來,臉上帶著幾分驚異之色,高聲稟報:“太守!北門有異動!城外……城外來了數十騎,打的是‘漢寧太守’、‘師君’的旗號!為首者自稱是漢中張魯的使者,要求麵見太守您!”
    漢中?張魯?!
    林凡猛地抬頭,眼中的憂慮瞬間被震驚取代,隨即又燃起一絲難以置信的希冀。他前番派遣使者前往漢中,遞交密函,欲與張魯結盟,共抗群雄,卻一直石沉大海,杳無音訊,他本已不抱希望,沒想到,在這個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張魯的使者竟然來了!
    這簡直是絕境中的一線生機!
    “快請!”林凡幾乎是脫口而出,隨即又改口,語氣急切而鄭重,“不……我親自出迎!”
    說罷,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抬手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濕的衣冠,快步向樓下走去。張嶷緊隨其後,眼中也滿是驚異之色,顯然也沒想到,張魯會在這個時候派人前來。
    北門外,雨勢漸小。數十名騎兵肅然而立,個個風塵仆仆,身上的甲胄帶著旅途的疲憊,卻依舊紀律嚴明,陣列整齊,沒有絲毫散亂。為首一人,年約四旬,身著一襲青色道袍,頭戴綸巾,麵容清臒,三縷長須垂至胸前,身上透著一股出塵的道家氣息,但那雙眼睛,卻精明銳利,如同鷹隼一般,掃視著城門方向,帶著審視與警惕。
    他身後的騎士,皆身著輕甲,腰佩刀劍,背負弓弩,身形挺拔,氣息沉穩,隱隱透著一股肅殺之氣,絕非尋常護衛可比。
    見林凡親自出城,那道袍文士上前一步,拱手一禮,聲音清越,如同山澗流水,卻帶著幾分鄭重:“來人可是江夏太守林凡林大人?”
    “正是林某。”林凡快步上前,拱手還禮,目光落在對方身上,心中暗道,此人氣質不凡,想必就是張魯麾下的首席謀士閻圃了。果然名不虛傳。
    “漢中功曹閻圃,奉我主張師君之命,特來拜會林太守。”閻圃微微一笑,語氣平和,卻難掩其精明,“久聞太守在江夏力挽狂瀾,以孤城抗群雄,聲名遠播,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閻功曹過譽了。”林凡連忙擺手,臉上露出真誠的笑容,“閻功曹遠道而來,一路辛苦,快請入城詳談!”
    說罷,他側身相讓,將閻圃一行迎入城中,徑直向太守府走去。
    太守府內,書房之中,無關人等皆已退下,隻留林凡、張嶷與閻圃三人。侍女奉上熱茶,氤氳的水汽驅散了些許寒意。
    林凡端起茶杯,卻沒有喝,而是直接開門見山,目光灼灼地看著閻圃:“閻功曹遠道而來,一路勞頓。林某前番致書張師君,言辭或有冒昧之處,不知師君對此,可有示下?”
    閻圃放下茶盞,微微一笑,不急不緩地說道:“林太守的書信,師君已仔細閱過。‘許都空虛,天子蒙塵’,這八個字,如重錘一般,敲在師君心頭。師君治漢中多年,以五鬥米道化民,本無意參與中原紛爭,隻求保境安民。然,師君身為漢臣,聞聽天子窘迫,社稷傾危,豈能無動於衷?”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林凡臉上,仔細觀察著他的神色變化,繼續說道:“隻是,漢中地處偏遠,兵微將寡,且南有劉璋虎視眈眈,時刻欲吞並漢中,實難輕舉妄動。師君遣圃前來,一來是答謝太守告知天下大勢之情,二來……也是想親眼看看,這位敢以孤城立‘漢幟’,檄文震動天下的林太守,究竟是何等人物,又有何倚仗,值得漢中與之相交。”
    這話說得客氣,但意思卻很明白:張魯有結盟的興趣,但也極為謹慎。他要親自考察林凡的能力與誠意,看看江夏是否值得漢中投資。
    林凡心中了然,心念電轉,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也是巨大的考驗。他深吸一口氣,沒有誇耀江夏的軍力,也沒有空談忠義理想,而是直接指向核心利益,語氣坦然:“閻功曹快人快語,林某亦不敢虛言。江夏之地,不過一郡之廣,兵力不過萬餘,麾下將領,也僅有文聘、張嶷等數人可用,糧草僅夠支撐兩月。論實力,與漢中相比,可謂天壤之別,不值一提。”
    閻圃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會如此坦誠。
    林凡繼續說道:“然,江夏有一樣東西,卻是漢中所急需的——位置。”
    他起身走到書房牆壁懸掛的輿圖前,手指重重點在江夏的位置:“江夏乃荊州咽喉,南北鎖鑰,長江要道。得江夏者,北可圖謀襄樊,直逼宛洛,威脅許都;東可控製江東水道,牽製孫權;西……則可經秭歸、巫縣,與漢中遙相呼應,形成東西夾擊之勢!”
    他轉頭看向閻圃,語氣加重:“漢中雖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但北有曹氏(或曹丕)虎視,南有劉璋覬覦,東有劉備(若其坐大)威脅,實為四戰之地,久守必失。若漢中能與江夏聯手,則東西貫穿,橫截長江,北可共抗曹氏,南可共製劉璋、劉備!此乃戰略犄角之勢,相輔相成,其價值遠非一城一地之得失可比!”
    閻圃眼中精光閃動,身體微微前傾,顯然被林凡的話勾起了興趣:“太守之意,是欲與漢中結盟?”
    “非止結盟。”林凡搖頭,聲音壓低,卻字字清晰,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心,“林某願奉張師君為盟主,江夏可為漢中前驅,共舉‘興複漢室’之大旗!漢中隻需提供兵員、糧草支援,江夏則可為漢中打開東出之門,提供荊州全境的情報,牽製劉璋、劉備東顧之力!待時機成熟,漢中兵出秦川,直取長安,江夏兵向宛洛,威逼許都,則興複漢室,指日可待!屆時,師君坐鎮中樞,統領全局,名垂青史,豈不比困守漢中一隅,坐待強鄰環伺更妙?”
    這是一個大膽至極的提議!
    林凡甘願將江夏置於漢中“下屬”或“盟友”的次要位置,以換取張魯的實際支持。對林凡而言,這是絕境中的唯一出路;對張魯而言,這卻是將影響力伸出漢中,參與天下棋局的絕佳機會,且風險相對可控——前期隻需提供物資支援,無需直接出兵,便可坐觀成敗,進退自如。
    閻圃顯然被這個提議震動了,他沉默良久,手指無意識地在案幾上輕敲,發出噠噠的聲響,在寂靜的書房中格外清晰。漢中內部,對於是否介入中原紛爭,一直存在爭論。張魯滿足於割據一方,偏安一隅;但其弟張衛、大將楊昂等人卻野心勃勃,渴望建功立業,擴張勢力。林凡這個“東西呼應、共舉漢幟”的方案,恰好提供了一個折中且極具誘惑力的選擇。
    “太守此議……甚為宏大,也甚為誘人。”閻圃緩緩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沉吟,“然,空口無憑。江夏如今強敵環伺,江東周瑜北伐合肥,荊南劉備虎視眈眈,許都曹氏態度不明。漢中若貿然支持江夏,無異於同時與孫、劉、曹三方潛在為敵,風險……著實不小。”
    “風險與機遇並存,亂世之中,本就沒有萬全之策。”林凡毫不退縮,目光堅定地迎上閻圃的視線,“周瑜北伐合肥,勝負未卜,且其誌在淮南,短期內無力全力西顧;劉備正忙於消化荊南,長沙局勢混亂,夠他忙一陣子,且他與江東素有舊怨,互相提防,未必願與我江夏死磕;至於許都……”
    林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曹操若在,或許會雷霆一擊,興兵來伐。但如今曹氏內鬥不休,自顧不暇,於禁所率援軍,不過是安撫維穩之舉,隻要我江夏不公然扯旗要反,他們樂得看到我在南線牽製孫、劉。此正是江夏,也是漢中難得的機遇窗口!一旦錯過,待曹操病愈,或劉備、周瑜穩固勢力,再想圖謀,便難如登天!”
    他緊緊盯著閻圃,語氣誠懇:“閻功曹,亂世之中,安守一隅或可苟全一時,但絕非長久之計。劉璋暗弱無能,益州遲早為他人所圖。屆時,漢中失去屏障,強敵環伺,何以自處?與其坐待滅亡,不如主動落子,布局天下!江夏願為漢中先鋒,亦願為漢中耳目臂膀。所需者,不過是漢中些許糧草軍械,以及……張師君一道共舉義旗的文書!”
    閻圃深深地看著林凡,仿佛要透過他的眼睛,看穿他內心的真實想法。眼前這個年輕人,身處絕境,卻能保持冷靜,精準分析各方態勢,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提出如此具有戰略眼光的聯合方案,其膽識、眼光、決斷力,都遠超他的年齡和處境,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太守所言,句句在理,圃深表讚同。”閻圃終於開口,語氣鄭重,“但此事事關重大,圃不敢擅自做主,需飛馬報與師君定奪。”
    林凡心中一緊,剛要開口,卻聽閻圃話鋒一轉:“但在圃個人看來……此議,可行。為表漢中誠意,圃可先以隨身所帶的部分金帛,以及漢中特有之弩機圖譜、山地鐵礦辨識之法,贈予太守。若師君允準結盟,後續糧草、軍械、乃至部分漢中精銳士卒,皆可陸續抵達江夏,支援太守。”
    林凡心中一塊巨石轟然落地,強壓下心中的激動與狂喜,鄭重地向閻圃拱手:“林某在此,先行謝過閻功曹,謝過張師君!江夏上下,必不負漢中厚望!”
    接下來的數個時辰,兩人在書房中密談許久,詳細討論了聯絡方式、物資交接地點(最終定在秭歸附近的隱秘水道)、情報共享機製等細節。閻圃更是透露,漢中在益州、關中乃至許都,都布有隱秘的眼線,日後可部分與江夏共享情報,互通有無。
    送走閻圃一行時,已是深夜。雨勢早已停歇,夜空繁星點點,月光灑在江夏城的街道上,一片靜謐。
    林凡站在太守府的院中,任憑夜風吹拂著衣衫,心中卻熱血沸騰,毫無睡意。手中緊緊握著閻圃留下的一枚刻有複雜雲紋的漢中玉佩信物,以及幾張記載著弩機改良技術和秦嶺南麓幾處小型鐵礦位置的絹圖。指尖能感受到玉佩的溫潤與絹圖的粗糙,這是希望的象征,是江夏絕境中的一線曙光。
    這不是決定性的勝利,甚至合作才剛剛開始,充滿了未知與變數。張魯並非易與之輩,此次合作,本質上是互相利用。今日他助自己,來日必然有所求,甚至可能反噬。而且,一旦結盟的消息泄露,孫、劉、曹三方都會將江夏視為更大的威脅,處境或許會更加艱難。
    但……他們沒有別的選擇。
    “太守,大喜啊!”張嶷走到身邊,難掩心中的興奮,語氣中帶著一絲輕鬆,“有了漢中的支持,我們江夏終於有了喘息之機!”
    “喜憂參半。”林凡抬頭望天,夜風吹來,帶著幾分涼意,讓他頭腦更加清醒,“張魯並非善類,合作是互相利用,我們必須時刻保持警惕。而且,消息一旦泄露,我們的處境隻會更危險。但無論如何,這都是我們目前能抓住的唯一機會。”
    他轉身,目光重新變得堅定銳利,語氣斬釘截鐵:“傳令下去!即刻秘密召集軍中最可靠、手藝最精湛的工匠,按照閻圃所贈圖譜,全力研究改進弩機,尤其是輕型連弩和守城重弩,務必在最短時間內造出樣品,批量生產!另外,派遣心腹之人,按圖所示,秘密勘探秦嶺南麓的那幾處鐵礦,若屬實,不惜一切代價,秘密開采冶煉!這是我們未來立足的根本,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是!屬下這就去辦!”張嶷沉聲領命。
    “還有。”林凡壓低聲音,眼中閃過一絲審慎,“從親衛中挑選最忠誠、最機敏的二十人,交給閻圃留下的向導,讓他們潛入漢中,一方麵學習山地作戰、情報刺探之術,另一方麵……也要仔細觀察漢中的軍政民情,尤其是張魯、張衛、閻圃、楊昂等人的關係,以及漢中的兵力部署、糧草儲備等情況,一一記錄在案,定期回報。”
    “太守是擔心漢中方麵……”張嶷瞬間明白過來。
    “盟友,也要知根知底。”林凡眼神幽深,語氣凝重,“雞蛋,不能隻放在一個籃子裏。江夏的路,終究要靠我們自己走出來,任何人都不能完全依賴。”
    張嶷重重點頭:“屬下明白!”
    夜色漸深,太守府的燈火依舊明亮。
    東麵,合肥城下,想必已是殺聲震天,血流成河,張遼與周瑜的生死博弈正在上演;
    南麵,長沙城內,陰謀與吞並仍在繼續,劉備集團正在一步步蠶食荊南,擴充實力;
    北麵,許都深宮之中,權力的交接或許正在進行最殘酷的搏殺,曹氏集團內部暗流湧動;
    而他,林凡,在江夏這小小的棋盤上,終於落下了一顆屬於自己的、可能改變全局的棋子。
    驚雷已響於合肥,暴雨將至。而他,必須在這暴雨中,為江夏撐起一片天,哪怕隻是方寸之地。
    山雨欲來風滿樓,而江夏樓中,那盞微弱卻不肯熄滅的燈,此刻正愈發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