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共存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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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行切斷與烙印、乃至與那縷殘魂的意外連接,帶來的精神反噬如同潮水般退去後,留下的是遍布靈魂的虛脫與鈍痛。顧白癱在冰冷的牆角,許久,才感覺一絲力氣重新匯聚。腦海中,阿白殘魂那懵懂而悲傷的意念,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卻執著地閃爍著,與妖姬驚醒瞬間那聲充滿困惑與急切的低語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極其詭異的和弦。
    秩序與魔核共存……那位瘋狂祭司留下的碎片信息,此刻在這和弦的刺激下,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含義。它不再僅僅是石碑上晦澀的銘文,而是尖銳地指向了他與妖姬之間這種扭曲的、由“秩序之契”強行焊接在一起的生存狀態。他是被強行嵌入這個係統的“秩序之引”或平衡之引,而妖姬則是係統賴以存在的“魔核之基”或契約之基。
    他們如同被綁在同一根桅杆上的溺水者,在風暴中被迫“共存”。這共存是枷鎖,是無間地獄,但那位祭司癲狂的囈語似乎暗示,這絕望的共生關係深處,或許埋藏著通往“徹底淨化”的、更為險峻的路徑?顧白無法參透其中全部玄機,但那句“共存”像一根刺,紮進了他原本隻想著逃離或反抗的思維定式之中。
    此後的日子,顧白將所有的波瀾死死壓入心底,表麵如同一潭死水,沉寂得令人窒息。他不再貿然進行那些如同刀尖跳舞的“共鳴”嚐試,那次的意外連接讓他心有餘悸。
    他將絕大部分精力轉向內在,如同一個苦行僧,日夜不輟地錘煉、鞏固那縷微弱卻屬於自己的秩序之力。同時,他更像一個最有耐心的掘墓人,利用每一次清理廢墟的機會,以自身鮮血為代價,在斷壁殘垣間小心翼翼地挖掘著,搜尋一切可能與“秩序與魔核共存”這一瘋狂命題相關的蛛絲馬跡。他需要更多的拚圖,需要理解這殘酷“共存”背後的運行法則與潛在漏洞。
    妖姬那邊的氣氛明顯更加緊繃。自那次深夜異常後,她投向顧白的目光,審視中多了一層難以化開的疑雲。她時常會在他低眉順眼地完成某項指令後,依舊久久凝視,仿佛要透過他那副麻木的皮囊,看穿內部是否藏著不可告人的悸動。青蘿的監視更是提升到了新的高度,那視線如同無形的冰線,纏繞著顧白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讓他感覺仿佛生活在透明的囚籠之中。
    壓力如同不斷增高的水銀柱,但顧白的心誌已在一次次絕望與驚駭中被錘煉得如同寒鐵。他如同蟄伏於雪原之下的毒蛇,將所有的計算、所有的渴望,都隱藏在極致的靜默與順從之下。
    轉機,往往誕生於最不經意的險境。那日,青蘿帶領包括顧白在內的幾名傷勢稍輕的魔修,冒險深入一條被巨大落石堵塞已久的通道。據殘存圖卷記載,這條通道可能通往原魔宮深處某個未被完全摧毀的地底庫房,或許能找到一些遺落的資源。通道內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味和陳年黴味,頭頂不時有碎石簌簌落下,提醒著人們這裏的極不穩定。
    眾人的工作進展緩慢,主要是清理堵死通道的巨石。顧白被分配和另一名魔修合力撬動一塊異常沉重、表麵刻有模糊扭曲陣紋的斷龍石。石頭紋絲不動,反而因為用力,尖銳的石棱在他掌心劃開一道深口,鮮血頓時湧出。
    “嘶……”顧白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地縮回手。殷紅的血珠滴落在腳下混合著泥水的地麵,也有幾滴,恰好濺在了那塊刻著陣紋的斷龍石表麵。
    就在血液與石頭上某些黯淡紋路接觸的刹那——
    轟!
    仿佛驚雷在腦海中炸開!不再是之前那些零碎的畫麵碎片,而是一股磅礴、連貫、清晰得如同親曆的記憶洪流,蠻橫地衝入了顧白的意識!
    眼前的景象驟然變幻:
    他不再身處陰暗危險的廢墟通道,而是站在一間宏偉而奇異的密室之中。密室穹頂鑲嵌著閃爍的星辰圖譜,四周牆壁布滿了由未知金屬和水晶構成的複雜儀器,發出低沉的嗡鳴。密室中央,懸浮著一團不斷翻湧、變幻不定的能量體——它時而收縮,呈現出清晰有序的、與顧白腳踝光紋同源的淡金色紋路;時而又猛地膨脹,爆發出狂暴混亂、令人心悸的漆黑魔氣!這……這似乎是一個尚未被植入任何人體內的、完整的魔核雛形!
    一個身影站在能量體前,正是那位須發皆張、眼神狂熱到近乎瘋癲的老祭司。他死死盯著那團矛盾的能量體,枯瘦的手指因激動而顫抖,喃喃自語的聲音帶著一種發現驚天秘密的顫栗:
    “……窺見了!老夫終於窺見了這天地間的奧秘!秩序與魔核,從來就不是水火不容!它們是一體兩麵,是相生相嵌的存在!這魔核……它並非純粹的混沌造物!它的最核心處,本身就孕育著一絲秩序的本源!就像光與影,就像陰與陽,缺失任何一方,另一方都將不複存在!”
    老祭司的聲音越來越高亢,帶著一種殉道者般的狂熱:“曆代魔主!包括現在的……她們都錯了!大錯特錯!她們隻知用蠻力壓製魔核中的混沌與暴戾,卻不知引導、激發其內核那絲微弱的秩序之力!這是緣木求魚,是抱薪救火!真正的淨化,永恒的解脫,絕非驅逐混沌,而是要讓秩序與魔核在本源層麵達成共鳴,引導它們走向內在的平衡與……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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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狂喜之後,他的臉上又浮現出極度的困惑與艱難之色,眉頭緊鎖:“可是……這引導之法……何其艱難!需要……需要一個極其特殊的媒介……一個自身承載著相對純淨秩序之力、其靈魂本質卻又必須與魔核有著某種天然契合的‘引子’……這樣的存在,萬中無一,甚至……逆天而行……唉,難!難!難於上青天!除非……”
    景象開始劇烈晃動,密室中的儀器發出刺耳的警報聲,光芒亂閃。那團魔核雛形仿佛被激怒了一般,能量變得極其不穩定,秩序與混沌瘋狂交戰。老祭司似乎因為過度窺探核心奧秘或進行了某種禁忌實驗,遭到了可怕的反噬,他捂住胸口,臉色瞬間灰敗。
    在景象徹底破碎、被一片刺眼的白光和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淹沒的前一刹那,顧白清晰地“聽”到了老祭司吐血倒地前,用盡最後力氣發出的、充滿了絕望與不甘的嘶吼:
    “……除非……能打破常規……讓契約……逆轉!讓那作為客體的‘引子’……反客為主……掌……”
    “掌”字之後的話語,被巨大的爆炸聲徹底吞沒。
    砰!
    記憶洪流戛然而止,顧白猛地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依舊靠在潮濕冰冷的通道牆壁上,手掌的傷口還在滲血,旁邊那名魔修正費力地試圖獨自撬動石頭,對他剛才短暫的失神毫無察覺。
    但顧白的心髒,卻如同被重錘擊中,瘋狂地擂動著,幾乎要撞碎他的胸骨!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的衣物,比通道裏的寒氣更冷。
    信息量龐大到幾乎將他的思維撐爆!
    魔核的本質……竟是秩序與混沌的共生體?曆代魔主的方法從根本上就錯了?真正的出路在於引導內在平衡?而關鍵,竟在於他這個“平衡之引”?
    最讓他靈魂戰栗的,是最後那句未盡的嘶吼——“契約逆轉!引子反客為主!”
    這……這簡直是在暗示,他這個被契約束縛、被視為工具和消耗品的“引子”,有可能……反過來掌控“秩序之契”?甚至……影響乃至引導妖姬體內的魔核?!
    這個想法太過逆天,太過匪夷所思!如同螻蟻妄圖撼動山嶽!但……但是,結合他之前能夠微弱影響烙印、甚至意外溝通殘魂的經曆,結合這通過血跡清晰讀取到的、來自魔宮先輩的瘋狂遺言……這看似荒謬的可能性,竟然像一顆有毒的種子,在他絕望的心田裏,頑強地紮下了根!
    那位老祭司顯然失敗了,甚至可能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條路,注定布滿荊棘,盡頭可能是萬劫不複的深淵。比起單純地逃跑或反抗,這條路更加漫長,更加凶險,成功的希望渺茫得如同風中殘燭。
    但是……這無疑是他在無盡黑暗中所看到的,最具顛覆性、最接近問題本源的一絲光亮!是一條可能真正打破這永恒輪回、甚至從根源上解決魔核隱患,或許能換取真正意義上的真正自由的道路!
    顧白強迫自己劇烈起伏的胸膛平複下來,用強大的意誌力壓下翻騰的氣血和震蕩的心神。他不能在這裏露出任何破綻。他深吸一口汙濁的空氣,努力讓眼神恢複之前的麻木,甚至帶著一絲因傷痛而產生的疲憊。
    他抬起頭,望向通道前方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眼神深處卻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那不再是純粹的求生欲,更燃起了一種類似於探險者發現未知秘境入口時的、混合著巨大恐懼與難以抑製興奮的決絕火焰。
    秩序與魔核共存……
    契約逆轉……
    引子反客為主……
    這些詞語,如同帶著魔力的咒文,在他腦海中反複盤旋、碰撞,點燃了某種前所未有的野心。
    他沉默地走上前,用未受傷的手和那名魔修一起,繼續撬動那塊沉重的斷龍石,動作機械,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閱讀”從未發生。
    但當他回到那片壓抑的殘殿,看著不遠處依舊被魔核之苦折磨、眉宇間凝聚著偏執與痛苦的妖姬,看著她無意識緊握在手中的、溫養著另一縷痛苦靈魂的血玉簪時,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在他胸中湧動。
    他們是囚徒,被同一副名為“秩序之契”的枷鎖緊緊鎖住。
    一個在明處,承受著力量反噬的酷刑。
    一個在暗處,品嚐著替身藥奴的絕望。
    而打破這副枷鎖的鑰匙,那唯一的一線生機,或許就隱藏在這看似無解的、殘酷的“共存”關係的最深處。
    前路依舊被濃霧籠罩,每一步都可能踏入陷阱,萬劫不複。
    但顧白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目標悄然發生了偏移。
    活下去,依然是最低限度的要求。
    而更高的、更危險的目標是——他要在這片“共存”的陰影下,解讀出那條逆轉命運的密碼,找到那條通往未知終點的、或許根本不存在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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